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海

《內經評文》~ 卷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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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3)

1. 天年第五十四

黃帝問於岐伯曰。願聞人之始生,何氣築為基?何立而為楯?何失而死?何得而生?岐伯曰。以母為基,以父為楯,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黃帝曰。何者為神?岐伯曰。血氣已和,營衛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黃帝曰。人之壽夭各不同,或天壽,或卒死,

或病久。願聞其道。岐伯曰。五臟堅固,血脈和調,肌肉解利,皮膚緻密,營衛之行不失其常,呼吸微徐,氣以度行六腑,化谷津液,布揚各如其常,故能長久。黃帝曰。人之壽百歲而死,何以致之?岐伯曰。使道隊以長,基牆高以方,通調營衛,三部三里起,骨高肉滿,百歲乃得終。

黃帝曰。其氣之盛衰,以至其死,可得聞乎?岐伯曰。人生十歲,五臟始定,血氣已通,其氣在下,故好走。二十歲,血氣始盛,肌肉方長,故好趨。三十歲,五臟大定,肌肉堅固,血氣盛滿,故好步。四十歲,五臟六腑,十二經脈,皆大盛以平定,腠理始疏,榮華頹落,發頗斑白。

平盛不搖,故好坐。五十歲,肝氣始衰,肝葉始薄,膽汁始減,目始不明。六十歲,心氣始衰,苦憂悲,血氣懈惰,故好臥。七十歲,脾氣虛,皮膚枯。八十歲,肺氣衰,魄離,故言善誤。九十歲,腎氣焦,四臟經脈空虛。百歲,五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居而終矣。黃帝曰。

其不能終壽而死者何如?岐伯曰。其五臟皆不堅,使道不長,空外以張,喘息暴疾,又卑基牆,薄脈少血,其肉不石,數中風寒,血氣虛,脈不通,真邪相攻,亂而相引,故中壽而盡也。(與上節收句有直壓橫勒之異此文情向背相映之致出於天籟之自然者也)

義精矣,而琢句堅卓短峭,在經文中別是一格。通篇層遞而下,末忽用反筆兜裹文陣,亦奇。凡文之一反一正相對待者,古多一詳一略。如此篇壽夭兩項,相平既於壽上,分年詳敘,則夭上,無待分敘矣。此等只作滾串文字,不得以對待視之。

白話文:

黃帝問岐伯說:「我想知道人剛出生的時候,是靠什麼氣來建立基礎?靠什麼來作為屏障?失去什麼會死亡?得到什麼會生存?」

岐伯回答說:「以母親為基礎,以父親為屏障,失去神就會死亡,得到神就會生存。」

黃帝問:「什麼是神?」

岐伯說:「血氣平和,營衛之氣暢通,五臟生成,神氣依附於心,魂魄都具備,這才能成為人。」

黃帝問:「人的壽命長短各不相同,有的長壽,有的猝死,有的久病不起,我想知道其中的道理。」

岐伯說:「五臟堅固,血脈調和,肌肉柔軟靈活,皮膚緊密,營衛之氣運行不失常,呼吸輕緩均勻,氣能按照規律運行於六腑,消化穀物,化為津液,並能按照常規佈散於全身,這樣才能長壽。」

黃帝問:「人可以活到一百歲而死,要如何達到?」

岐伯說:「要使身體的通道暢通且延長,身體的基礎高大且方正,暢通營衛之氣,三部三里的氣機都能夠升起,骨骼強壯,肌肉豐滿,這樣才能活到一百歲。」

黃帝問:「人體氣的盛衰,到死亡的過程,可以說來聽聽嗎?」

岐伯說:「人十歲時,五臟開始安定,血氣暢通,氣在下部,所以喜歡奔跑。二十歲時,血氣開始旺盛,肌肉開始生長,所以喜歡快走。三十歲時,五臟完全安定,肌肉堅實,血氣充滿,所以喜歡走路。四十歲時,五臟六腑,十二經脈都處於鼎盛且平穩的狀態,皮膚紋理開始變得疏鬆,容貌開始衰退,頭髮開始斑白。平穩而不動搖,所以喜歡坐著。五十歲時,肝氣開始衰退,肝臟的葉片開始變薄,膽汁開始減少,眼睛開始看不清楚。六十歲時,心氣開始衰退,容易憂愁悲傷,血氣懈怠,所以喜歡躺臥。七十歲時,脾氣虛弱,皮膚變得乾燥。八十歲時,肺氣衰退,魂魄離散,所以說話容易出錯。九十歲時,腎氣衰竭,四臟經脈空虛。一百歲時,五臟都虛弱,神氣都離去,只剩下形骸獨自存在,然後終結。」

黃帝問:「那些不能活到天年而死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岐伯說:「他們的五臟都不堅固,身體通道不暢通,體內虛空而向外擴張,呼吸急促暴躁,身體的基礎薄弱,血脈細小血量少,肌肉不堅實,經常受到風寒侵襲,血氣虛弱,脈絡不通暢,真氣與邪氣互相攻擊,內亂外引,所以中年就去世了。」

(這段的結尾語氣和前面章節的語氣不太一樣,這裡有反襯的作用,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這段文字意義精確,用詞堅定果斷,在經典文章中別具一格。全文層層遞進,最後突然用反筆來結束,也很奇特。凡是文章中一正一反相對應的,古代通常都用一個詳細,一個簡略的方式來描寫。例如這篇講述壽命長短,詳細地描寫長壽,分年紀來敘述,關於夭折的部分,則沒有分年紀來敘述。這些內容只能看作是前後串聯的文字,不能把它們當成對等的內容來看。

2. 逆順第五十五

黃帝問於伯高曰。余聞氣有逆順,脈有盛衰,刺有大約,可得聞乎? 伯高曰。氣之逆順者,所以應天地陰陽四時五行也。脈之盛衰者,所以候血氣之虛實有餘不足。刺之大約者,必明知病之可刺,與其未可刺,與其已不可刺也。

黃帝曰。候之奈何? 伯高曰。兵法曰,無迎逢逢之氣,無擊堂堂之陣。刺法曰,無刺熇熇之熱,無刺漉漉之汗,無刺渾渾之脈,無刺病與脈相逆者。

黃帝曰。候其可刺奈何? 伯高曰。上工刺其未生者也,其次刺其未盛者也,其次刺其已衰者也。下工刺其方襲者也,與其形之盛者也,與其病之與脈相逆者也。故曰方其盛也,勿敢毀傷;刺其已衰,事必大昌。故曰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之謂也。

如此短幅通體俱用排比而不嫌板滯者。氣盛故也。

白話文:

黃帝問伯高說:「我聽說氣有逆順之分,脈象有盛衰之別,針刺治療也有一定的原則,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伯高說:「氣的逆順,是為了順應天地陰陽、四季變化和五行運行的。脈象的盛衰,是為了了解身體氣血的虛實、是否有餘或不足。針刺的大概原則,必須明確知道哪些病可以針刺,哪些病不可以針刺,以及哪些病已經不能再針刺了。」

黃帝說:「那要如何判斷呢?」

伯高說:「兵法上說,不要迎擊氣勢正盛的敵人,不要攻打陣勢堅固的軍隊。針刺治療的原則也是如此,不要針刺高熱不退的病人,不要針刺大汗淋漓的病人,不要針刺脈象渾濁不清的病人,不要針刺病情和脈象相反的病人。」

黃帝說:「那要如何判斷哪些情況可以針刺呢?」

伯高說:「高明的醫生,在疾病還沒發生的時候就加以治療;其次的醫生,在疾病還沒有發展到最嚴重的時候就加以治療;再次的醫生,在疾病已經開始衰退的時候才加以治療。低劣的醫生,才在疾病剛剛侵襲身體的時候才治療,或是等到疾病發展到最嚴重的時候才治療,又或是等到病情和脈象相反的時候才治療。所以說,當疾病正盛的時候,千萬不要輕易去傷害它;當疾病已經開始衰退的時候才進行治療,事情一定會得到很好的結果。所以說,高明的醫生治療的是還沒發生的疾病,而不是已經發生的疾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段文字雖然通篇都使用排比,卻不會讓人覺得呆板,是因為它氣勢強盛的緣故。

3. 五味第五十六

黃帝曰。願聞穀氣有五味,其入五臟,分別奈何?伯高曰。胃者,五臟六腑之海也。水穀皆入於胃,五臟六腑,皆稟氣於胃。五味各走其所喜,穀味酸,先走肝,穀味苦,先走心,穀味甘,先走脾,穀味辛,先走肺,穀味鹹,先走腎。穀氣津液已行營衛,大通乃化糟粕,又次傳下。

黃帝曰。營衛之行奈何?伯高曰。谷始入於胃,其精微者,先出於胃之兩焦以溉,五臟別出兩行。營衛之道,其大氣之摶而不行者,積於胸中,命曰氣海,出於肺循喉咽,故呼則出,吸則入。天地之精氣,其大數常出,三入一,故谷不入半日則氣衰,一日則氣少矣。黃帝曰。谷之五味,

可得聞乎?伯高曰。請盡言之。五穀,秔米甘,麻酸,大豆鹹,麥苦,黃黍辛。五果,棗甘,李酸,慄鹹,杏苦,桃辛。五畜,牛甘,犬酸,豬鹹,羊苦,雞辛。五菜,葵甘,韭酸,藿鹹,薤苦,蔥辛。五色,黃色宜甘,青色宜酸,黑色宜鹹,赤色宜苦,白色宜辛。凡此五者,各有所宜。

五宜所言五色者,脾病者,宜食秔米飯牛肉棗葵;心病者,宜食麥羊肉杏薤;腎病者,宜食大豆黃卷豬肉慄藿;肝病者,宜食麻犬肉李韭;肺病者,宜食黃黍雞肉桃蔥。五禁,肝病禁辛,心病禁鹹,脾病禁酸,腎病禁甘,肺病禁苦。肝色青,宜食甘,秔米飯牛肉棗葵皆甘。心色赤,

宜食酸,犬肉麻李韭皆酸。脾色黃,宜食鹹,大豆豕肉慄藿皆鹹。肺色白,宜食苦,麥羊肉杏薤皆苦。腎食品店黑,宜色辛,黃黍雞肉桃蔥皆辛。

用筆與天年篇同。而布陣尤奇,前從五味說到營衛,隨即接敘營衛是本題裡面一層,卻提於題前發之。及入五味,正面先敘五物與五色之人所宜,是言平人所宜也。次敘五病宜禁,正義畢矣。又復敘五臟色所宜,自是諄復申明之意。獨怪敘五物,不厭繁複,反略於五禁,不與前五宜作對待。

而詳於後五宜,與前五宜似對不對,使人目眩。極寓奇於正之妙,精悍之色不可逼視。

白話文:

黃帝問道:我想知道穀物的五種味道,它們進入五臟後,各自是如何作用的?伯高回答說:胃是五臟六腑的海洋。水和穀物都進入胃,五臟六腑都從胃獲取能量。五種味道各有其偏好,酸味先走向肝,苦味先走向心,甘味先走向脾,辛味先走向肺,鹹味先走向腎。穀物中的精華津液運行於營氣和衛氣,經過充分消化後,形成糟粕並向下排出。

黃帝問道:營氣和衛氣是如何運行的呢?伯高說:穀物剛進入胃時,其精微的部分會先從胃的兩側(上焦和下焦)散發出來,滋養五臟,分為兩路運行。營衛之氣中,那些凝聚而不運行的部分,會積聚在胸中,稱為氣海,然後從肺部通過喉嚨和咽喉,因此呼氣時排出,吸氣時進入。天地間的精氣,其數量的規律是常出三份,進入一份,所以如果半天不進食,氣就會衰弱,一天不進食,氣就會減少。黃帝問道:穀物的五種味道,可以詳細說說嗎?伯高說:請讓我詳細說明。五穀中,粳米味甘,麻味酸,大豆味鹹,麥味苦,黃黍味辛。五果中,棗味甘,李味酸,栗味鹹,杏味苦,桃味辛。五畜中,牛肉味甘,狗肉味酸,豬肉味鹹,羊肉味苦,雞肉味辛。五菜中,葵菜味甘,韭菜味酸,藿菜味鹹,薤菜味苦,蔥味辛。五色中,黃色適合甘味,青色適合酸味,黑色適合鹹味,赤色適合苦味,白色適合辛味。以上這五種,各有其適合的屬性。

所謂的「五宜」,指的是五色對應的飲食宜忌,脾臟有病的人,適合吃粳米飯、牛肉、棗和葵菜;心臟有病的人,適合吃麥、羊肉、杏和薤;腎臟有病的人,適合吃大豆、黃卷、豬肉、栗子和藿菜;肝臟有病的人,適合吃麻、狗肉、李子和韭菜;肺臟有病的人,適合吃黃黍、雞肉、桃和蔥。而「五禁」則是:肝病的人要禁食辛辣,心病的人要禁食鹹味,脾病的人要禁食酸味,腎病的人要禁食甘味,肺病的人要禁食苦味。肝臟的顏色是青色,適合吃甘味食物,粳米飯、牛肉、棗和葵菜都是甘味的;心臟的顏色是紅色,適合吃酸味食物,狗肉、麻、李子和韭菜都是酸味的;脾臟的顏色是黃色,適合吃鹹味食物,大豆、豬肉、栗子和藿菜都是鹹味的;肺臟的顏色是白色,適合吃苦味食物,麥、羊肉、杏和薤都是苦味的;腎臟的顏色是黑色,適合吃辛味食物,黃黍、雞肉、桃和蔥都是辛味的。

這篇文字的寫作手法和《天年》篇相同,但佈局更加奇特。文章先從五味講到營衛,隨即敘述營衛的運行,這是文章的核心內容,卻放在前面來闡述。進入五味部分後,正面先敘述五物和五色對應的飲食宜忌,這是說健康的人應該如何飲食。接著敘述五臟有病時的飲食禁忌,這就闡明了飲食宜忌的正義。然後再次敘述五臟顏色所對應的飲食宜忌,這是為了重複說明,加強讀者的理解。獨特的是,文章在敘述五物時,不厭其煩地重複,反而省略了五禁,沒有和前面的五宜形成對應。而後面又詳細敘述五宜,與前面的五宜看起來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令人眼花繚亂。這其中蘊含著奇正相生的奧妙,精悍之氣令人不敢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