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宣

《溫病正宗》~ 下篇·正宗輯要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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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正宗輯要 (23)

1. 六、濕溫

楊如候曰:身熱有汗,舌苔黃而滑,煩渴溺赤,脈洪數,此濕熱也。頭痛惡寒,身重疼痛,汗出,胸滿不飢,舌苔黃或白,口渴不引飲,脈弦細而濡,面色淡黃,午後身熱,狀若陰虛,病難速已,此濕溫也。遍身拘急而痛,不能轉側,近之則痛劇,頭汗出,脈緩近遲,小便清白,此寒濕也。

蓋夏末秋初,濕土主氣,余暑猶熾,新涼又加,其時暑濕寒三氣最為混雜,有感之而成濕熱者,有感之而成濕溫者,有感之而成寒濕者。寒濕可以溫解,濕熱可以清通,惟濕溫不寒不熱,最為難治。其性黏膩,故病難速已。

世醫不知為濕溫,見其頭痛惡寒,身重疼痛也,以為傷寒而汗之,則濕感辛溫發表之藥,蒸騰上逆,矇蔽內外諸竅,有神昏、耳聾、目瞑、不欲言者矣;見其胸滿不飢,以為停滯而下之,則脾陽下陷,濕邪乘勢內潰,有洞泄不已者矣;見其午後身熱,以為陰虛,而用柔藥潤之,濕為膏滯陰邪,再加柔潤陰藥,遂有錮結不可解之勢矣。蓋濕溫較諸溫,勢雖緩而實重。

上焦最少,病勢不甚顯張,惟中焦病最多。

朱丹溪曰:六氣之內,濕熱為病,十居八九。

朱南陽曰:濕溫與中暑同,但身涼不渴為異。

蔡宗玉曰:身冷自汗,四肢沉重,即系濕溫。

又曰:凡陰病脛冷,兩臂亦冷,濕溫脛冷,臂不冷,非下厥上行,陽微寒厥也。

雷少逸曰:濕溫之病,議論紛紛,後學幾無成法可遵。有言溫病復感乎濕,名曰濕溫,據此而論,是病乃在乎春;有言素傷於濕,因而中暑,暑濕相搏,名曰濕溫,據此而論,是病又在乎夏;有言長夏初秋,濕中生熱,即暑病之偏於濕者,名曰濕溫,據此而論,是病又在乎夏末秋初。

細揆三論,論濕溫在夏末秋初者,與《內經》秋傷於濕之訓頗不齟齬,又與四時之氣、大暑至白露,濕土主氣,亦屬符節,當宗夏末秋初為界限也。所有前言溫病復感於濕,蓋溫病在春,當云溫病夾濕;言素傷於濕,因而中暑;暑病在夏,當雲中暑夾濕,皆不可以濕溫名之。

考其致病之因,良由濕邪踞於氣分,醞釀成溫,尚未化熱,不比寒濕之病辛散可瘳;濕熱之病清利乃解耳。是病之脈,脈無定體,或洪或緩,或伏或細,故難以一定之脈印定眼目也。其證始惡寒,後但熱不寒,汗出胸痞,舌苔白,或黃,口渴不引飲,宜用清宣溫化法,去連翹,加厚朴、豆卷治之。倘頭痛無汗,惡寒身重,有邪在表,宜用宣疏表濕法,加葛、羌、神麯治之。

倘口渴自利,是濕流下焦,宜本法內去半夏,加生米仁、澤瀉治之。倘有脛冷腹滿,是濕邪抑遏陽氣,宜用宣陽透伏法,去草果蜀漆,加陳皮、腹毛治之。如果寒熱似瘧,舌苔白滑,是為邪遏膜原,宜用宣透膜原法治之。如或失治,變為神昏譫語,或笑或痙,是為邪逼心包,營分被擾,宜用祛熱宣竅法,加羚羊、鉤藤、玄參、生地治之。

如撮空理線,苔黃起刺,或轉黑色,大便不通,此濕熱化燥,閉結胃腑,宜用潤下救津法,以生軍易熟軍,更加枳殼,庶幾攻下有力耳。倘苔不起刺,不焦黃,此法不可亂投。濕溫之病,變證最多,殊難罄述,宜臨證時活法可也。

2. (一)秋燥

雷少逸曰:推六氣之中,燥金主氣,自秋分而至立冬,喻嘉言以燥令行於秋分之後,所以謂秋不遽燥,確與氣運相合也。沈目南云:《性理大全》謂燥屬次寒,奈後賢悉謂屬熱,大相徑庭。如盛夏暑熱炎蒸,汗出濈濈,肌肉潮潤而不燥也。深秋燥令氣行,人體肺金應之,肌膚乾槁而燥,乃火令無權,故燥屬涼,謂屬熱者非矣。

豐細玩之,誠非謬也。凡治初患之燥氣,當宗屬涼擬法。夫秋燥之氣,始客於表,頭微痛,畏寒,咳嗽,無汗,鼻塞,舌苔白薄者,宜用苦溫平燥法治之。若熱渴有汗,咽喉作痛,是燥之涼氣已化為火,宜本法內除去蘇、荊、桂、芍,加玄參,麥冬、牛蒡、象貝治之。如咳逆胸疼,痰中兼血,是肺絡被燥火所劫,宜用金水相生法,去東參、五味,加西洋參旱蓮草治之。如諸證一無,惟腹作脹,大便不行,此燥結盤踞於裡,宜用松柏通幽法治之。

總而言之,燥氣侵表,病在乎肺;入里,病在腸胃。其餘肝燥,腎燥,血枯虛燥,皆屬內傷之病,茲不立論。

又或問曰:先生遵喻氏《秋燥論》中秋不遽燥,燥氣行於秋分以後之說,殊未見《醫醇剩義》中,論之最詳,又明出喻氏之謬,既謂燥氣行於秋分以後,而秋分以前四十五日,全不關於秋燥矣。故云初秋尚熱,則燥而熱;深秋既涼,則燥而涼。

此誠是振聾發瞶之語,先生曷不遵之為龜鑑耶?答曰:子不知六氣循環,亦疑喻氏之謬,不察大寒至驚蟄,主氣風木;春分至立夏,主氣君火;小滿至小暑,主氣相火;大暑至白露,主氣濕土;秋分至立冬,主氣燥金;小雪至小寒,主氣寒水。此年年之主氣,千古不易。由是而推,則燥金之令,確在乎秋分而至立冬,而秋分以前之白露、處暑、立秋四十五日,猶是濕土主氣,豈可誤為燥金乎!子以為然否?或唯唯而退。

程曦曰:論燥氣者,首推嘉言,其次目南與鞠通也。嘉言論燥,引大《易》水流濕、火就燥、各從其類,乃論燥之復氣也;目南所論燥病屬涼,謂之次寒,乃論燥之勝氣也;至鞠通論燥,有勝氣、復氣,與正化、對化,從本從標之說,可為定論。乃曰:如仲景用麻、桂、薑、附,治寒之勝氣也,治寒之正化也,治寒之本病也;白虎、承氣,治寒之復氣也,治寒之對化也,治寒之標病也。能於此理悟通,則燥氣之勝復、正對、本標,亦皆瞭然於胸中矣。

江誠曰:人皆知溫為熱,而不知燥為涼,以燥為熱者,蓋因燥字從火之弊耳。試問既以燥為熱,曷不以溫字從水而為寒乎?不知四時之令,由春溫而後夏熱,由秋涼而後冬寒,目南先生引《性理大全》之說,謂燥屬涼,真所謂千載迷津,一朝點破耳。

楊如侯曰:秋燥之為病,右脈數大,頭微痛,畏寒,咳嗽,無汗,此燥從寒化也;發熱口渴,咽喉痛,有汗,此燥從火化也。按六氣之中,燥金主氣,自秋分而至立冬,其有感燥氣而為病者,輕則為燥,重則為寒,化氣為濕,復氣為火。前人有云:六氣之中,惟燥不為病者,非也。

彼蓋以《內經》少秋燥一層,故有此議耳。如陽明司天之年,豈遂為無燥金之病乎?大抵春秋二令,氣候較夏冬之偏熱偏寒為平和,其由於冬夏之伏氣為病者多,其由於本氣自病者少;其由於伏氣而病者重,其由於本氣自病者輕。蓋秋燥一證,略如春溫。但正秋之時:有伏暑內發,新涼外加之證;有伏暑兼濕之證;燥有從寒化者,燥有從火化者。此中暑濕燥火,雜氣混淆,辨之不可不詳慎也。

又曰:燥有內外之分。燥由外因者,時值陽明燥令,久晴不雨,黃埃蔽空,令人狂惑,皮膚乾枯屑起,此燥由於天氣不正而得之者也;燥由於內因者,七情火燥,或大便不利,亡津,或金石燥血,或房勞竭精,或飢飽勞逸損胃,或炙煿酒漿厚味,皆能偏助火邪,消爍血液,此燥由於人事不慎而得之者也。

又曰:燥有表裡之別。六氣風熱火屬陽,寒燥濕屬陰。但燥雖屬於秋陰,而反同於風熱。蓋火盛則金被熱傷,以致木無所制而生風,風勝濕,熱傷津,此燥從火化,故反同風熱也。風熱燥甚,怫鬱在表,而裡氣平者,善伸數欠,筋脈拘急,或時惡寒,或筋惕而搐,脈浮數而弦;若風熱燥並鬱於其里,則必為煩滿,必為悶結,故燥有表裡氣血之分也。以上所述燥證表裡之辨,乃屬於燥從火化者。

但燥從火化,亦從寒化。經曰:清氣大來,燥之勝也,風木受邪,肝病生焉,此中風之屬也。蓋燥勝則陰虛,陰虛則血少,所以或為牽引,或為拘急,或為皮腠風消,或為臟腑乾結,此燥從陽化,營氣不足,而傷乎內者也,治當以養營補陰為主。若秋令太過,金氣勝而風從之,則肺先受病,此傷風之屬也。

蓋風寒外束,氣應皮毛,或為身熱無汗,或為咳嗽喘滿,或鼻塞聲啞,或咽喉乾燥,此燥以陰生,衛氣受邪,而傷乎表者也,治當以輕揚溫散之劑,暖肺去寒為主。燥證雖亦外邪之類,然有陰陽。從陽者因於火;從陰者發於寒。熱則傷陰,必連於臟;寒則傷陽,必連於經。此所以有表裡,必須辨明而治之。

又曰:燥化有足與不足之異。燥與濕對,《易》曰:水流濕,火就燥。是燥之與濕有別,濕為水火相交而化者也;燥者水火不交之氣也。火不蒸水,則雲雨不生;水不濟火,則露澤不降,而燥於是乎成矣。水不潤,則木氣不滋,而草木黃落;火不蒸,則土氣不發,而膏脈枯竭。

究水火之所以不交,則由於金性之收。收止水火,故申曰蓐收。草木枯槁,土泉涸竭,是為燥金用事之驗也。人秉燥金之氣者,為陽明經,屬胃與大腸。胃雖屬土,而以燥為主,故與大腸統稱燥金。金收而水火不交,是為燥,則燥者水火消耗之氣也。腸胃所以化飲食,皆以其燥能消耗之也。

(西人言飲食之消化,有種種作用,而亦必有賴於溫度,此即中國之所謂燥氣也。)燥化不足,則不消水,而為嘔吐瀉利,是為燥氣不足之濕病。《內經》陽明司天,燥淫所勝條下,所謂大涼革候,腹中鳴,注泄鶩溏是也。(《經》旨謂夏秋之交,變炎暑而清涼,腹中鳴,注泄騖溏,寒清於中也。

)若燥氣有餘之證,又有寒燥、火燥之迥乎不同。總之,燥是水火不交之耗氣也,故有寒燥,有熱燥。而熱燥尤多,則以火就燥也。

張汝偉曰:秋燥之病,人多忽之。燥上何以必冠秋字,豈一至秋而即燥乎?《內經》有消症,而無燥症;有痿痹之名,而無秋燥之名。燥病之狀,同乎消,而類似痿痹耳。自喻嘉言發明長夏勝於濕,秋傷於燥,改《內經》秋傷於濕之濕字為燥字,立清燥救肺湯一方,而秋燥之症,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矣。按《說文》燥者,干也。

由干而堅,由堅而果。燥字從火從木,中含兩重火也。故每至由結而枯,則燥之症,於是為尤烈矣。然秋承暑後,中挾濕氣,所以秋分之前所患之症,仍屬濕溫之類,必待至秋分以後,風高氣爽,濕氣已盡,燥氣乃得而乘之。其為狀也,洒洒惡寒,翕翕發熱,乾咳無痰,鼻中火發,甚至下衄,唇枯口燥,咽乾而痛,此為上部之燥,治宜甘涼滋肺,亦猶熯物之必以水潤也。

又有一種手足心熱,溲短便堅,每便必血,此肺與大腸相表裡,肺熱移於大腸而為脾約之症,亦秋燥之所致。治宜咸潤下行,使大腸一潤,而營分得通,亦猶咸能潰堅之義也。今試以物喻之,如以極堅硬之鋼鐵,置於鹹鹵之中,不半年而鋼鐵剝蝕以盡,是鹽能潰堅,鹽能潤燥之明證也;如以極易腐朽之魚類,浸之以鹽滷,置以風中吹之,而魚反堅硬矣;人多食鹹,則口渴不止,是鹽又能化燥之明證也。人身燥病,第一須分寒燥與濕燥。

濕燥如魚雖乾硬,中含水質,得熱氣即軟,得風氣即干,用藥即不可偏於甘寒甘潤,宜服微辛微溫之品,《內經》所謂風能燥濕是也;寒燥則氣增而變,完全有火之性,無火之質,故宜甘寒滋降。人能辨此二者,則於治秋燥之理,思過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