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十從集·雜證謨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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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從集·雜證謨 (9)

1. 論東垣中風說

東垣《發明》曰:陽之氣,以天地之疾風名之。此中風者,非外來風邪,乃本氣自病也。凡人年逾四旬,氣衰之際,或憂喜忿怒傷其氣者,多有此疾,壯歲之時無有也;若肥甚者則間有之,亦是形盛氣衰而如此耳。治法當和臟腑,通經絡,便是治風也。

據東垣年逾四旬氣衰之說,其發明病機,切中病情,誠出諸賢之表者,余深服之。然憂、喜、忿、怒傷氣者固有此疾,而酒色勞倦傷陰者尤多此疾。何以言之?蓋氣生於陽,形成於陰。余嘗曰:察陽者,察其衰與不衰。察陰者察其壞與不壞。夫陽衰則氣去,故神志昏亂;陰虧則形壞,故肢體廢弛,此衰壞之謂也。

所以此病多在四旬之外,正以其漸傷漸敗,而至此始見其非外感,而總由內傷可知也。今以氣脫形壞之病,顧可謂之風熱而散之攻之也否乎?

又東垣曰:中血脈則口眼歪,中腑則肢節廢,中臟則性命危,三治各不同。中血脈者,外有六經之形證,則從小續命湯加減。中腑者內有便溺之阻格,宜三化湯等通利之。外無六經之形證,內無便溺之阻隔,宜養血通氣。大秦艽湯、羌活愈風湯主之。

據東垣、河間之說,若有同者,若有異者。如雲中腑中臟,本皆同也。而東垣又云中血脈,則稍異矣。又如續命湯,在河間則以治腑病,東垣則以治血脈;三化湯在河間用以治中臟,而東垣用以治中腑,則又異矣。此或因證施治,各有所宜,姑無論也。再如河間曰:此非肝木之風,亦非外中於風。

東垣亦曰:非外來風邪,乃本氣自病也。夫皆曰非風,而又皆曰中腑中臟,不知所中者為何物,則分明又指為風矣。夫既曰將息失宜,又曰氣衰所致,本皆言其虛也。而治法皆用汗下,則分明又作實邪矣。此等名目混亂,涇渭不分,若曰是,若曰非,而含糊於可否之間,因致後學茫然莫知所宗。

正以議論日多,不得其要,反滋千古疑竇,深可慨也。至若續命、三化等湯,恐亦非神衰形壞之人所能堪者。故凡讀書稽古之士,宜加精究。勿謂古人之法如此,便可執而混用。

白話文:

東垣在《發明》中提到,人體的陽氣就像天地間的疾風一樣。所謂的「中風」,並不是外來的風邪入侵,而是人體本身的氣出了問題。一般來說,人到了四十歲以後,氣血開始衰退,或者因為憂愁、喜悅、憤怒等情緒傷了氣,就容易得這種病,年輕人很少會得;如果有人太過肥胖,也可能會得,但這也是因為形體太盛,而氣血衰弱的緣故。治療這種病,應該調和臟腑,疏通經絡,這就是治療風的方法。

東垣認為人到四十歲後氣血衰退的觀點,點出了疾病的關鍵,實在是非常高明的見解,我很佩服。雖然說憂愁、喜悅、憤怒等情緒傷了氣會導致這種病,但因為酒色過度、勞累過度而損傷陰液,導致這種病的情況更多。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氣由陽產生,而形體由陰構成。我曾經說過,觀察陽,要觀察它是否衰弱;觀察陰,要觀察它是否敗壞。陽氣衰弱則氣散,所以會神智不清;陰液虧損則形體敗壞,所以會肢體癱瘓,這就是所謂的衰敗。

所以,這種病多發生在四十歲以後,正是因為陰陽氣血慢慢損傷衰敗,到了這個時候才顯現出來,這並不是外感引起的,而是由內傷導致的。既然是氣脫形壞的病,怎麼可以說是風熱而用發散攻邪的方法治療呢?

東垣又說,中風如果侵犯血脈,就會口眼歪斜;如果侵犯腑,就會肢體癱瘓;如果侵犯臟,就會危及生命。這三種情況的治療方法各不相同。侵犯血脈的,外在有六經的症狀,可以使用從小續命湯加減。侵犯腑的,體內有大小便不通暢的症狀,可以使用三化湯等藥物來通利。如果外在沒有六經的症狀,體內也沒有大小便不通暢的症狀,就應該用養血通氣的方法治療,可以使用大秦艽湯、羌活愈風湯。

東垣和河間的說法,有些地方相同,有些地方不同。例如,他們都認為中風會侵犯腑和臟,這是相同的。但東垣又提出侵犯血脈的說法,就有些不同了。還有,續命湯在河間是用來治療腑病,而在東垣是用來治療血脈病;三化湯在河間是用來治療中臟,而在東垣是用來治療中腑,這又是不同的地方。這可能是因為根據不同的證候來用藥,各有適宜之處,暫且不論。再說,河間說這種病不是肝木引起的風,也不是外感風邪引起的。

東垣也說,這不是外來的風邪,而是人體本身的氣出了問題。他們都說不是風,又都說侵犯了腑和臟,不知道侵犯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樣說又好像是指風了。他們明明說是因為調養不當,又說是因為氣血衰弱導致的,這都是在說虛症。而治療方法卻都用發汗、瀉下等方法,又好像是把這種病當成實邪來治療了。這些名詞概念混亂,界限不清,說對又好像不對,含糊不清,導致後來的學者茫然不知所措。

正是因為議論太多,卻沒有抓住要領,反而產生了千古疑難,實在令人感慨。至於像續命湯、三化湯等藥方,恐怕也不是神氣衰弱、形體敗壞的人所能承受的。所以,凡是讀書研究醫學的人,應該更加仔細研究,不要認為古人是這樣做的,就照搬照用。

2. 論丹溪中風說

丹溪曰:按《內經》以下,皆謂外中風邪,然地有南北之殊,不可一途而論。惟劉河間作將息失宜,水不制火者極是。由今言之,西北二方,亦有真為風所中者,但極少耳;東南之人,多是濕土生痰,痰生熱,熱生風耳。

據丹溪引《內經》以下皆謂外中風邪之說,不知《內經》之凡言風者,皆以外感為言,原非後世之所謂中風也。觀《難經》五種傷寒之意可知矣。而丹溪之言,豈得內經之本意乎?至若東南之人,只是濕痰生熱,熱生風,此仍述河間熱甚之說,而非風等證。豈皆熱病?即云為痰,又豈無寒痰。

而何以痰即生熱,熱即生風也?且非風則已,是風則南北俱有,若云東南寒少,未必殺人則可,而云風少則不可也。非痰則已,是痰亦南北俱有。若水土之外濕,東南雖多;而乳酪之內濕,則西北尤多也。雖痰之為物,本為濕動。然脾健則無,脾弱則有,而脾敗則甚。是可見因病所以生痰,非因痰所以生病也。

凡治失其本而欲望病愈者,未之有也。

又丹溪曰:半身不遂,大率多痰。在左屬死血與瘀血,宜四物湯加桃仁、紅花、竹瀝、薑汁;在右屬痰屬氣虛,宜二陳湯、四君子湯加竹瀝、薑汁。

據丹溪此說,若乎近理,故人多信之,而不知其有不然也。夫人身血氣,本不相離,焉得以左為血病,右為痰氣耶?蓋丹溪之意,以為肝屬木而位左,肝主血也;肺屬金而位右,肺主氣也;脾屬土而寄位西南,故亦在右,而脾主濕與痰也。然此以五行方位之序,言其理耳。豈曰西無木,東無金乎?且各經皆有左右,五臟皆有血氣。

即如胃之大絡,乃出於左乳之下,則脾胃之氣亦出於左。又豈左非脾,右非肝,左必血病,右必痰氣乎?然則何以辨之?此惟《內經》以陰陽分血氣,以左右言輕重,則至當也。經曰: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又曰:陰勝則陽病,陽勝則陰病。又曰:女子右為逆,左為從;男子左為逆,右為從。

夫陽病者,即氣病也。氣本乎陽,而陰邪勝之則病也。陰病者,即血病也,血本乎陰,而陽邪勝之則病也。從者病輕,男病宜右,女病宜左也。逆者病重,男病畏左,女病畏右也。以此辨之,而再參以脈色,察其病因,則在氣在血,或重或輕,斯得其真矣。若謂左必血病,右必痰氣,則未免非痰治痰,非血治血,而誅伐無過,鮮不誤矣。

白話文:

丹溪說:根據《內經》等古籍記載,都認為中風是外感風邪所致。但各地地理環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只有劉河間說的因調養失當,導致水不足以制火的觀點最為正確。現在來說,西北地區確實有因感受風邪而中風的情況,但極少;東南地區的人,多因濕土生痰,痰生熱,熱而生風。

丹溪引用《內經》等書認為中風是外感風邪,卻不知《內經》所說的「風」,是指外感引起的疾病,並非後世所說的中風。《難經》中關於五種傷寒的論述,可以證明這一點。因此,丹溪的說法並未理解《內經》的本意。至於東南地區的人,多是濕痰生熱,熱而生風,這仍是沿襲劉河間認為熱盛的說法,並非是風等症狀。難道都是熱病嗎?即使說是痰,也未必沒有寒痰。

為何痰會生熱,熱又會生風呢?如果不是風邪引起的,那就算了;如果是風,南北各地都會有。若說東南地區寒氣少,不至於死人還說得過去,但說風少則不對。如果不是痰,那就算了;但有痰也是南北各地都有。如果說外在的濕氣,東南地區雖然多,但牛奶、乳酪等內在的濕氣,西北地區更多。雖然痰的形成本是濕邪導致,但脾胃強健就不會有,脾胃虛弱則會有,脾胃衰敗則更嚴重。可見是因病才產生痰,而非因痰才導致疾病。

凡是治療時不從根本著手,卻希望疾病痊癒,是不可能成功的。

丹溪又說:半身不遂,大多是痰所導致。左側半身不遂,是因死血和瘀血引起,應用四物湯加桃仁、紅花、竹瀝、薑汁治療;右側半身不遂,是因痰和氣虛引起,應用二陳湯、四君子湯加竹瀝、薑汁治療。

丹溪這個說法似乎有道理,所以很多人相信,卻不知其中不對之處。人體的血氣,本來就是相互依存的,怎麼能說左邊是血病,右邊是痰氣病呢?丹溪認為,肝屬木,位於左側,主管血;肺屬金,位於右側,主管氣;脾屬土,寄位在西南方,也在右側,主管濕和痰。這只是根據五行方位來解釋,並不是說西方沒有木,東方沒有金。而且,各經絡都有左右,五臟也都有血氣。

例如胃的大絡脈,是從左乳下發出的,脾胃之氣也是從左邊運行的。怎麼能說左邊不是脾,右邊不是肝,左邊一定是血病,右邊一定是痰氣病呢?那麼,應該如何辨別呢?只有《內經》以陰陽來區分血氣,用左右來表示病情輕重,才是最正確的。經書說:「左右是陰陽的通道。」又說:「陰氣過盛,就會導致陽氣病變;陽氣過盛,就會導致陰氣病變。」還說:「女子右側為逆,左側為順;男子左側為逆,右側為順。」

陽氣病變,就是氣的病變。氣本來屬於陽,如果被陰邪壓制就會生病。陰氣病變,就是血的病變。血本來屬於陰,如果被陽邪壓制就會生病。順應的,病情就輕,所以男子生病宜右側,女子生病宜左側。逆反的,病情就重,所以男子害怕左側生病,女子害怕右側生病。用這個方法來辨別,再結合脈象和氣色,觀察病因,就能知道是在氣還是在血,病情是輕還是重,才能夠真正了解疾病的本質。如果說左側一定是血病,右側一定是痰氣病,那就會變成非痰治痰,非血治血,用藥過度,往往會導致誤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