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甫

《古今醫統大全》~ 卷之三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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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6)

1. 積熱沉寒論

人之所藉以生者,氣也。氣者何?陰陽是也。夫陰與陽可以和而平,可以乖而否,善攝與否,吉凶於是乎歧之。夫惟攝之不能以皆善也,故偏寒偏熱之病,始莫逃於乖否之餘矣。雖然,寒也,熱也,苟未至於甚,粗工為之而不難。設熱積而寒沉,良工猶弗能以為計,況其下乎?奈之何俗尚顓蒙,恪恃方藥,愈投愈盛,迷不知反。豈知端本澄源,中含至理,執其樞要,眾妙俱呈。

且以積熱言之,始而涼和,次而寒取;寒取不愈,則因熱而從之;從之不愈,則技窮矣,由是苦寒煩歲而弗停。又以沉寒言之,始而溫和,次而熱取;熱聚不愈,則因寒而從之;從之不愈,則技窮矣,由是辛熱比年而弗止。嗟夫!寒涼益深,而積熱彌熾;辛熱太過,而沉寒愈滋。

苟非大聖慈仁,明垂樞要,生也孰從而全之?經曰:寒之而熱者取之陰,熱之而寒者取之陽,所謂求其屬也。屬也者,其樞要之所存乎?斯旨也,王太僕知之,故曰:益火之源,以消陰翳;壯水之主,以制陽光。又曰:取心者不必齊以熱,取腎者不必齊以寒。但益心之陽,寒亦通行;強腎之陰,熱之猶可。

籲!混乎萬言千語之間,殆猶和璧之在璞也。其寶久湮,豈過焉者石之而弗鑿乎?余僭得而推衍之。

夫偏寒偏熱之病,其免者固千百之一二,而積熱沉寒,亦恐未至於數見也。然而數見者,得非粗工不知求屬之道,不能防微杜漸,遂至滋蔓難圖以成之歟?夫寒之而熱者,徒知以寒治熱,而不知熱之不衰者,由乎真水之不足也;熱之而寒者,徒知以熱治寒,而不知寒之不衰者,由乎真火之不足也。

不知真水火不足,泛以寒熱藥治之,非惟臟腑習熟,藥反見化於其病,而有者弗去,無者反至矣。故取之陰,所以益腎水之不足,而使其制夫心火之有餘;取之陽,所以益心火之不足,而使其勝夫腎水之有餘也。其,指水火也。屬,猶主也,謂心腎也。求其屬者,言水火不足,而求之於心腎也。

火之源者,陽氣之根,即心是也;水之主者,陰氣之根,即腎是也。非謂火為心而原為肝,水為腎而主為肺也。寒亦益心,熱亦強腎。此王太僕達至理於規矩準繩之外,而非迂士麴生之可以跂及矣。彼迂士麴生不明真水火於寒熱之病,有必制必勝之道,但謂藥未勝病,久遠期之。

是以恪守方藥,愈投愈盛,卒至殞滅而莫之悟。嗚呼,甚矣!余見積熱沉寒之治,每蹈於覆轍也,因表而出之以勸。

2. 春宣論

春,蠢也,陽氣升淨,草木萌芽,蠢然而動。前哲謂春時人氣在頭,有病宜吐。又曰:傷寒大法,春宜吐。宣之為言揚也,謂吐之法自上出也。今之世俗往往有瘡痍者,有膈滿者,有蟲積者,以為不於春時宣瀉以毒藥不可愈也。醫者遂用牽牛、巴豆大黃枳殼防風輩為丸,名之曰春宣丸,於二月三月服之,得下利而止。

於初瀉之時,臟腑得通,時暫輕快,殊不知氣升在上,則在下之陰甚弱,而用利藥戕賊其陰,其害何可勝言?況仲景用承氣湯等下藥,必有大滿大實堅,有燥糞轉矢氣下迫而無表證者,方行此法。可下之證未悉具,猶須遲以待之。泄利之藥,其可輕試乎?

余伯考形肥骨瘦,味厚性沉,五十歲輕於聽信,忽於三月半服春宣丸一帖,服之下兩三行,每年率以為常。至五十三歲,時七月初,炎熱之甚,無病暴死。此其非妄認春宣為瀉而致禍耶?自上召下曰宣,宣之一字吐也,明矣。張子和已詳論之,昔賢豈妄言哉?(丹溪)

3. 明醫周漢卿序

予聞松陽周君漢卿,以醫名者久矣。一日,予婿鄭叔韡復來青蘿山中述其詳曰:周君之醫精甚,他固不能知,姑即士君子所常道者言之。

括蒼蔣仲良,左目為馬所踢,其睛突出,懸如桃。群工相顧曰:是系絡既損,法當眢。周君笑不答,以神膏封之,越三日,目如初。

華川陳明遼,患瞽者十齡,百藥屢嘗而不見效,自分為殘人。周君視之曰:是翳雖在內,尚可治。用針從眥入睛背,掩其翳下之目,煥然辨五色。陳以為神。

武城男子病胃痛,不可忍,嚼齒剌剌作聲。或奮擲乞死,弗之得。他醫用大攻湯汗皆不損。周君以藥納鼻竅中,俄大吐,吐出赤蟲尺余,口眼咸具,痛即止。

東白馬氏婦有孕,歷十四月不產,尫且黑。周君脈之曰:非孕也,乃為妖氣所乘耳。以藥下之,下一物如金魚,疾旋已。

永康應童嬰腹疾,恆痀瘻行,久不伸。周君解裳視之,氣衝起腹間者二,其大如臂。周君刺其一,拍然鳴,又刺其一,亦如之。稍按摩之,氣盡解,平趨無瘻行。

長山徐嫗構驚疾,初發,手足顫掉,褫去裳衣,⿰豕隶而奔,或歌或哭,或牽拽如舞木偶。粗工見之,吐舌走,以為鬼魅所惑。周君獨刺其十指端出血,已而安。

虎林黃氏女生瘰癧,環頸及腋,凡十九竅,竅破白沉出,右手拘攣不可動,體火熱。家人咸憂,趣匠制棺衾。周君為剔竅母長二寸,其餘以火次第烙,數日成痂,痂脫如恆人。

于越楊翁,項有疣,其巨類瓜。因醉僕階下,疣潰,血源源流。凡疣破血出弗休,必殺人。他醫辭不進。周君用劑糝其穴,血即止。

烏傷陳氏子腹有塊隱起,捫之如罌。或以為奔豚,或以為癥瘕。周君曰:脈洪且芤,癰發於腸也。即用燔針如筴者刺入三寸余,膿隨針射出,其流有聲,愈。

諸暨黃生背善曲,杖而行。人以風治之。周君曰:非風也,血澀不通也。為刺兩足崑崙穴,頃之,投杖而去。

其醫之甚精如此。縉紳先生宜有以褒之揚之,敢以序為請。余惟古之神醫,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臟之輸,乃割皮解肌,決脈結筋,搦髓揲荒爪幕以為治,所謂煉精易形者也。今則人誰知之?其次則湯液醴釃、鑱石蹺引、按撫毒郁之法耳。是法亦絕不傳。其僅存於世者,往往不能用,用或乖戾,以致夭札而傷者多矣。

夫醫者,民命所繫,一投丸之間,一援箴之際,則安危由此而分,何可不致謹於斯耶?昔司馬遷立《倉公列傳》,其所治自齊侍御史而下凡十有餘人,皆歷疏其病狀,辭雖繁而不殺者,其意蓋有見於此也。余敢竊取斯義,備以叔韡所述,序次成文,以遺周君,又安知他日修史傳者無採余之言哉?余耄矣,且有脾禍,吐涎日二三升,曼延將四稔。叔韡尚邀周君以起余之疾者乎?(《宋學士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