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十七理集·雜證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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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七理集·雜證謨 (2)

1. 論脾胃三方(共三條)

人賴脾胃為養生之本,則在乎健與不健耳。而健脾三方,如潔古之枳朮丸,東垣之平胃散及補中益氣湯,俱當今之相傳以為準繩者也。夫所謂平胃者,欲平治其不平也,此東垣為胃強邪實者設,故其性味從辛、從燥、從苦,而能消、能散,惟有滯、有濕、有積者宜之。今見方家,每以此為常服健脾之劑,動輒用之,而不察可否,其誤甚矣。

一、潔古枳朮丸,以白朮為君,脾得其燥,所以能健,然佐以枳實,其味苦峻,有推牆倒壁之功,此實寓攻於守之劑,惟脾氣不清而滯勝者,正當用之,若脾氣已虛,非所宜也,今人不察,相傳為補脾之藥,而朝吞暮餌,或以小兒瘦弱而制令常服,則適足以傷其氣助其瘦耳,用宜酌也。

一、補中益氣湯,乃東垣獨得之心法。蓋以脾胃屬土,為水穀之海,凡五臟生成,惟此是賴者,在賴其發生之氣運而上行,故由胃達脾,由脾達肺,而生長萬物,滋溉一身。即如天地之土,其氣皆然。凡春夏之土,能生能長者,以得陽氣而上升,升則向生也。秋冬之土,不生不長者,以得陰氣而下降,降則向死也。

今本方以升柴助生氣,以參、耆、歸、術助陽氣,此東垣立方之意,誠盡善矣。第肺本象天,脾本象地,地天既交,所以成泰。然不知泰之前猶有臨,臨之前猶有復,此實三陽之元始,故余再製補陰益氣煎,正所以助臨復之氣,庶乎得根本之道,而足補東垣之未盡也。又補中益氣湯之用,原為補中扶陽而設,然補陽之義,則亦有宜否之辨,用者不可不知。

如東垣用此以治勞倦內傷發熱等證,雖曰為助陽也,非發汗也,然實有不散而散之意,故於勞倦感寒,或陽虛咳瘧,及脾氣下陷等證,則最所宜也。若全無表邪寒熱,而但有中氣虧甚者,則升柴之類大非所宜。何也?蓋升柴之味皆兼苦寒,升柴之性皆專疏散,雖曰升麻入脾胃,柴胡入肝膽,能引清氣上升,然惟有邪者,固可因升而散之,使或無邪,能不因散而愈耗其中氣乎。

即曰此湯以補劑為主,而惟藉升柴以引達清氣,不知微虛者猶可出入,大虛者必難假借,當此之時,即純用培補猶恐不及,而再兼疏泄,安望成功?且凡屬補陽之劑,無不能升,正以陽主升也,用其升而不用其散,斯得補陽之大法,此中自有玄機,又奚必升柴之是賴乎。故寇宗奭極言五勞七傷之大忌柴胡者,是誠絕類之真見,而李時珍復又非之,余亦何容再辨哉。

然理有一定,孰能越之?茲余單揭其要,曰:能散者斷不能聚,能泄者斷不能補,而性味之苦寒者,亦斷非扶陽之物。只此便是斷按,而紛紛之議,或可判矣。

故於諸證之中,凡其不宜用此者,則有不可不察。如表不固而汗不斂者,不可用。外無表邪而陰虛發熱者,不可用。陽氣無根而格陽戴陽者,不可用。脾肺虛甚而氣促似喘者,不可用。命門火衰而虛寒泄瀉者,不可用。水虧火亢而吐血衄血者,不可用。四肢厥逆而陽虛欲脫者,不可用。

總之,元氣虛極者,毫不可泄,陰陽下竭者,毫不可升,真火虧敗者,毫不可用清涼。今人但知補中益氣湯可以補虛,一概尚之,而不知病當緊急,則此時幾微關係,判於一舉指之間,而纖微不可紊誤者,正此類也,余亦安能以筆盡哉。

白話文:

人活著要靠脾胃來維持生命,所以脾胃的健康與否非常重要。而健脾的三個著名方劑,像是李杲的枳朮丸、李東垣的平胃散以及補中益氣湯,都是現在大家普遍遵循的標準。

所謂平胃,就是要調整脾胃不協調的狀態。東垣的平胃散是為脾胃強健但有邪氣的人設計的,所以藥性偏辛辣、燥熱、苦澀,具有消除、疏散的功效,只適合有氣滯、濕氣、積食的人使用。現在很多醫者卻把它當作日常健脾藥來服用,不考慮是否適合就隨意使用,這是非常錯誤的。

一、李杲的枳朮丸,以白朮為主要藥材,白朮的燥性能夠健脾。但搭配枳實,其味苦峻,有強烈的攻伐作用,這其實是攻守兼備的方劑,只適合脾氣不暢、氣滯嚴重的人使用。如果脾氣已經虛弱,就不適合使用。現在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把它當作補脾藥,早晚服用,甚至讓體弱的小孩長期服用,反而會傷害他們的氣,使他們更加消瘦。所以使用時必須謹慎。

二、補中益氣湯是東垣獨到的經驗。脾胃屬土,是消化食物的場所,五臟的生成都依賴脾胃的運化,要依靠脾胃的氣機向上運行。從胃到脾,從脾到肺,才能生長萬物,滋養全身。就像天地的土壤一樣,春夏的土壤能生長萬物,是因為得到陽氣而上升;秋冬的土壤不能生長萬物,是因為得到陰氣而下降。

這個方子用升麻、柴胡來幫助生氣上升,用人參、黃耆、當歸、白朮來補益陽氣。東垣創立這個方子的用意,確實很完善。肺像天,脾像地,天地相交才能調和。但調和之前還有恢復和變化,這是陽氣生發的開始。所以,我再創製了補陰益氣煎,就是為了幫助恢復的氣機,希望能補足東垣未盡之處。另外,補中益氣湯的功效本來是補中扶陽,但補陽的意義也有是否適合的問題,使用者必須要知道。

比如東垣用這個方子治療勞累內傷發熱等症狀,雖然說是為了幫助陽氣,但並非發汗,其實有不發汗而能散邪的意思。所以對於勞累感寒、陽虛咳嗽、瘧疾以及脾氣下陷等症狀非常適合。如果沒有外邪,只是中氣嚴重虧虛,那麼升麻、柴胡這類的藥就不適合了。因為升麻、柴胡的藥味都偏苦寒,藥性都偏疏散。雖然說升麻入脾胃、柴胡入肝膽,能引導清氣上升,但如果體內有邪氣,固然可以通過升散來去除,但如果沒有邪氣,不是反而會因為疏散而更加耗損中氣嗎?

即使說這個方子以補藥為主,只是藉由升麻、柴胡來引導清氣上升,但要知道,體虛輕微的人或許可以這樣用,體虛嚴重的人卻難以承受。在這個時候,即使單純補養都可能來不及,如果又加上疏泄,怎麼能成功呢?而且所有補陽的藥,都能讓陽氣上升,因為陽氣本來就是主升的。只要用其上升的功效,而不用其疏散的功效,就能達到補陽的大法,這其中自有奧妙,又何必一定要依賴升麻、柴胡呢?所以寇宗奭極力主張五勞七傷的人要絕對禁用柴胡,這是真知灼見。而李時珍又反對這個說法,我也不必再多加辯解了。

道理是固定的,誰也不能超越。我現在只提出重點:能疏散的就不能凝聚,能泄瀉的就不能補益,藥性苦寒的也絕對不是扶助陽氣的東西。只要抓住這一點,就能判斷各種爭議了。

所以,在各種病症中,凡是不適合使用補中益氣湯的,就必須仔細辨別。比如體表不固、容易出汗的人不能用;外無表邪、陰虛發熱的人不能用;陽氣沒有根基、虛陽外越的人不能用;脾肺嚴重虛弱、氣短像喘的人不能用;命門火衰、虛寒泄瀉的人不能用;水液虧虛、火氣亢盛導致吐血、流鼻血的人不能用;四肢冰冷、陽氣虛脫的人不能用。

總之,元氣極度虛弱的人,絕對不能泄耗;陰陽耗竭的人,絕對不能升提;真火衰敗的人,絕對不能用清涼的藥物。現在的人只知道補中益氣湯可以補虛,就一概使用,卻不知道病情緊急時,這微小的差異,都可能影響治療結果,而這些細微之處絕對不能搞錯。我實在無法用文字全部說清啊。

2. 述古(共四條)

王太僕曰:內格嘔逆,食不得入,是有火也。病嘔而吐,食入反出,是無火也。

李東垣曰:胃中元氣盛,則能食而不傷,過時而不飢。脾胃俱旺,則能食而肥。脾胃俱虛,則不能食而瘦。或少食而肥,雖肥而四肢不舉,蓋脾實而邪氣盛也。又有善食而瘦者,胃伏火邪於氣分則能食,脾虛則肌肉削,即食㑊也。脾病則怠惰嗜臥,四肢不收,大便泄瀉。脾既病,則不能與胃行津液,故亦從而病焉。

大抵脾胃虛弱,陽氣不能生長,是春夏之令不行,五臟之氣不生。脾病則下流乘腎,土剋水,則骨乏無力,是為骨痿,令人骨髓空虛,足不能履地,是陰氣重疊,此陰盛陽虛之證。大法云:汗之則愈,下之則死,若用辛甘之藥滋胃,當升當浮,使生長之氣旺。言其汗者,非正發汗也,為助陽也。

王節齋曰:人之一身,脾胃為主,胃陽主氣,脾陰主血;胃司受納,脾司運化,一納一運,化生精氣,津液上升,糟粕下降,斯無病也。人惟飲食不節,起居不時,損傷脾胃,胃損則不能納,脾損則不能化,脾胃俱損,納化皆難,元氣斯弱,百邪易侵,而飽悶、痞積、關格、吐逆、腹痛、瀉痢等證作矣。

故潔古制枳朮之丸,東垣發脾胃之論,使人常以調理脾胃為主,後人稱為醫中王道,厥有旨哉。

薛立齋曰;凡傷食飽悶,痞塞不消,若脾胃素實,止因倍食暴傷而患者,宜用神麯、山楂輩消耗之,否則,當慎也。東垣曰;脾胃之氣壯,則多食而不傷,過時而不飢。若脾氣虛弱,不能腐化者,宜培補之。若脾胃虛寒者,宜溫養之。若命門火衰者,宜溫補之。大凡食積痞塊,證為有形,所謂邪氣盛則實,真氣奪則虛,惟當養正則邪積自除矣。

雖云堅者削之,客者除之,若胃氣未虛,元氣尚實,乃可用也。或病久虛羸,或元氣素弱者,亦當固本為主,而佐以消導,不然,反致痞滿不食,而益其病矣。

又曰:若傷性熱之物者,用二陳加黃連、山楂。傷濕面之物者,用二陳加神麯、麥芽。傷米食,用六君加谷、櫱。傷麵食者,用六君加麥芽。傷肉食者,用六君加山楂。傷魚腥者,用六君加陳皮。傷角黍炊飯者,用六君倍加神麯。若物已消而瀉未愈者,此脾胃受傷也,宜用六君子。

若飲食減少,食而難化者,屬脾胃虛寒也,加炮薑、木香、肉果,不應,加五味、吳茱萸、補骨脂。脾腎虛寒者,須服八味丸,否則,多患脾虛中滿之證。其神麯、麥芽,雖助戊土以腐熟水穀。然麥芽一味,余嘗以治婦人喪子,乳房脹痛欲成癰者,用一二兩炒熟,煎服即消,其破血散氣可知矣。丹溪云:麥芽消腎。

《婦人良方》云:神麯善下胎。皆克伐之功多,而補益之功少,亦不宜輕用。今有能食難化,而食後反飽者,乃脾氣虛弱,不能腐化水穀也。若服清胃、平胃等劑,或加熱渴、嘔吐、或腹脹、泄瀉等證者,乃是脾胃復傷,急用六君子加芍藥、木香、炮姜補之。亦有屬脾氣鬱結者,當解鬱健脾。

若用清涼降火,以致中氣虛痞而不食,或食而反出,又以為噎膈,用行氣化痰者,必致不救也。

白話文:

王太僕說:體內有阻礙,導致噁心想吐,吃不下東西,這是有火氣的現象。如果生病嘔吐,食物吃進去又吐出來,那是沒有火氣的表現。

李東垣說:胃裡的元氣旺盛,就能夠吃得下東西而不傷身,而且過了吃飯時間也不會感到飢餓。脾胃都很強健,就能吃而且會變胖。脾胃都很虛弱,就會吃不下東西而變瘦。有的人吃得很少卻很胖,雖然胖卻四肢無力,那是因為脾的功能過強,導致邪氣過盛的緣故。還有些人很能吃卻很瘦,那是因為胃裡有火邪藏在氣分,所以能吃,但脾虛弱,肌肉消瘦,吃東西還是無法吸收。脾生病就會疲倦懶惰、喜歡躺臥,四肢無力,大便腹瀉。脾生病了,就不能將津液輸送到胃,所以胃也會跟著生病。

大體來說,脾胃虛弱,陽氣不能生長,這是春天和夏天的生長之令沒有發揮作用,五臟的氣也就無法產生。脾病會向下影響腎,因為土會剋水,導致腎虛,骨頭無力,這就是骨痿,會使骨髓空虛,腳無法踩在地上,這是陰氣過盛,陽氣虛弱的現象。醫學大原則說:用發汗的方法治療就會好轉,用瀉下的方法治療就會死亡。如果使用辛味甘味的藥來滋養胃,應該使用能使藥氣上升、發散的藥,使生長之氣旺盛。這裡說的發汗,並不是真正的發汗,而是為了幫助陽氣生長。

王節齋說:人的身體,以脾胃為最重要,胃的陽氣主管氣,脾的陰氣主管血。胃負責接收食物,脾負責運化食物,一納一運,就能夠化生精氣,使津液上升,糟粕下降,這樣身體就沒有疾病。人就是因為飲食不節制,作息不規律,損傷了脾胃,胃損傷就不能接收食物,脾損傷就不能運化食物,脾胃都損傷,接收和運化都困難,元氣就會虛弱,各種邪氣容易侵入,就會產生飽悶、痞積、關格、嘔吐、腹痛、腹瀉等症狀。

所以張元素製作枳朮丸,李東垣提出脾胃理論,都是要人常常以調理脾胃為主,後人稱這是醫學中的王道,確實很有道理。

薛立齋說:凡是因吃太多而導致飽悶、痞塞不消化的情況,如果脾胃本來就強健,只是因為吃太多或暴飲暴食而發病,應該使用神麯、山楂等來幫助消化;否則,就要謹慎用藥。李東垣說:脾胃的氣強健,就能吃很多東西而不傷身,而且過了吃飯時間也不會感到飢餓。如果脾氣虛弱,不能消化食物,應該用藥來補益。如果脾胃虛寒,應該用藥來溫養。如果命門火衰弱,應該用藥來溫補。一般來說,食物積滯形成的痞塊,屬於有形的病症,所謂邪氣盛則為實證,真氣不足則為虛證,只要扶正氣,邪氣自然會消除。

雖然說要削弱堅硬的東西,排除外來的邪氣,但如果胃氣沒有虛弱,元氣還很充足,才可以用這些方法。如果病久身體虛弱,或者元氣本來就虛弱的人,也應該以固本培元為主,輔助使用消導的藥,不然,反而會導致痞滿不食,使病情更加嚴重。

薛立齋又說:如果因吃了熱性食物而傷身,要用二陳湯加黃連、山楂來治療。因吃了濕性麵食而傷身,要用二陳湯加神麯、麥芽來治療。因吃了米飯而傷身,要用六君子湯加穀芽、麥芽來治療。因吃了麵食而傷身,要用六君子湯加麥芽來治療。因吃了肉食而傷身,要用六君子湯加山楂來治療。因吃了魚腥類食物而傷身,要用六君子湯加陳皮來治療。因吃了粽子等糯米製品而傷身,要用六君子湯加倍量的神麯來治療。如果食物已經消化了,但腹瀉沒有好轉,這是脾胃受傷,應該用六君子湯來治療。

如果食量減少,吃東西難以消化,這是屬於脾胃虛寒,要加炮薑、木香、肉豆蔻,如果沒有效果,再加五味子、吳茱萸、補骨脂。脾腎虛寒的人,必須服用八味丸,否則,容易患上脾虛脹滿的症狀。神麯和麥芽,雖然能幫助脾胃消化水穀,但是麥芽這一味藥,我曾經用它來治療婦人喪子後,乳房脹痛要化膿的情況,用一兩二兩炒熟煎服就能消腫,可見它有破血散氣的作用。朱丹溪說:麥芽能消磨腎氣。

《婦人良方》說:神麯能使胎兒下落。這些藥的剋伐作用比較強,補益作用比較少,也不宜輕易使用。現在有的人能吃東西卻難以消化,而且吃完後反而覺得飽脹,這是因為脾氣虛弱,不能消化水穀。如果服用清胃、平胃等藥劑,或者出現發熱口渴、嘔吐、腹脹、腹瀉等症狀,那是脾胃再次受傷,要趕快用六君子湯加芍藥、木香、炮姜來補養。也有屬於脾氣鬱結的,應該用解鬱健脾的藥來治療。

如果用清涼降火的藥,導致中氣虛弱痞塞而不吃東西,或者吃了又吐出來,又把它當作是食道阻塞,用行氣化痰的藥來治療,一定會無法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