《景岳全書》~ 卷之二入集 (2)
卷之二入集 (2)
1. 標本論（十五）
病有標本者，本為病之源，標為病之變。病本惟一，隱而難明，病變甚多，顯而易見。故今之治病者，多有不知本末，而惟據目前，則最為斯道之大病。且近聞時醫有云：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互相傳誦，奉為格言，以為得其要矣。予聞此說而詳察之，則本屬不經而亦有可取。
所謂不經者，謂其以治標治本對待為言，則或此或彼，乃可相參為用矣。若然，則《內經》曰：治病必求其本，亦何謂耶？又經曰：夫陰陽逆從，標本之為道也。小而大，淺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也。以淺而知深，察近而知遠，言標與本，易而勿及。又曰：先病而後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後病者治其本。
先寒而後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後生寒者治其本。先熱而後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後生熱者治其本。先病而後泄者治其本，先泄而後生他病者治其本。先熱而後生中滿者治其標，先病而後生中滿者治其標，先中滿而後生煩心者治其本。小大不利治其標，小大利治其本，先小大不利而後生病者治其本。
由此觀之，則諸病皆當治本，而惟中滿與小大不利兩證當治標耳。蓋中滿則上焦不通，小大不利則下焦不通，此不得不為治標以開通道路，而為升降之所由。是則雖曰治標，而實亦所以治本也。自此以外，若以標本對待為言，則治標治本當相半矣。故予謂其為不經者此也。然亦謂其可取者，則在緩急二字，誠所當辨。
然即中滿及小大不利二證，亦各有緩急。蓋急者不可從緩，緩者不可從急。此中亦自有標本之辨，萬不可以誤認而一概論也。今見時情，非但不知標本，而且不知緩急。不知標本，則但見其形，不見其情。不知緩急，則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故每致認標作本，認緩作急，而顛倒錯亂，全失四者之大義，重命君子，不可不慎察於此。
白話文：
疾病有「標」和「本」的區別，「本」是疾病的根源，「標」是疾病的表象變化。疾病的根源只有一個，隱藏而難以察覺，疾病的表象變化卻很多，顯而易見。所以現在很多醫生在治療疾病時，常常不知道根本和表象的區別，只根據眼前的症狀來處理，這實在是醫學上的一大弊病。而且最近聽到一些醫生說：「病情緊急時就治療表象，病情緩和時就治療根本。」互相傳誦，奉為圭臬，以為這樣就抓住了要點。我聽了這種說法，仔細考察，認為這種說法雖然不完全正確，但也有可取之處。
說它不完全正確，是因為它把治療表象和治療根本對立起來，好像只能二選一，但實際上兩者應該互相參考、綜合運用。《黃帝內經》說：「治療疾病必須找到根本原因。」這是什麼意思呢？《內經》又說：「陰陽逆反順從，就是標本變化的規律。從小處可以推知大處，從淺處可以推知廣博，可以從一個疾病的道理推知成百上千種疾病的危害。從淺顯的道理可以推知深奧的道理，從近處的現象可以推知遠處的影響。談論標和本，很容易說，但卻不能隨便忽視。」《內經》還說：「先有疾病然後才出現陰陽逆反的，治療疾病的根源；先出現陰陽逆反然後才出現疾病的，也是治療疾病的根源。」
「先感到寒冷然後才生病的，治療疾病的根源；先有疾病然後才感到寒冷的，也是治療疾病的根源。」「先感到發熱然後才生病的，治療疾病的根源；先有疾病然後才感到發熱的，也是治療疾病的根源。」「先有疾病然後才腹瀉的，治療疾病的根源；先腹瀉然後才生其他疾病的，也是治療疾病的根源。」「先發熱然後才出現腹部脹滿的，治療表象；先有疾病然後才出現腹部脹滿的，治療表象；先腹部脹滿然後才出現心煩的，治療疾病的根源。」「小便不暢通，大便不順暢，治療表象；小便暢通，大便順暢，治療疾病的根源；先小便不暢通，大便不順暢，然後才生病的，治療疾病的根源。」
從以上情況來看，大部分疾病都應該治療疾病的根源，只有腹部脹滿和小便不暢通、大便不順暢這兩種情況應該治療表象。因為腹部脹滿是因為上焦氣機不通暢，小便不暢通、大便不順暢是因為下焦氣機不通暢，必須治療表象來疏通氣機，這是氣機升降所必須經歷的過程。所以說治療表象，實際上也是為了治療疾病的根源。除了以上情況，如果把治療表象和治療根本對立起來，那麼治療表象和治療根本就應該各佔一半。所以我認為那種說法不完全正確的原因就在這裡。但是我說它有可取之處，是因為它提到了「緩」和「急」兩個字，這確實是應該分辨清楚的。
即使是腹部脹滿和小便不暢通、大便不順暢這兩種情況，也各有緩急。病情緊急的就不能慢慢來，病情緩和的就不能急於求成。這裡面也存在標和本的區別，絕對不能誤認而一概而論。現在的情況是，不僅很多人不知道標和本的區別，而且也不知道緩和急的區別。不知道標和本的區別，就只看到疾病的表象，而看不到疾病的本質。不知道緩和急的區別，就只看到疾病的緊急，而看不到性命的緊急。所以常常導致把表象當作根本，把緩和當作緊急，顛倒錯亂，完全喪失了標本緩急這四個方面的重大意義。重視生命的人，不能不對此慎重考察。
2. 求本論（十六）
萬事皆有本，而治病之法，尤惟求本為首務。所謂本者，惟一而無兩也。蓋或因外感者，本於表也。或因內傷者，本於裡也。或病熱者，本於火也。或病冷者，本於寒也。邪有餘者，本於實也。正不足者，本於虛也。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因，便是病本，萬病之本，只此表裡寒熱虛實六者而已。
知此六者，則表有表證，里有里證，寒熱虛實，無不皆然。六者相為對待，則冰炭不同，辨之亦異。凡初病不即治，及有誤治不愈者，必致病變日多，無不皆從病本生出，最不可逐件猜摸，短覷目前。經曰：眾脈不見，眾凶弗聞，外內相得，無以形先。是誠求本之至要也。苟不知此，必庸流耳。
故明者獨知所因，而直取其本，則所生諸病，無不隨本皆退矣。
至若六者之中，多有兼見而病者，則其中亦自有源有流，無弗可察。然惟於虛實二字總貫乎前之四者，尤為緊要當辨也。蓋虛者本乎元氣，實者由乎邪氣。元氣若虛，則雖有邪氣不可攻，而邪不能解，則又有不得不攻者，此處最難下手。但當察其能勝攻與不能勝攻，或宜以攻為補，或宜以補為攻，而得其補瀉於微甚可否之間，斯盡善矣。
且常見有偶感微疾者，病原不甚，斯時也，但知拔本，則一藥可愈，而庸者值之，非痰曰痰，非火曰火，四路兜拿，茫無真見，而反遺其本。多致輕者日重，重者日危，而殃人禍人，總在不知本末耳。甚矣！醫之貴神，神奚遠哉！予故曰：醫有慧眼，眼在局外；醫有慧心，心在兆前。
使果能洞能燭，知幾知微，此而曰醫，醫云乎哉？他無所謂大醫王矣。
白話文：
所有的事情都有根本，而治療疾病的方法，尤其應該把探求根本作為首要任務。所謂的根本，只有一個，不會有兩個。大體來說，如果是因為外感引起的疾病，根本在於體表；如果是因為內傷引起的疾病，根本在於體內。如果是熱性的疾病，根本在於火；如果是寒性的疾病，根本在於寒。邪氣過盛的疾病，根本在於實證；正氣不足的疾病，根本在於虛證。只要仔細觀察疾病是因為什麼原因引起的，這個引起疾病的原因就是病根。所有疾病的根源，不外乎體表、體內、寒、熱、虛、實這六個方面。
了解這六個方面，就會知道體表有體表的症狀，體內有體內的症狀，寒熱虛實，都是如此。這六種情況是相對存在的，就像冰和炭不一樣，它們的辨別方法也不同。凡是剛開始生病不立刻治療，或者治療錯誤導致疾病無法痊癒的，一定會導致疾病變化越來越多，這些變化都從病根產生出來，最忌諱逐一猜測，只看眼前。經典說：「多種脈象都看不出來，多種危險都聽不到，內外情況配合得很好，沒有任何徵兆先出現。」這確實是探求病根最重要的原則。如果不知道這個道理，一定是庸醫。
所以，聰明的人能獨自了解疾病的起因，然後直接針對病根治療，那麼所有由此產生的疾病，都會隨著病根的消除而痊癒。
至於這六種情況中，常常有多種情況同時出現而導致疾病的，其中也自有它的源頭和發展脈絡，沒有不能觀察出來的。然而，只有虛和實這兩個字，貫穿於前面四種情況，尤其需要仔細辨別。虛是源於元氣不足，實是源於邪氣過盛。元氣如果虛弱，即使有邪氣也不能攻伐，而邪氣如果不消除，又不得不攻伐，這點最難處理。但應當觀察身體能否承受攻伐，或者應該以攻代補，或者應該以補代攻，在攻補之間取得平衡，恰到好處，這樣才是最完美的。
而且常見到有些人偶爾得了輕微的小病，病情並不是很嚴重，這時候，只要知道從根本上治療，一味藥就可以治癒。但是庸醫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說成是痰，就是說成是火，四處亂抓，完全沒有真正的見解，反而耽誤了治療的根本。多數會導致輕病加重，重病危險，這樣危害別人，總是在於不了解疾病的根本和枝末。真是太令人感嘆了！醫術之所以可貴，是因為它就像神一樣，神離我們很遠嗎？所以我說：醫生要有智慧的眼睛，這眼睛要從全局來看；醫生要有智慧的心，這心要在疾病的徵兆出現之前就有所預見。
如果真能清楚明白，洞察細微，在疾病剛開始出現徵兆時就發現，這樣才能稱得上是醫生，否則怎麼能說是醫生呢？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大醫王。
3. 治形論（十七）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使吾無身，吾有何患？余則曰：吾所以有大樂者，為吾有形。使吾無形，吾有何樂？是可見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賴者唯形耳！無形則無吾矣，謂非人身之首務哉。第形之為義，其義甚微，如言動視聽，非此形乎？俊醜美惡，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業之建，以形建也。
此形之為義，從可知也。奈人昧養形之道，不以情志傷其府舍之形，則以勞役傷其筋骨之形。內形傷則神氣為之消靡，外形傷則肢體為之偏廢。甚至肌肉盡削，其形可知，其形既敗，其命可知。然則善養生者，可不先養此形，以為神明之宅，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為興復之基乎。
雖治形之法，非止一端，而形以陰言，實惟精血二字足以盡之。所以欲祛外邪，非從精血不能利而達；欲固中氣，非從精血不能蓄而強。水中有真氣，火中有真液，不從精血，何以使之降升？脾為五臟之根本，腎為五臟之化源，不從精血，何以使之灌溉？然則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天一生水，水即形之祖也。
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體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為先，此實醫家之大門路也。使能知此，則變化可以無方，神明自有莫測。
然用此之法，無逾藥餌，而藥餌之最切於此者，不過數味之間，其他如性有偏用者，惟堪佐使而已。亦猶飲食於人，凡可口者，孰無資益，求其純正無損而最宜於胃氣者，則惟穀食，類可見矣。或問余以所宜者，果屬何物？余則難以顯言之。蓋善吾言者，必如醴如飴，而不善吾言者，必反藉此為射的，以資口吻之基矣。
余故不能顯言之，姑發明此義，以俟有心者之自悟。
白話文：
老子說：「我之所以有大的憂患，是因為我有這個身體。如果我沒有身體，我會有什麼憂患呢？」我卻認為：「我之所以有大的快樂，是因為我有這個形體。如果我沒有形體，我會有什麼快樂呢？」由此可見，人所擁有的就是這個「我」，而「我」所依賴的就是這個形體啊！沒有形體就沒有「我」了，這難道不是人身最重要的事情嗎？
說到形體的意義，其實非常深遠。像是說話、動作、看、聽，不都是這個形體的作用嗎？俊俏、醜陋、美麗、醜惡，不都是這個形體的樣貌嗎？勇敢、怯懦、愚笨、聰明，不都是這個形體的表現嗎？死亡、生存、平安、危險，不都是和這個形體有關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也是透過形體來進行。功績事業的建立，也是依靠形體才能完成。
形體的意義，由此可見一斑。但是，人們卻不明白養護形體的方法，不是用情緒、慾望傷害身體內部的臟腑，就是用勞動過度傷害筋骨。內在的形體受傷，精神氣力就會因此消磨；外在的形體受傷，肢體就會因此偏廢。甚至肌肉消瘦殆盡，形體敗壞，生命也就不保了。那麼，善於養生的人，難道不應該先養護這個形體，把它當作精神的居所嗎？善於治療疾病的人，難道不應該先治療這個形體，把它當作恢復健康的基礎嗎？
雖然治療形體的方法有很多，但形體從陰的角度來說，實際上可以用精血這兩個字來概括。想要驅除體外的邪氣，不從精血就無法順利達到；想要鞏固體內的正氣，不從精血就無法蓄積而強壯。水中有真氣，火中有真液，不從精血，要如何使它們升降運行呢？脾臟是五臟的根本，腎臟是五臟的化生之源，不從精血，要如何使它們得到滋養灌溉呢？因此，精血就是形體，形體就是精血。天一生水，水就是形體的根源。
所以，凡是想要治療疾病的人，必須以形體為主；想要治療形體的人，必須以精血為先，這確實是醫家最重要的原則。如果能夠了解這個道理，那麼治療變化就可以隨心所欲，神妙莫測了。
然而，使用這種方法，沒有比藥物更有效的了，而藥物中最適合這種方法的，也不過是幾味藥物之間。其他的藥物，如果藥性有所偏頗，就只能作為輔助之用。這就像飲食對於人一樣，凡是可口的食物，誰沒有些許益處，但要說到最純正無害，最適合脾胃的，那還是穀物啊，道理就如同這樣。或許有人會問我，什麼東西最適合呢？我卻難以直接說明。因為，理解我說的話的人，會覺得像美酒一樣甘甜，而不理解我說的話的人，一定會藉此作為攻擊的目標，成為他們談論的笑柄。
因此，我不能直接說出答案，姑且先闡明這個道理，等待有心人自己去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