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經》~ 十五卷 (25)
十五卷 (25)
1. 三十九、傷寒
人知惟寒可以去熱,而不知壯水方能息火也。又如正氣不足,邪氣有餘,正不勝邪,病必留連不解。有如是者,不可攻邪,但當實其中氣,使正氣內強,則根本無害,逼邪外出,則營衛漸平,所謂溫中自有散寒之意,此不散表而表自解,不攻邪而邪自退,不治之治,尤非人之所知也。惟是用補之法,則臟有陰陽,藥有宜否,宜陽者必先於氣,宜陰者必先乎精。
陽以人參為主,而耆朮升柴之類可佐之;陰以熟地為主,而茱萸山藥歸杞之類可佐之。然人參隨熟地,則直入三陰;熟地隨耆朮,亦上歸陽分。但用藥當如盤珠,勿若刻舟求劍。且人傷於寒而傳為熱,則陽勝傷陰者多,故利於補陰者十之七八,利於補陽者十之二三。然陰中非無陽氣,佐以桂附,則真陽復於命門;佐以姜草,則元氣達於脾胃。
藥不及病,與不藥同。故當隨病重輕以為增減,此余之百戰百勝者,所活已多,非謬說也。或曰:古人之治傷寒,皆重在汗吐下三法而後於補,今子所言,則似諄諄在補而後於攻者何也?曰:三法已悉,無待再言,獨於用補,殊未盡善,故不得不詳明其義,以補古人之未備。試以《傷寒論》觀之,曰:陰證得陽脈者生,陽證得陰脈者死。
迄今說者,無不為然。愚謂陽證陽脈、陰證陽脈者,本為順證,可以無慮;惟陽證陰脈,則逆候也,為傷寒之最難,故古人直謂之死,則其無及於此也可知矣,余所謂切於補者,正在此也。今以余所經驗,凡正氣虛而感邪者多見陰脈。蓋證之陽者,假實也;脈之陰者,真虛也。
陽證陰脈,即陰證也。觀陶節庵曰:凡察陰證,不分熱與不熱,須憑脈下藥,至為切當。不問脈之浮沉大小,但指下無力,重按全無,便是伏陰,不可與涼藥,服之必死。然則脈之沉小者,人知其為陰脈矣;而浮大者亦有陰脈,則人所不知也。治以涼藥猶且不可,況其他乎?故余於此證,必舍證從脈,所以十全其九。
然所用之法,多非本門正方,隨手而應,見者無不異之,夫亦何異之有,藥對證而已矣,余請再悉其義。夫傷寒之千態萬狀,只虛實二字足以盡之。一實一虛,則邪正相為勝負,正勝則愈,邪勝則死,死生之要,在虛實間耳。若正氣實者,即感大邪,其病亦輕;正氣虛者,即感微邪,其病亦甚。
凡氣實而病者,但去其邪則愈矣,放膽攻之,何難之有?此而當余,亦不過若吹灰拉朽耳,無足齒也。雖付之庸手,自無難愈。即不治之,俟其經盡氣復,亦無不愈。此譬之兩敵相持,主強則客不能勝,必自解散而去,何患之有?故凡正氣實者,無論治與不治,皆無慮也。所可慮者,惟挾虛傷寒耳。
凡疾病相加,未有元氣不竭而死者,強弱相攻,未有根本不傷而敗者,此理勢之必然也。傷寒之難,止於此耳。奈何庸淺之輩,初不識人虛實,但見發熱,動手便攻。夫不可攻而攻之,則未有不死者何也?蓋攻者所以攻邪,然必借元氣以為之帥,設主氣不足而強攻其邪,則邪氣未去,而正氣因攻先敗矣。如此殺人,罪將誰委?又其最可怪者,則有曰傷寒無補法,惑亂人心,莫此為甚。
白話文:
三十九、傷寒
人們知道用寒涼可以清熱,卻不明白滋養陰液才能真正平息火熱。又如正氣虛弱、邪氣旺盛時,若正氣無法抗衡邪氣,疾病必定纏綿難癒。遇到這種情況,不可一味攻邪,而應充實體內中氣,使正氣強盛,根基穩固,進而迫使邪氣外散,營衛之氣自然調和。這就是所謂「溫補中焦自有散寒之效」——不刻意解表而表證自消,不強行攻邪而邪氣自退,看似不治而實為高明之道,一般人難以領會。
使用補益之法時,須注意臟腑陰陽特性與藥性是否契合:需補陽者應先顧護氣分,需補陰者當先滋養精血。補陽以人參為主,可佐以黃耆、白朮、升麻、柴胡等;補陰以熟地為主,可搭配山茱萸、山藥、當歸、枸杞等。但若人參配伍熟地,藥力直入三陰經;熟地輔以黃耆、白朮,亦能上行陽分。用藥務必靈活如珠走盤,切忌刻板如刻舟求劍。
此外,寒邪侵襲後化熱,多屬陽盛傷陰,故十之七八宜補陰,僅十之二三需補陽。但陰中未必無陽,適佐桂枝、附子可使真陽復歸命門;配以生薑、甘草則助元氣通達脾胃。藥力不足則等同未治,故須隨病情輕重調整劑量——此乃我百戰百勝之法,救人無數,絕非虛言。
或問:「古人治傷寒首重汗、吐、下三法,補法居後,你卻強調先補後攻,何故?」答曰:「三法已詳載古籍,無需贅述,唯補法論述未盡完善,故須闡明以補古人不足。《傷寒論》雲:『陰證見陽脈者生,陽證見陰脈者死。』歷代醫家皆認同此理。我認為陽證陽脈、陰證陽脈本屬順證,無需憂慮;唯獨陽證陰脈乃是逆候,為傷寒最危重之症,古人直言必死,可知其凶險。我強調補法之關鍵,正為此類情況。」
據我所驗,正氣虛而感邪者多現陰脈。所謂「陽證」僅是假象,「陰脈」才揭露真虛。陽證陰脈實為陰證。陶節庵曾言:「辨陰證不問發熱與否,全憑脈象下藥。」無論脈浮沈大小,但凡按之無力、重按全無,即屬伏陰,禁用涼藥,誤用必亡。眾人皆知沈小脈屬陰,卻不知浮大脈亦有陰脈之象。涼藥尚且不可妄投,何況他法?故我遇此證必捨證從脈,因而十癒八九。
所用之法雖非傷寒常規方劑,但隨證施治皆見效,旁人視為奇異,實則不過藥證相合罷了。傷寒變化萬千,歸根究底不外「虛實」二字。邪正相爭,正勝則病癒,邪勝則人亡,生死關鍵在於虛實。正氣充實者,縱感重邪病勢亦輕;正氣虛弱者,即便微邪亦可致病危。
正氣實者只需祛邪即癒,大膽攻伐並非難事,即便由我施治,亦如吹灰折枯般輕鬆,甚至交予庸醫亦能痊癒,或不予治療待經氣自復亦可自癒。譬若兩軍對峙,主軍強盛則客軍自退,何須憂慮?故正氣實者無論治否皆無妨,真正需警惕者,唯「挾虛傷寒」而已。
凡疾病致死,必因元氣耗竭;強弱相爭,根本受損終致敗亡,此乃必然之理。傷寒之難,正在於此。可嘆庸醫不辨虛實,見發熱便妄攻。不當攻而攻之,無異殺人——攻邪需賴元氣為帥,若正氣不足卻強行攻伐,邪未去而正氣先潰,此等醫過該由誰承擔?更荒謬者,竟有「傷寒無補法」之謬論流傳,惑亂人心莫此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