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又可

《溫疫論》~ 下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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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1)

1. 雜氣論

日月星辰,天之有象可睹;水火土石,地之有形可求;昆蟲草木,動植之物可見;寒熱溫涼,四時之氣往來可覺。至於山嵐瘴氣,嶺南毒霧,鹹得地之濁氣,猶或可察。而惟天地之雜氣,種種不一,亦猶天之有日月星辰,地之有水火土石,氣交之中有昆蟲草木之不一也。草木有野葛巴豆,星辰有羅計熒惑,昆蟲有毒蛇猛獸,土石有雄、硫、硇、信,萬物各有善惡不等,是知雜氣之毒有優劣也。

白話文:

太陽、月亮和星星,是天上可以看得見的景象;水、火、土和石頭,是地上可以找到的形體;昆蟲、草木,是活動和生長的生物,可以看得見;寒、熱、溫、涼,是四季的氣候往來,可以感受到。至於山裡的瘴氣、嶺南的毒霧,都是地上的濁氣,還勉強可以察覺。然而天地間的各種雜氣,卻不盡相同,就像天上有日月星辰,地上有水火土石一樣,在氣交會中,也有昆蟲和草木不同種類的變化。草木中有野葛和巴豆,星辰中有羅睺和熒惑,昆蟲中有毒蛇和猛獸,土石中有砒霜、硫磺、石灰和信石,萬物都有善惡優劣之分,因此可知雜氣之毒也有不同的程度。

然氣無所可求,無象可見,況無聲復無臭,何能得睹得聞?人惡得而知氣?又惡得而知其氣之不一也?是氣也,其來無時,其著無方,眾人有觸之者,各隨其氣而為諸病焉。其為病也,或時眾人發頤;或時眾人頭面浮腫,俗名為大頭瘟是也;或時眾人咽痛,或時音啞,俗名為是蝦蟆瘟是也;或時眾人瘧痢;或為痹氣,或為痘瘡,或為斑疹,或為瘡疥疔瘇,或時眾人目赤腫痛;或時眾人嘔血暴下,俗名為瓜瓤瘟,探頭瘟是也;或時眾人癭痃、俗名為疙瘩瘟是也。為病種種,難以枚舉。

白話文:

然而氣體無形無象,更無聲無臭,怎麼能看到或聽到呢?人怎麼能知道氣體的存在?又怎麼能知道氣體種類繁多?這種氣體,它的出現沒有時間,也沒有特定的方式。許多人接觸了它,便會因氣體的不同而產生各種疾病。這些疾病有時候會讓許多人心生貪欲;有時候會讓許多人頭部浮腫,俗稱「大頭瘟」;有時候會讓許多人咽喉疼痛,或聲音嘶啞,俗稱「蝦蟆瘟」;有時候會讓許多人瘧疾或痢疾;有時候會引起風濕痹痛,或痘瘡、斑疹,或瘡疥疔瘇,有時候會讓許多人眼睛發紅腫痛;有時候會讓許多人嘔吐、劇烈腹瀉,俗稱「瓜瓤瘟」、「探頭瘟」;有時候會讓許多人患上癭痃,俗稱「疙瘩瘟」。疾病種類繁多,難以一一列舉。

大約病偏於一方,延門闔戶,眾人相同者,皆時行之氣,即雜氣為病也。為病種種是知氣之不一也。蓋當時,適有某氣專入某臟腑其經絡,專發為某病,故眾人之病相同,是知氣之不一,非關臟腑經絡或為之證也。夫病不可以年歲四時為拘,蓋非五運六氣所即定者,是知氣之所至無時也。

白話文:

如果出現許多人同時生病,而且症狀相似,這通常是由於季節流行的致病因子(雜氣)造成的。不同的症狀反映了不同的致病因子。當某種致病因子侵入某個特定的臟腑或經絡時,就會導致特定的疾病,這就是為什麼許多人會出現相同的症狀。這種疾病的發生與具體的臟腑經絡無關,也不是由年歲或季節決定的,因為致病因子無處不在。

或發於城市,或發於村落,他處安然無有,是知氣之所著無方也。疫氣者亦雜氣中之一,但有甚於他氣,故為病頗重,因名之癘氣。雖有多寡不同,然無歲不有。至於瓜瓤瘟、疙瘩瘟,緩者朝發夕死,急者頃刻而亡,此在諸疫之最重者。幸而幾百年來罕有之證,不可以常疫並論也。

白話文:

瘟疫有時候發生在城鎮,有時候發生在鄉村,其他地方太平無事,這說明瘟邪之氣侵襲沒有固定的場所。瘟疫也是各種雜氣中的一種,只是比其他雜氣的危害更嚴重,所以被稱為「癘氣」。雖然瘟疫的嚴重程度不同,但每年都會發生。至於「瓜瓤瘟」、「疙瘩瘟」,發病慢的從早上發病到晚上就死亡,發病快的瞬間就死亡,這些是諸多瘟疫中最嚴重的。幸運的是,近幾百年來這些疾病很少發生,不能與平常的瘟疫相提並論。

至於發頤、咽痛、目赤、斑疹之類,其時村落中偶有一、二人所患者,雖不與眾人等,然考其證,甚合某年某處眾人所患之病纖悉相同,治法無異。此即當年之雜氣,但目今所鐘不厚,所患者稀少耳。此又不可以眾人無有,斷為非雜氣也。況雜氣為病最多,然舉世皆誤認為六氣。

白話文:

至於發燒、咽喉痛、眼睛紅、疹子這些疾病,當時村莊中偶爾有一兩個人患病,雖然人數不多,但仔細考察其症狀,與某年某地眾人所患疾病的細微情況完全相同,治療方法也沒有區別。這正是當年的雜氣,只是現在所影響的人不多,患病的人數很少罷了。因此,不能因為患病的人數不多,就斷定不是雜氣。況且,雜氣所致的疾病是最多的,但人們都誤認為是六氣所致。

假如誤認為風者,如大麻風、鶴膝風、痛風、歷節風、老人中風、腸風、癘風、癇風之類,概用風藥,未嘗一效,實非風也,皆雜氣為病耳。至又誤認為火者,如疔瘡、發背、癰疽、腫毒、氣毒流注、流火、丹毒,與夫發斑、痘疹之類,以為痛癢瘡瘍皆屬心火,投芩、連、梔、柏未嘗一效,實非火也,亦雜氣之所為耳。

白話文:

如果誤認為是風病,例如大麻風、鶴膝風、痛風、歷節風、老人中風、腸風、癘風、癇風等,而只用風藥治療,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其實並不是風病,而是雜氣所致。

再者,如果誤認為是火病,例如疔瘡、發背、癰疽、腫毒、氣毒流注、流火、丹毒,以及發斑、痘疹等,認為疼痛發癢的瘡瘍都是屬於心火,投用黃連、梔子、柏子等藥物卻沒有效果,其實也不是火病,也是雜氣所致。

至於誤認為暑者,如霍亂、吐、瀉、瘧、痢、暴注、腹痛、絞腸痧之類,皆誤認為暑,因作暑證治之,未嘗一效,與暑何與焉!至於一切雜證,無因而生者,並皆雜氣所成。從古未聞者何耶?蓋因諸氣來而不知,感而不覺,惟向風寒暑濕所見之氣求之,是舍無聲無臭、不睹不聞之氣推察。既錯認病原,未免誤投他藥。

白話文:

至於誤認為中暑的疾病,比如霍亂、嘔吐、腹瀉、瘧疾、痢疾、暴注(急性腹瀉)、腹痛、絞腸痧之類,都錯誤地把它們當作中暑來治療,從來沒有見效過,這和中暑有什麼關係!至於所有其他的雜症,沒有原因就能產生的,都是由複雜的病因造成的。從古到今都沒有聽說過這種情況,原因何在呢?就是因為各種病因產生了,但不知道;感受了,也沒有感覺,只是根據著風寒暑濕所看到的症狀來推測。這是捨棄了沒有聲音也沒有氣味、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的病因來推測。既然錯認了病因,就難免錯用其他藥物。

《大易》所謂:或繫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也。劉河間作《原病式》,蓋祖五運六氣,百病皆原於風、寒、暑、濕、燥、火,是無出此六氣為病。實不知雜氣為病,更多於六氣為病者百倍,不知六氣有限,現在可測,雜氣無窮,茫然不可測也。專務六氣,不言雜氣,焉能包括天下之病歟!

白話文:

《周易》中提到:「把牛拴在路上,對行人來說是好事,對村民來說卻是禍端。」劉河間寫了《原病式》,將病的根源歸於五運六氣,認為所有疾病都是由風、寒、暑、濕、燥、火這六種氣候造成的,沒有超出這六種氣候之外的疾病。但他卻不知道由雜氣引起的疾病比由六氣引起的疾病多出百倍。他不知道六氣是有限的,可以預測;而雜氣是無窮無盡的,無法預測。如果只專注於六氣,而不考慮雜氣,怎麼能涵蓋世間所有的疾病呢?

2. 論氣盛衰

其年疫氣盛行,所患皆重,最能傳染,即童輩皆知言其為疫。至於微疫,反覺無有,蓋毒氣所鐘有厚薄也。

白話文:

那一年疫情非常流行,患病的人都病得很重,而且這種病很容易傳染,連小孩子都知道說那是疫情。至於較輕微的疫情,反而覺得沒有出現,因為病毒的毒性有強弱之分。

其年疫氣衰少,閭里所患者不過幾人,且不能傳染,時師皆以傷寒為名,不知者固不言疫,知者亦不便言疫。然則何以知其為疫?蓋脈證與盛行之年所患之證纖悉相同,至於用藥取效,毫無差別。是以知溫疫四時皆有,常年不斷,但有多寡輕重耳。

白話文:

那年瘟疫較輕微,每個村子裡染病的人不到幾位,且無法傳播,當時的醫生都把這種病歸為傷寒,不懂的人當然不會說是瘟疫,懂的人也不方便說是瘟疫。那麼怎麼知道那是瘟疫呢?因為診脈和症狀都與瘟疫流行的那年所患的症狀完全相同,至於用藥和治療的效果,也毫無差別。所以可知溫疫並不侷限於某個季節,而是常年都有,只是輕重多寡不同罷了。

疫氣不行之年,微疫轉有,眾人皆以感冒為名,實不知為疫也。設用發散之劑,雖不合病,然亦無大害,疫自愈,實非藥也,即不藥亦自愈。至有稍重者,誤投發散,其害尚淺,若誤用補劑及寒涼,反成痼疾,不可不辨。

白話文:

在沒有瘟疫流行的年份,出現了輕微的疫情,大家把它當感冒,其實並不知道這是疫情。使用發散藥物,雖然不對症,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因為疫情會自行恢復,並非藥物的作用。如果不吃藥,病情也會自然好轉。如果是病情較重的患者,誤用了發散藥物,危害還比較輕微。但如果誤用了補藥或寒涼藥物,就會變成慢性病,不能不加以辨別。

3. 論氣所傷不同

所謂雜氣者,雖曰天地之氣,實由方土之氣也。蓋其氣從地而起,有是氣則有是病,譬如所言天地生萬物,然亦由方土之產也。但植物藉雨露而滋生,動物藉飲食而頤養。蓋先有是氣,然後有是物。推而廣之,有無限之氣,因有無限之物也。但二五之精,未免生剋制化,是以萬物各有宜忌,宜者益而忌者損,損者制也。

白話文:

所謂「雜氣」,雖然稱為天地之氣,但實際上是由一方水土的氣息造成的。這種氣息從地面升起,有了這種氣息就會產生相應的疾病,就像所說的「天地生萬物」,但這些萬物也是由一方水土所孕育的。不過,植物依靠雨露滋養生長,動物依靠飲食來維持生息。也就是說,先有了這種氣息,然後纔有相應的事物。以此類推,有著無窮無盡的氣息,也就會有無窮無盡的事物。但陰陽五行的精氣並非一成不變,它們會相互生剋制化,所以萬物都有適宜和忌諱,適宜的會帶來益處,忌諱的會帶來損害,損害的會被制約。

故萬物各有所制,如貓制鼠,如鼠制象之類,既知以物制物,即知以氣制物矣。以氣制物者,蟹得霧則死,棗得霧則枯之類,此有形之氣,動植之物皆為所制也。至於無形之氣,偏中於動物者,如牛瘟、羊瘟、雞瘟、鴨瘟,豈但人疫而已哉?然牛病而羊不病,雞病而鴨不病,人病而禽獸不病,究其所傷不同,因其氣各異也。知其氣各異,故謂之雜氣。

白話文:

因此,萬物都有能制約它的東西,比如貓能制約老鼠,老鼠能制約大象之類。既然知道用物質制約物質,就知道用氣制約物質了。用氣制約物質的,比如螃蟹碰到霧氣就會死,棗子碰到霧氣就會枯萎之類,這些是有形的氣,動植物都會受到它的制約。至於無形的氣,偏重於動物身上,比如牛瘟、羊瘟、雞瘟、鴨瘟,難道僅僅是人會患瘟疫嗎?但是牛得病了羊不生病,雞得病了鴨不生病,人得病了禽獸不生病,仔細探究是因為它們受傷的地方不同,是因為它們的氣各不相同。知道它們的氣各不相同,所以稱它們為雜氣。

夫物者氣之化也,氣者物之變也,氣即是物,物即是氣,知氣可以知物,則知物之可以制氣矣。夫物之可以制氣者藥物也,如蜒蚰解蜈蚣之毒,貓肉治鼠瘻之潰,此受物氣之為病,是以物之氣制物之氣。猶或可測。至於受無形雜氣為病,莫知何物之能制矣。惟其不知何物之能制,故勉用汗、吐、下三法以決之。

白話文:

一切物質都是氣的轉化,氣是物質的變化,氣和物質是一體兩面,瞭解氣就可以瞭解物質,從而知道物質可以控制氣。能夠控制氣的物質就是藥物,例如:

  • 蜈蚣毒用蜒蚰來解
  • 鼠瘻潰瘍用貓肉來治療

這是因為受到物質的氣而生病,因此用物質的氣來控制物質的氣,這種情況尚能理解。至於受到無形的雜氣而生病,就不知道用什麼物質來控制了。由於不知道用什麼物質來控制,所以就勉強用發汗、嘔吐、瀉下的方法來治療。

嗟乎!即三法且不能盡善,況乃知物乎?能知以物制氣,一病只有一藥之到病已,不煩君臣佐使品味加減之勞矣。

白話文:

唉!這三種方法都無法做到盡善盡美,更何況是認識所有事物呢?如果能夠根據事物來調控氣機,一種疾病只需要一種藥物,就能治癒疾病,不需要再費力考慮君臣佐使的配伍和劑量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