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登元

《心醫集》~ 靜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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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功 (4)

1. 袁了凡靜功訣

凡靜坐不拘全跏半跏,隨便而坐。平直其身,縱任其體,當令關節相應,不倚不曲,解衣緩帶,稍有不安,微動取便,務使調適。初時從動入靜,氣或未平,舉舌四五過,口微微吐氣,鼻微微納之,多則三四五遍,但取氣平為度。舌抵上齶,唇齒相著,次漸平視,徐徐閉目,勿令眼瞼大急,常使眼中朧朧然。

次則調息,不粗不喘,令和細綿綿。天台禪門口訣,止教調息觀臍。息之出入,皆根於臍,一心締觀,若有外念,攝之令還,綿綿密密,努力精進。自此而後,靜中光景,種種奇特,皆須識破,庶可進修。初時有二種住心之相,人心泊境,妄念遷流,如火熠熠,未嘗暫止。因前修習,心漸虛凝,不復緣念名利冤親等事,此名粗心息也。

外事雖不緣念,而此心微細流注,剎那不停,愈凝愈細,內外雙泯,此名細心住也。此後有二種定法,當此細心住時,必有持身法起,此法發時,身心自然正直,坐不疲倦,如物持身於覺,心自然明淨。與定相應,定法持身,任運不動,從淺入深,無分散意,此名欲界定也,後復身心泯虛豁,忽然失於欲界,坐中不見己身及床坐等物,猶若虛空,此名未到地定也。

從此證十六觸,一動、二癢、三涼、四暖、五輕、六重、七澀、八滑,復有八觸,謂一掉、二猗、三冷、四熱、五浮、六沉、七堅、八軟。此八觸與前八觸雖相似,而細辨則不同,合為十六觸也。十六觸由四大而發,地中四者沉、重、堅、澀,水中四者涼、暖、軟、滑,火中四者暖、熱、猗、癢,風中四者動、掉、輕、浮。學者於未到地中,入定漸深,身心虛寂,不見內外。

或經一日乃至七日,或一月乃至一年,若定心不壞,守護增長,此時動觸一發,忽見身心凝然,運運而動,當動之時,還覺漸漸有身,如雲如影,或從上發,或從下發,或從腰發,漸漸遍身。上發多退,下發多進。動觸發時,功德無量,略言十種善法與動俱發,一定、二空、三明淨、四喜悅、五樂、六善生、七知見明、八無累解脫、九境界現前、十心調柔軟。如是一日或十日,或一月一年,長短不定。

此事既過,復有餘觸,次第而起。有遍發十六觸者,有發三四觸及七八觸者,皆有善法,功德如前動觸中說。此是色界清淨之身,在欲界身中,粗細相違,故有諸觸證。初有五境,一覺、二觀、三喜、四樂、五定心也。初心覺悟為覺,後細心分別為觀。慶悅之心為喜,恬澹之心為樂,寂然不散為定心,十六觸中皆有此五境。

第六又有默然心,由五境而發者,皆初禪所發之相也。夫覺如大寐得醒,如貧得寶藏,末世諸賢,以覺悟為極則事,然欲入二禪則有覺有悟,皆為患病。學者於初禪第六默然心中厭離,覺觀初禪為下,若知二法動亂逼惱定心,從覺觀生喜樂定等,故為粗。此覺觀法障二禪內淨,學者既知初禪之過,障於二禪,今欲遠離常依三法。

一不受不著,故得離;二訶責,故得離;三觀析,故得離。由此三法,可以離初禪覺觀之過。覺觀既滅,五境及默然心悉謝,已離初禪,二禪未生。於其中間亦有定法,可得名禪,但不牢固,無善境扶助之法,諸師多說為轉寂心,謂轉初禪默然也。在此定中須依六行觀,厭下有三,曰苦、曰粗、曰障:欣上有三,曰勝、曰妙、曰出。

約言之,只是訶贊二意耳。夫玄門三年溫養,九年面壁,未嘗不靜坐,而不發大智慧,不發大神通,不發深禪空者,以其處處戀著也。得一境界,即自以為奇特,愛戀不捨,安能上進?故須節節說破,事事指明,方不耽著,方肯厭下欣上,離苦而求勝,去粗而即妙,舍障而得出,到此地位,方知法有正傳。昔陳白沙《靜坐詩》云:劉郎莫記歸時路,只許劉郎一度來。

陳公在江門靜坐二十餘年,惜無明師指點,靜中見一端倪發露,即愛戀之,已而並此端倪亦失,竭力追尋,不復可見,故其詩意云爾。學者靜中有得,先須知此六行觀,若到初禪,不用此觀則多生憂悔。憂悔心生,永不發二禪,乃至轉寂亦失,或時還更發初禪,或並初禪亦失。

所謂為山九仞,一簣為難,切當自慎。學者心不憂悔,一心加功,專精不止,其心澹然澄靜,無有分散,名未到地,即是二禪前方便定也。《經》云:不失不退。其心豁然明淨皎潔,定心與喜俱發,亦如人從暗中出,見外日月光明,其心豁然明亮,內淨十種功德俱發,具如初禪發相,但以從內淨定俱發為異耳。二禪有四境,一內淨、二喜、三樂、四定心。

何名內淨?遠而言之,對外塵故說內淨;近而言之,對內垢故說內淨。初禪中得觸樂時,觸是身識相應,故名外淨;二禪心識相應,故名內淨。初禪心為覺觀所動,故名內垢;二禪心無覺觀之垢,故名內淨。既離覺觀,依內淨心發,定皎潔分明,無有垢穢,此內淨定相也。喜者深心自慶,於內心生喜、定等十種功德善法,故悅豫無量也,樂者受喜中之樂。

恬澹悅怡,綿綿美快也。初禪之喜樂,由覺觀而生,與身識相應;此中喜樂,從內心生,與意識相應,所以名同而實異。定心者受樂心忘,既不緣定內喜樂,復不緣外念思想,一心不動也。此四境後,亦有默然心,但比初禪更深耳,謂之聖默然定。欲進三禪,又當訶二禪之過。

此二禪定,雖從內淨而發,但大喜湧動,定不牢固,當即捨棄,如上用三法遣之,一不受、二訶責、三觀心窮檢。既不受喜,喜及默然自謝,而三禪未生,一意精進,其心湛然不加功力,心自澄淨,即是三禪未到地,於後其心泯然入定。然入定不依內外與樂俱發,當樂發時,亦有十種功德,具如前說,但無湧動之喜為異耳。

綿綿之樂,從內心而發,心樂妙美,不可為喻。樂定初生,既未即遍,身中間多有三過。一者樂定既淺,其心沉沒,少有智慧之用;二者樂定微少,心智勇發,故不安穩;三者樂定之心與慧力等綿綿美妙,多生貪著,其心迷醉。故《經》言此樂惟聖人能捨,餘人舍為難。有此三過,則樂定不得增長,充滿其身,學者須善調適,亦三法治之。

一者心若沉沒,當用意精進;二者若心勇發,當念三味定法攝之,三者心若迷醉,當念後樂及諸勝妙法門,以自醒悟,令心不著。若能如是,樂法必定增長遍滿身分,百骸萬竅,悉皆欣悅。按初禪之樂,從外而發,外識相應,內樂不滿。

二禪之樂,雖從內發,然從喜而生,喜根相應,樂根不相應,樂依喜生,喜尚不遍,況於樂乎?三禪之樂,從內發,以樂為主,遍身內外充滿恬愉,亦有五境,一舍、二念、三智、四樂、五定心也。舍者舍前喜心,並離三過也;念者既得三禪之樂,念用三法守護,令樂增長也;智者善巧三法離三過也;樂者快樂遍身受也;定心者受樂心息,一心寂定也。欲得四禪,又當訶斥三禪之樂。

初欲得樂,一心勤求,大為辛苦;既得守護,愛著亦為苦:一旦失壞,則復受苦。學者既深見三禪樂有大苦之患,應一心厭離,求四禪種不動定,爾時亦當修六行及三法除遣。即三禪謝滅,而四禪未到,修行不止,得入未到地,定心無動散,即四禪方便定。

於後其心豁然開發,定心安穩,出入息斷,定發之時,與舍俱生,無苦無樂,空明寂靜,善法相扶,類如前說,但無喜樂動靜為異耳,爾時心如明鏡不動,亦如淨水無波,絕諸亂想,正念堅固,猶如虛空。學者住是定中,心不依善,亦不附惡,無所依倚,無形無質。亦有四境,一不苦不樂、二舍、三念清淨、四定心也。

此禪初發與舍受俱發,舍受之心,不與苦樂相應,故言不苦不樂。既得不苦不樂,定舍勝樂,不生厭悔,故云舍禪定。分明智慧照了,故云念清淨。定心寂靜,雖對眾緣,心無動念,故名定心。此後亦有默然心,如前說也。又此四禪,心常清淨,亦名不動定,亦名不動智慧。

於此禪中學一切事皆得成就,學神通則得,學變化則得,故《經》說佛於四禪為根本也。外道服食勤煉,遠望延年,勞形弊骨,萬舉萬敗,間有成者,自負深玄,豈知造業爭如求禪,一切變化無不立就,轉粗形為妙質,易短壽為長年,特其細耳。從此後又有四定,一空處定,二識處定,三無有處定。

四非有想非無想處定。學者至四禪時,有視為微妙,得少為足,畫而不進者;有覺心識主滅,虛誑不實,便欲求涅槃寂靜常樂者。不遇明師指授,不知破色與斷色系縛之方,直強泯其心,斷諸思慮,久久得心無憶念,謂證涅槃。既未斷色系縛,若捨命時,即生無想天中,此為大錯。

故須求空處定,應深思色法之咎。若有身色,則內有飢渴、疾病、大小便利臭穢、弊惡等苦,外受寒熱、刀杖、刑罰、毀謗等苦。從先世因緣和合報得此身,即是種種眾苦之本,不可保愛。復思一切色法系縛於心,不得自在,即是心之牢獄,令心受惱,無可貪戀。由是求滅色之法,須滅三種色,一滅可見有對色,二滅不可見有對色,三滅不可見無對色,《經》言過一切色相,滅有對相,不念種種相。

過一切色相者,破可見有對色也;滅有對相者,破不可見有對色也;不念種種相者,破不可見無對色也。學者於四禪中一心締觀己身,一切毛道及九孔身內空處,悉皆虛疏,猶如羅縠內外相通,亦如芭蕉重重無實。作是觀時,即便得見,既得見已,更細心觀察,見身如篵如甑,如蜘蛛網,漸漸微末,身分皆盡,不見於身及五根等,內身既盡,外道亦空。如是觀時,眼見色源,故名過色。

耳聲、鼻臭、舌味、身觸覺壞,故名有對相。於二種余色及無數色,種種不分別,故名不念種種相。一切色法既滅,一心緣空,念空不捨,即色定便謝,而空定未發。亦有中間禪,爾時慎勿憂悔,勤加精進,一心念空,當度色難。於後豁然與空相應,其心明淨。不苦不樂,益更增長。

於深定中,唯見虛空無諸色相,雖緣無邊虛空,心無分散。既無色縛心,識澄靜無礙自在,如鳥之出籠,飛騰自在,此為得空處定也。從空緣識,學者當知虛空是外法入定,定從安穩識處是內法,緣內入定,則多寧謐觀,緣識之受想行識,如病如癰如瘡如刺,無常苦空,無我和合,而有欺誑不實。

一心系緣在識,念念不離,未來過去,亦復如是,常念於識,欲得與識相應,加功專至,不計旬月,即便泯然任運,自住識緣。因此後豁然與識相應,心定不動,而於定中不見餘事,惟見現在心識,念念不住,定心分明,識慮廣闊,無量無邊。亦於定中憶過去已滅之識,無量無邊。

及未來應起之識,亦無量無邊。悉現定中識法,持心無分散意,此定安穩清淨,心識明利,為得識處定也。從此而進,又思前緣空入定,是為外定;今緣識入定是為內定。而依內依外,皆非寂靜,若依內心,以心緣心入定者,此定已依三世心生,不為真實,惟有無心識處心無依倚,乃名安穩。

於是又觀緣識之受想行識,如病如癰如瘡如刺,無常苦空,無我和合,而有虛誑不實,即舍識處,繫心無所有處,內靜息,求不同一切心識之法,知無所有法,非空非識,無為法塵,無有分別,如是知已靜息,其心惟念無所有法,其時識定即謝,無所有定未發,於其中間,亦有證相。

學者心不憂悔,專精不懈,一心內淨,實無所依,不見諸法,心無動搖,此為證無所有處定也。入此定時,怡然寂絕,諸想不起,尚不見心相,何況余法?從此而進,又復上求訶責無所有定,如癡如醉,如眠如暗,無明覆蔽,無所覺了,無可愛樂。觀於識處,如瘡如箭;觀於無所有處,如醉如癡,皆是心病,非真寂靜,亦如前法,離而棄之。更求非有想非無想定,前識處,是有想;無所有處,是無想。

今雙離之,即便觀於非有非無。何法非有?謂心非有,何以故?過去現在未來求之都不可得,無有形相,亦無處所,當知非有。云何非無?無者是何物乎?為心是無乎?為離心是無乎?若心是無,則無覺無緣,不名為心;若心非無,更無別無。何也?無不自無,破有說無,無有則無無矣,故言非有非無。

如是觀時,不見有無。一心緣中,不念餘事。於後忽然真實定發,不見有無相熊,泯然寂絕,心無動搖,恬然清淨,如涅槃相。是定微妙,三界無過,證之者,咸謂是中道定相,涅槃常樂,我淨愛著是法,更不修習,如蟲行至樹表,更不復進,謂樹外無高,可憫也。殊不知此定雖無粗煩惱,而亦有十種細煩惱,凡夫不知,誤謂真實。

世間外道,入此定中,不見有無,而覺有能知非有非無之心,謂是真神不滅,若有明師傳授,方知是四陰和合,而有自性,虛誑不實。從此不受不著,即破無明入滅受想定,獲阿羅漢果,是謂九次第定也。大抵初禪離欲界入色界,二三四禪皆色界,攝四定離色界入無色界,滅受想定,則出三界,證阿羅漢果,生淨土。此非閉息導引、坎離成丹之所及,蓋能成大仙,然後能學佛,此之謂也。

靜坐之訣,原出禪門,吾儒無有也。人自有生來,終日馳驟,逐物忘歸,動固紛紛,靜亦擾擾,稍加收攝,便覺朗然,中間曲折,無明師指授,不得肯綮,或得少為足,或反成疾患,不可不知所適從也。

凡靜功先須辨志,志一差即墮邪徑。如學者為名聞利養而靜坐;如為志氣昏愚,欲聰明勝人而靜坐;如為塵勞苦報,慕為善安樂而靜坐;如為千生萬劫,生死未了,求得正道而靜坐。真正修行者,發大願心,如《楞嚴經》云:有一眾生不成佛,永不於此取泥洹,又云:將此身心奉塵剎。

所以菩薩修行,身雖暫舍眾生,而心常悲憫,於閒靜處,服禪、定藥,得實智慧,除煩惱,起六神通,廣度眾生。即如儒者隱居,豈潔己忘世哉?正為求萬物一體之志耳。

古語云:靜處養氣,鬧處煉神。金不得火煉,則雜類不盡;心不得事煉,則私欲不除。苟能調和氣息,收斂元神;動中習存,應中習止:立則如齋,手足端嚴,行則徐徐,步與心應;言則安和,勿使躁妄;一切運用,皆務端詳閒泰。勿使有妄想、妄為、妄行諸疾,又何益非靜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