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全書》~ 卷之十六理集·雜證謨 (2)
卷之十六理集·雜證謨 (2)
1. 論證(共四條)
凡虛損之由,具道如前,無非酒色、勞倦、七情、飲食所致。故或先傷其氣,氣傷必及於精;或先傷其精,精傷必及於氣。但精氣在人,無非謂之陰分。蓋陰為天一之根,形質之祖,故凡損在形質者,總曰陰虛,此大目也。
若分而言之,則有陰中之陰虛者,其病為發熱躁煩,頭紅面赤,唇乾舌燥,咽痛口瘡,吐血衄血,便血尿血,大便燥結,小水痛澀等證;有陰中之陽虛者,其病為怯寒憔悴,氣短神疲,頭運目眩,嘔惡食少,腹痛飧泄,二便不禁等證,甚至咳嗽吐痰,遺精盜汗,氣喘聲喑,筋骨疼痛,心神恍惚,肌肉盡削,夢與鬼交,婦人月閉等證,則無論陰陽,凡病至極,皆所必至,總由真陰之敗耳。
然真陰所居,惟腎為主。蓋腎為精血之海,而人之生氣,即同天地之陽氣,無非自下而上,所以腎為五臟之本。故腎水虧,則肝失所滋而血燥生;腎水虧,則水不歸源而脾痰起;腎水虧,則心腎不交而神色敗;腎水虧,則盜傷肺氣而喘嗽頻;腎水虧,則孤陽無主而虛火熾。凡勞傷等證,使非傷入根本,何以危篤至此?故凡病甚於上者,必其竭甚於下也。
余故曰:虛邪之至,害必歸陰;五臟之傷,窮必及腎,窮而至此,吾末如之何也矣。夫所貴乎君子者,亦貴其知微而已。
一、凡損傷元氣者,本皆虛證,而古方以虛損勞瘵各分門類,則病若有異,亦所宜辨。蓋虛損之謂,或有發見於一證,或有困憊於暫時,凡在經在臟,但傷元氣,則無非虛損病也。至若勞瘵之有不同者,則或以骨蒸,或以干嗽,甚至吐血吐痰,營衛俱敗,尫羸日甚,此其積漸有日,本末俱竭而然。
但虛損之虛,有在陰分,有在陽分,然病在未深,多宜溫補;若勞瘵之虛,深在陰中之陰分,多有不宜溫補者。然凡治虛證,宜溫補者,病多易治,不宜溫補者,病多難治。此虛勞若乎有異,而不知勞瘵之損,即損之深而虛之甚者耳。凡虛損不愈,則日甚成勞矣,有不可不慎也。
一、虛損兩顴紅赤或唇紅者,陰虛於下,逼陽於上也。仲景曰:其面戴陽者,下虛故也。虛而多渴者,腎水不足,引水自救也。喑唾聲不出者,由腎氣之竭。蓋聲出於喉,而根於腎。經曰:內奪而厥,則為喑俳,此腎虛也。虛而喘急者,陰虛肺格,氣無所歸也。喉乾嚥痛者,真水下虧,虛火上浮也。
不眠恍惚者,血不養心,神不能藏也。時多煩躁者,陽中無陰,柔不濟剛也。易生嗔怒,或筋急痠痛者,水虧木燥,肝失所資也。飲食不甘,肌肉漸削者,脾元失守,化機日敗也。心下跳動,怔忡不寧者,氣不歸精也。經曰:胃之大絡,名曰虛里,出於左乳下,其動應衣,宗氣泄也。
盜汗不止者,有火則陰不能守,無火則陽不能固也。虛而多痰,或如清水,或多白沫者,此水泛為痰,脾虛不能制水也。骨痛如折者,腎主骨,真陰敗竭也。腰脅痛者,肝腎虛也。膝以下冷者,命門衰絕,火不歸源也。小水黃澀淋瀝者,真陰虧竭,氣不化水也。足心如烙者,虛火爍陰,湧泉涸竭也。
一、凡陽虛之人,因氣虛也。陽氣既虛,即不能嚏。仲景曰:欲嚏不能,此人肚中寒。故凡以陽虛之證,而忽見嚏者,便有回生之兆。
2. 論脈(共三條)
虛損之脈,凡甚急、甚數、甚細、甚弱、甚澀、甚滑、甚短、甚長、甚浮、甚沉、甚弦、甚緊、甚洪、甚實者,皆勞傷之脈。然無論浮沉大小,但漸緩則漸有生意。若弦甚者病必甚,數甚者病必危,若以弦細而再加緊數,則百無一生矣。
《要略》曰:脈芤者為血虛,沉遲而小者為脫氣。大而無力為陽虛,數而無力為陰虛。脈大而芤者為脫血。平人脈大為勞。虛極亦為勞。脈微細者盜汗。寸弱而軟為上虛。尺弱軟澀為下虛。尺軟滑疾為血虛。兩關沉細為胃虛。
《脈經》曰:脈來軟者為虛,緩者為虛。微弱者為虛。弦者為中虛。細而弱小者,氣血俱虛。
3. 辨爪
凡勞損之病,本屬陰虛,陰虛必血少。而指爪為精血之餘,故凡於診候之際,但見其指爪干黃,覺有枯槁之色,則其髮膚營氣,具在吾目中矣。此於脈色之外,便可知其有虛損之候,而損之微甚,亦可因之以辨也。
4. 論治(共七條)
病之虛損,變態不同。因有五勞七傷,證有營衛臟腑,然總之則人賴以生者,惟此精氣,而病為虛損者,亦惟此精氣。氣虛者,即陽虛也;精虛者,即陰虛也。凡病有火盛水虧,而見營衛燥津液枯者,即陰虛之證也;有水盛火虧,而見臟腑寒脾腎敗者,即陽虛之證也。此惟陰陽偏困所以致然。
凡治此者,但當培其不足,不可伐其有餘。夫既緣虛損,而再去所餘,則兩敗俱傷矣,豈不殆哉!惟是陰陽之辨,猶有不易,謂其陰陽之中,復有陰陽,其有似陽非陽,似陰非陰者,使非確有真見,最易惑人,此不可不詳察也。且復有陰陽俱虛者,則陽為有生之本,而所重者,又單在陽氣耳。
知乎此,則虛損之治,如指諸掌矣。
一、陽虛者多寒,非謂外來之寒,但陽氣不足,則寒生於中也,若待既寒,則陽已敗矣。而不知病見虛弱,而別無熱證者,便是陽虛之候,即當溫補元氣,使陽氣漸回,則真元自復矣。蓋陽虛之候,多得之愁憂思慮以傷神,或勞役不節以傷力,或色欲過度而氣隨精去,或素稟元陽不足而寒涼致傷等,病皆陽氣受損之所由也。
欲補陽氣,惟辛甘溫燥之劑為宜,萬勿兼清涼寒滑之品,以殘此發生之氣,如生地、芍藥、天麥門冬、沙參之屬,皆非所宜,而石斛、玄參、知、柏、芩、連、龜膠之類,則又切不可用。若氣血俱虛者,宜大補元煎,或八珍湯,或十全大補湯。五臟俱虛,宜平補者,五福飲。
命門陰分不足者,左歸飲、左歸丸。命門陽分不足者,右歸飲、右歸丸。氣分虛寒者,六氣煎。脾腎陰分虛寒,諸變不一者,理陰煎。三焦陽氣大虛者,六味回陽飲。氣虛脾寒者,一氣丹。胃氣虛寒者,溫胃飲、理中湯。血虛寒滯者,五物煎。
一、陰虛者多熱,以水不濟火而陰虛生熱也。此病多得於酒色嗜欲,或憤怒邪思,流蕩狂勞,以動五臟之火,而先天元陰不足者,尤多此病。凡患虛損而多熱多燥,不宜熱食者,便是陰虛之候。欲滋其陰,惟宜甘涼醇靜之物。
凡陰中有火者,大忌辛溫,如乾薑、桂、附、破故紙、白朮、蒼朮、半夏之屬,皆不可輕用;即如人參、黃耆、枸杞、當歸、杜仲之類,是皆陰中有陽,亦當酌宜而用之,蓋恐陽旺則陰愈消,熱增則水益涸耳。然陰虛者,因其水虧,而水虧者,又忌寒涼,蓋苦劣之流,斷非資補之物。
其有火盛之甚,不得不從清涼者,亦當兼壯水之劑,相機間用,而可止即止,以防其敗,斯得滋補之大法。諸治如下:
一、虛損夜熱,或午後發熱,或喜冷便實者,此皆陰虛生熱,水不制火也,宜加減一陰煎。若火在心腎,而驚悸失志者,宜二陰煎。若外熱不已,而內不甚熱,則但宜補陰,不可清火,宜一陰煎,或六味地黃湯。其有元氣不足,而虛熱不已者,必用大補元煎,庶乎久之自愈。寒熱門論治尤詳,所當參閱。
一、虛損咳嗽,雖五臟皆有所病,然專主則在肺腎。蓋肺為金臟,金之所畏者,火也,金之化邪者,燥也,燥則必癢,癢則必嗽,正以腎水不能制火,所以剋金,陰精不能化氣,所以病燥,故為咳嗽、喘促、咽痛、喉瘡、聲啞等證。凡治此者,只宜甘涼至靜之劑,滋養金水,使肺腎相生,不受火制,則真陰漸復,而嗽可漸愈。火盛者,宜四陰煎加減主之。
火微者,宜一陰煎,六味地黃湯,或左歸飲。兼受風寒而嗽者,宜金水六君煎。貝母丸治嗽最佳。
一、虛損吐血者,傷其陰也,故或吐或衄,所不能免,但當察其有火無火,及火之微甚而治之。凡火之盛者,以火載血上,而脈證之間自有熱證可辨。急則治標,此不得不暫用芩、連、梔、柏、竹葉、童便之屬,或單以抽薪飲、徙薪飲之類主之。若陰虛而兼微火者,宜保陰煎,或清化飲,或加減一陰煎主之。
血止即當養血,不宜過用寒涼也。若無實火而全屬傷陰,則陰虛水虧,血由傷動而為吐為衄者,此宜甘純養陰之品,以靜制動,以和治傷,使陰氣安靜得養,則血自歸經。宜一陰煎,六味地黃湯,或小營煎之類主之。若陰虛連肺而兼嗽兼血者,宜四陰煎加減主之。若因勞役,別無火證,心脾腎三陰受傷而動血者,宜五陰煎、五福飲、六味地黃丸之類主之。
若陰虛於下,格陽於上,六脈無根而大吐大衄者,此火不歸源,真陽失守而然,宜右歸飲加減主之,或八味地黃湯亦可。此惟思慮勞倦過傷者,多有此證。若因勞倦而素易嘔瀉,多有脾不攝血,而為吐血下血者,宜六味回陽飲大加白朮主之,萬不可用涼藥。若大吐大衄,而六脈細脫,手足厥冷,危在傾刻,而血猶不止者,速宜用鎮陰煎,其血自止。
若血脫至甚,氣亦隨之,因至厥逆昏憒者,速當益氣以固生機,宜六味回陽飲,或四味四陽飲主之,若再用寒涼即死。總之,失血吐血,必其陰分大傷,使非加意元氣,培養真陰,而或專用寒涼,則其陰氣愈損,血雖得止,而病必日敗矣。
一、虛損傷陰,本由五臟,雖五臟各有所主,然五臟證治,有可分者,有不可分者。如諸氣之損,其治在肺;神明之損,其治在心;飲食肌肉之損,其治在脾;諸血筋膜之損,其治在肝;精髓之損,其治在腎,此其可分者也。然氣主於肺,而化於精;神主於心,而化於氣;肌肉主於脾,而土生於火;諸血藏於肝,而血化於脾胃;精髓主於腎,而受之於五臟,此其不可分者也。及乎既甚,則標本相傳,連及臟腑,此又方之不可執言也。
故凡補虛之法,但當明其陰陽升降,寒熱溫涼之性,精中有氣,氣中有精之因。且凡上焦陽氣不足者,必下陷於腎也,當取之至陰之下。下焦真陰不足者,多飛越於上也,可不引之歸源乎?所以治必求本,方為盡善。然余用補之法,則悉在新方八略、八陣中,惟細察之可得其概。
其有諸證未備者,如遺精、夢泄、聲啞、盜汗,及婦人血枯經斷等證,但於各門求之,則無不俱有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