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二入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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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入集 (1)

1. 神氣存亡論(十二)

經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善乎神之為義,此死生之本,不可不察也。以脈言之,則脈貴有神。《脈法》曰:脈中有力,即為有神。夫有力者,非強健之謂,謂中和之力也。大抵有力中不失和緩,柔軟中不失有力,此方是脈中之神。若其不及,即微弱脫絕之無力也。若其太過,即弦強真藏之有力也。二者均屬無神,皆危兆也。

以形證言之,則目光精彩,言語清亮,神思不亂,肌肉不削,氣息如常,大小便不脫,若此者,雖其脈有可疑,尚無足慮,以其形之神在也。若目暗睛迷,形羸色敗,喘急異常,泄瀉不止,或通身大肉已脫,或兩手尋衣摸床,或無邪而言語失倫,或無病而虛空見鬼,或病脹滿而補瀉皆不可施,或病寒熱而溫涼皆不可用,或忽然暴病,即沉迷煩躁,昏不知人,或一時卒倒,即眼閉口開,手撒遺尿。若此者,雖其脈無凶候,必死無疑,以其形之神去也。

再以治法言之,凡藥食入胃,所以能勝邪者,必賴胃氣施布藥力,始能溫吐汗下以逐其邪。若邪氣勝,胃氣竭者,湯藥縱下,胃氣不能施化,雖有神丹,其將奈之何哉。所以有用寒不寒,用熱不熱者,有發其汗而表不應,行其滯而里不應者,有虛不受補,實不可攻者,有藥食不能下咽,或下咽即嘔者。

若此者,呼之不應,遣之不動,此以臟氣元神盡去,無可得而使也,是又在脈證之外亦死無疑者。

雖然,脈證之神,若盡乎此,然有脈重證輕而知其可生者,有脈輕證重而知其必死者,此取證不取脈也。有證重脈輕而必其可生者,有證輕脈重而謂其必死者,此取脈不取證也。取捨疑似之間,自有一種玄妙。甚矣,神之難言也。能知神之緩急者,其即醫之神者乎。

2. 君火相火論(十三)

余向釋《內經》,於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之義,說固詳矣,而似猶有未盡者。及見東垣云:相火者,下焦包絡之火,元氣之賊也,丹溪亦述而證之。予聞此說,嘗掩口而笑,而覺其不察之甚也。由此興感,因再繹之。

夫《內經》發明火義,而以君相明位四字為目,此四字者,個個著實,是誠至道之綱領,有不可不闡揚其精義者。亦何以見之?蓋君道惟神,其用在虛;相道惟力,其用在實。故君之能神者,以其明也;相之能力者,以其位也。明者明於上,為化育之元主;位者位於下,為神明之洪基。

此君相相成之大道,而有此天不可無此地,有此君不可無此相也,明矣。君相之義,豈泛言哉!

至若五運之分,各職其一,惟於火字獨言君相,而他則不及者何也?蓋兩間生氣,總曰元氣,元氣惟陽為主,陽氣惟火而已。第火之為用,其道最微,請以火象證之。如輕清而光焰於上者,火之明也;重實而溫蓄於下者,火之位也。明即位之神,無明則神用無由以著;位即明之本,無位則光焰何從以生。

故君火之變化於無窮,總賴此相火之栽根於有地,雖分之則一而二,而總之則二而一者也。此君火相火之辨。凡其為生化,為盛衰,為本末,重輕攸系,從可知矣。人生所賴者惟此,故《內經》特以為言。

然在《內經》則但表其大義,原無分屬之條,惟《刺禁論》曰:七節之傍,中有小心。此固隱然有相火所居之意。故後世諸家咸謂相火寄在命門,是固然矣。然以予之見,則見君相之義,無藏不有。又何以辨之?蓋總言大體,則相火當在命門,謂根荄在下,為枝葉之本也。析言職守,則臟腑各有君相,謂志意所出,無不從乎形質也。

故凡以心之神,肺之氣,脾胃之倉廩,肝膽之謀勇,兩腎之伎巧變化,亦總皆發見之神奇,使無其地,何以生此?使地有不厚,何以蕃此?此皆從位字發生,而五臟各有位,則五臟亦各有相,相強則君強,此相道之關係,從可知矣。故聖人特命此名,誠重之也。而後人指之為賊,抑何異耶!此萬世之疑竇,故予不得不辨。

或曰:是若謬矣。第彼之指為賊者,亦有深意。蓋謂人之情欲多有妄動,動則俱能起火,火盛致傷元氣,即所謂元氣之賊,亦何不可?予曰:此固邪正之歧,最當明辨者也。夫情欲之動,邪念也,邪念之火為邪氣。君相之火,正氣也,正氣之蓄為元氣。其在身家,譬之產業,賢者能守之。

不肖者能蕩之。罪與不罪,在子孫之廢與不廢,鎡基何與焉?相火之義亦猶此耳。夫既以相稱之,而竟以賊名之,其失聖人之意也遠矣。且凡火之賊傷人者,非君相之真火,無論在內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賊,相火不可言賊也。矧六賊之中,火惟居一,何二子獨知畏火,其甚如是,而並昧邪正之大義,亦何謂耶?予聞其言,固知其錯認面目矣,不覺因而失笑。

3. 先天后天論(十四)

人生於地,懸命於天,此人之制命於天也。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此天之制命於人也。天本無二,而以此觀之,則有天之天者,謂生我之天,生於無而由乎天也;有人之天者,謂成我之天,成於有而由乎我也。生者在前,成者在後,而先天后天之義,於斯見矣。故以人之稟賦言,則先天強厚者,多壽;先天薄弱者,多夭。

後天培養者,壽者更壽;後天斫削者,夭者更夭。

若夫骨骼者,先天也。肌肉者,後天也。精神者,先天也。容貌者,後天也。顏色之有辨也,蒼者壽而妖者夭。嫩中有蒼者吉,蒼中有嫩者凶。聲音之有辨也,充者壽而怯者夭。雖細而長者吉,雖洪而促者凶。形體之有辨也,堅者壽而脆者夭。身雖羸瘦而動作能耐者吉,體雖強盛而精神易困者凶。

動靜有辨也,靜者壽而躁者夭。性雖若急而急中有和者吉,陽雖若厚而陰中蘊薄者凶。至若少長之辨,初雖綿弱而漸長漸堅者,晚成之徵也。氣質之辨,少年華麗而易盈易滿者,早凋之兆也。是故兩天俱得其全者,耆艾無疑也。先後俱失其守者,夭促弗卜也。

若以人之作用言,則先天之強者不可恃,恃則並失其強矣;後天之弱者當知慎,慎則人能勝天矣。所謂慎者,慎情志可以保心神,慎寒暑可以保肺氣,慎酒色可以保肝腎,慎勞倦飲食可以保脾胃。惟樂可以養生,欲樂者莫如為善。惟福可以保生,祈福者切勿欺天。但使表裡無虧,則邪疾何由而犯?而兩天之權不在我乎?故廣成子曰:毋勞爾形,毋搖爾精,乃可以長生。至矣哉,兩言盡之矣。

勿以此為易而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