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類經》~ 十二卷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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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卷 (8)

1. 十六、祝由

(素問移精變氣論,附祝由鬼神二說)

黃帝問曰:余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針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上古以全德之世,邪不能侵,故凡有疾病,惟用祝由而已,以其病不甚而治亦易也。王氏曰:移謂移易,變謂變改,皆使邪不傷正,精神復強而內守也。按國朝醫術十三科:曰大方脈,曰小方脈,曰婦人,曰傷寒,曰瘡疾,曰針灸,曰眼,曰口齒,曰咽喉,曰接骨,曰金鏃,曰按摩,曰祝由。今按摩、祝由二科失其傳,惟民間尚有之。

祝,之救切。)岐伯對曰:往古人居禽獸之間,動作以避寒,陰居以避暑,內無眷慕之累,外無伸宦之形,此恬憺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針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古人巢居穴處,故居禽獸之間。動作者,陽生而暖,故可避寒。陰居者,就涼遠熱,故可避暑。

伸,屈伸之情。宦,利名之累。內無眷慕,外無趨求,故曰恬憺之世。恬憺則天真完固,氣血堅實,邪不能入,故無事於毒藥針石,但以祝由即可移易精氣而愈其病也。祝,呪同。由,病所從生也。故曰祝由。王氏曰:祝說病由,不勞針石而已。)今之世不然,憂患緣其內,苦形傷其外,又失四時之從,逆寒暑之宜,賊風數至,虛邪朝夕,內至五臟骨髓,外傷空竅肌膚,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帝曰:善。

(內傷五臟,外逆四時,則表裡俱傷,為病必甚,故不能以祝由治之也。數音朔。空,孔同。愚按:祝由者,即符呪禁禳之法,用符呪以治病,謂非鬼神而何?故賊風篇:帝曰:其毋所遇邪氣,又毋怵惕之所志,卒然而病者,其故何也?唯有因鬼神之事乎?岐伯曰:此亦有故邪留而未發,因而志有所惡,及有所慕,血氣內亂,兩氣相搏。其所從來者微,視之不見,聽而不聞,故似鬼神。

帝又問曰:其祝而已者,其故何也?岐伯曰:先巫因知百病之勝,先知其病所從生者,可祝而已也。只此數語,而祝由鬼神之道盡之矣,愚請竟其義焉。夫曰似鬼神者,言似是而實非也。曰所惡所慕者,言鬼生於心也。曰知其勝、知其所從生,可祝而已者,言求其致病之由,而釋去其心中之鬼也。

何也?凡人之七情生於好惡,好惡偏用則氣有偏並,有偏並則有勝負而神志易亂,神志既有所偏而邪復居之,則鬼生於心,故有素惡之者則惡者見,素慕之者則慕者見,素疑之者則疑者見,素畏忌之者則畏忌者見,不惟疾病,夢寐亦然,是所謂志有所惡,及有外慕,血氣內亂,故似鬼神也。

又若神氣失守,因而致邪,如補遺刺法等論曰:人虛即神遊失守,邪鬼外干,故人病肝虛,又遇厥陰歲氣不及,則白屍鬼犯之;人病心虛,又遇二火歲氣不及,則黑屍鬼犯之;人病脾虛,又遇太陰歲氣不及,則青屍鬼犯之;人病肺虛,又遇陽明歲氣不及,則赤屍鬼犯之;人病腎虛,又遇太陽歲氣不及,則黃屍鬼犯之。非但屍鬼,凡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

此言正氣虛而邪勝之,故五鬼生焉,是所謂故邪也,亦所謂因知百病之勝也。又如關尹子曰:心蔽吉凶者,靈鬼攝之;心蔽男女者,淫鬼攝之;心蔽幽憂者,沉鬼攝之;心蔽放逸者,狂鬼攝之;心蔽盟詛者,奇鬼攝之;心蔽藥餌者,物鬼攝之。此言心有所注,則神有所依,依而不正,則邪鬼生矣,是所謂知其病所從生也。

既得其本,則治有其法,故察其惡,察其慕,察其勝,察其所從生,則祝無不效矣。如王中陽治一婦,疑其夫有外好,因病失心狂惑,雖投藥稍愈,終不脫然。乃陰令人佯言某婦暴死,殊為可憐,患者忻然,由是遂愈。此雖非巫,然亦以法而去其所惡之謂也。又如韓世良治一女,母子甚是相愛,既嫁而母死,遂思念成疾,諸藥罔效。

韓曰:此病得之於思,藥不易愈,當以術治之,乃賄一巫婦,授以秘語。一日夫謂其妻曰:汝之念母如此,不識彼在地下,亦念汝否?吾當他往,汝盍求巫婦卜之。妻忻諾,遂召巫至,焚香禮拜而母靈降矣。一言一默,宛然其母之生前也。女遂大泣。母叱之曰:勿泣!汝之生命克我,我遂早亡,我之死,皆汝之故。

又如外臺秘要載祝由一科,丹溪謂符水惟膈上熱痰,一呷涼水,胃熱得之,豈不清快,亦可取效;若內傷涉虛之人,及嚴冬天寒之時,符水下咽,胃氣受傷,反致害者多矣。此因其熱而勝以寒也。又如近有患瘧者,厭以符物,每多取效何也?蓋以瘧之輕者,日發一次,多在半表半裡少陽膽經。當其邪正相爭,迭為勝負之際,但得一厭,則膽氣若有所恃,故正勝邪而病退矣。

此借其相勝之氣,以移易其邪正也。又余嘗治一少年姻婦,以熱邪乘胃,依附鬼神,毆詈驚狂,舉家恐怖,欲召巫以治,謀之於余。余曰:不必,余能治之。因令人高聲先導,首懾其氣,余即整容,隨而突入。病者褻衣不恭,瞠視相向。余施怒目勝之,面對良久,見其赧生神怯,忽爾潛遁,余益令人索之,懼不敢出。

乃進以白虎湯一劑,諸邪悉退。此以威儀勝其褻瀆,寒涼勝其邪火也。又治一儒生,以傷寒後金水二臟不足,忽一日正午,對余嘆曰:生平業儒,無所欺害,何有白鬚老者,素服持扇,守余不去者三日矣,意必宿冤所致也,奈之何哉?余笑曰:所持者非白紙扇耶?生驚曰:公亦見乎?余曰:非也。

因對以刺法論人神失守五鬼外干之義,且解之曰:君以肺氣不足,眼多白花,故見白鬼;若腎水不足者,眼多黑花,當見黑鬼矣。此皆正氣不足,神魂不附於體,而外見本臟之色也,亦何冤之有哉?生大喜曰:有是哉妙理也。余之床側,尚有一黑鬼在,余心雖不懼,而甚惡之,但不堪言耳,今得教可釋然矣。

遂連進金水兩臟之藥而愈。此知其病所從生,而微言以釋之也。諸如此類,皆鬼從心生,而實非鬼神所為,故曰似鬼神也。然鬼既在心,則誠有難以藥石奏效,而非祝由不可者矣。使祝由家能因岐伯之言而推廣其妙,則功無不奏,術無不神,無怪其列於十三科之一,又豈近代惑世誣民者流,所可同日語哉。賊風篇義見疾病類三十一,所當互考。

又按:鬼神之謂,雖屬渺茫,然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孔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然則鬼神之道,其可忽哉。故周官之有大祝者,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貞也。注曰:告神之辭曰祝號者,尊其名為美稱也。又有男巫者,春招弭以除疾病。

注曰:招吉祥,弭禍祟,而疾病可除矣。又有女祝者,掌王后之內祭祀,以時招梗禬禳之事。注曰:招以召祥,梗以御癘,縠以除災害,禳以弭變異,四者所以除疾殃也。以此觀之,則巫祝之用,雖先王大聖未始或廢,蓋藉以宣誠悃,通鬼神而消災害,實亦先巫祝由之意也。故其法至今流傳,如肘瘟、骨鯁、邪祟、神志等疾,間或取效。

然必其輕淺小疾,乃可用之。設果內有虛邪,外有實邪,苟舍正大之法而祟尚虛無,鮮不誤事。奈何末世奸徒,借神鬼為妖祥,假符祝為欺誑。今之人,既不知祝由之法自有一種當用之處,乃欲動輒賴之,信為實然,致有妄言禍福而惑亂人心者,有禁止醫藥而坐失幾宜者,有當忌寒涼而誤吞符水者,有作為怪誕而蕩人神氣者,本以治病而適以誤病,本以去鬼而適以致鬼,此之為害,未可枚舉,其不為奸巫所竅笑者幾希矣。故曰拘於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

又曰信巫不信醫,一不治也。籲!人生於地,懸命於天。彼鬼神者,以天地之至德,二氣之良能,既不得逆天命以禍福私人,又焉得樂諂媚以祝禳免患?尼父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又曰:敬鬼神而遠之。此則吾心之所謂祝由也。苟有事於斯者,幸鑑余之迂論。運氣類四十四章有按當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