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類經》~ 二十四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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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卷 (3)

1. 九、上下升降氣有初中神機氣立生死為用

(《素問·六微旨大論》)

帝曰:願聞其用也。(此連前章,而詳求其上下升降之用也。)岐伯曰:言天者求之本,言地者求之位,言人者求之氣交。(本者,天之六氣,風寒暑濕火燥是也。位者,地之六步,木火土金水火是也。言天者求之本,謂求六氣之盛衰,而上可知也。言地者求之位,謂求六步之終始,而下可知也。

人在天地之中,故求之於氣交,則安危亦可知矣。)帝曰:何謂氣交?岐伯曰:上下之位,氣交之中,人之居也。(上者謂天,天氣下降。下者謂地,地氣上升。一升一降,則氣交於中也,而人居之,而生化變易,則無非氣交之使然。)故曰:天樞之上,天氣主之;天樞之下,地氣主之;氣交之分,人氣從之,萬物由之。

此之謂也。(樞,樞機也。居陰陽升降之中,是為天樞,故天樞之義,當以中字為解。中之上,天氣主之。中之下,地氣主之。氣交之分,即中之位也。而形氣之相感,上下之相臨,皆中宮應之而為之市。故人氣從之,萬物由之,變化於茲乎見矣。愚按:王太僕曰:天樞,當齊之兩旁也,所謂身半矣。

開則從陽而主上,闔則從陰而主下,樞則司升降而主乎中者也。故其在人,則天樞穴居身之中,是固然矣。其在於天地,則卯酉居上下之中,為陰陽之開闔,為辰宿之出入,非所謂天樞乎?蓋子午為左右之軸,卯酉為上下之樞,無所疑也。第以卯酉一線之平,而謂為氣交,殊不足以盡之。

夫樞者,言分界也。交者,言參合也。此則有取於王氏三折之說,然必以卦象求之,庶得其義。凡卦有六爻,⿰虫⿳吅一⿱口𧘇上卦象天,下卦象地,中象天樞之界。此以兩分言之,則中惟一線之謂也。若以三分言之,則二三四爻成一卦,此自內卦而一爻升,地交於天也;五四三爻成一卦,此自外卦而一爻降,天交於地也。然則上二爻主乎天,下二爻主乎地,皆不易者也。

惟中二爻,則可以天,亦可以地,斯真氣交之象。易系曰: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其斯之謂。由此觀之,則司天在泉之義亦然。如《至真要大論》曰:初氣終三氣,天氣主之;四氣盡終氣,地氣主之。此即上下卦之義,然則三氣四氣,則一歲之氣交也。故自四月中以至八月中,總計四個月、一百二十日之間,而歲之旱潦豐儉,物之生長成收,皆系乎此,故曰氣交之分,人氣從之,萬物由之也。如後篇六元正紀大論,諸云持於氣交者,其義即此。

)帝曰:何謂初中?(前章言氣有初中,此復求其詳也。)岐伯曰:初凡三十度而有奇,中氣同法。(度,即日也。一步之數,凡六十日八十七刻半,而兩分之,則前半步始於初,是為初氣,凡三十度而有奇。奇,謂四十三刻又四分刻之三也。後半步始於中,是為中氣,其數如初,故曰同法。

)帝曰:初中何也?岐伯曰:所以分天地也。帝曰:願卒聞之。岐伯曰:初者地氣也,中者天氣也。(初中者,所以分陰陽也。凡一氣之度必有前後,有前後則前陽而後陰。陽主進,自下而上,故初者地氣也。陰主退,自上而下,故中者天氣也。愚按:初中者,初言其始,氣自始而漸盛也。

中言其盛,氣自盛而漸衰也。但本篇所謂初中者,以一步之氣為言,故曰初凡三十度而有奇,中氣同法。然陰陽之氣,無往不在,故初中之數,亦無往不然。如以一歲言之,則冬至氣始於北,夏至氣中於南,北者盛之始,南者衰之始,此歲氣之初中也。以晝夜言之,夜則陽生於坎,晝則日中於離,坎者升之始,離者降之始,此日度之初中也。

不惟是也,即一月一節、一時一刻,靡不皆然。所以月有朔而有望,氣有節而有中,時有子而有午,刻有初而有正,皆所以分初中也。故明初中者則知陰陽,明陰陽則知上下,明上下則知升降,明升降則知孰為天氣,孰為地氣,孰為氣交,而天地人盈虛消長死生之數,不外乎是矣。此當與伏義六十四卦圓圖參會其義,有妙存焉。

見附翼一卷醫易義中。)帝曰:其升降何如?岐伯曰:氣之升降,天地之更用也。(天無地之升,則不能降,地無天之降,則不能升,故天地更相為用。)帝曰:願聞其用何如?岐伯曰:升已而降,降者謂天;降已而升,升者謂地。(升出於地,升無所升,則升已而降,此地以天為用也,故降者謂天。

降出於天,降無所降,則降已而升,此天以地為用也,故升者謂地。)天氣下降,氣流於地;地氣上升,氣騰於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變作矣。(召,猶招也。上者必降,下者必升,此天運循環之道也。陽必召陰,陰必召陽,此陰陽配合之理也。故高下相召則有升降,有升降則強弱相因而變作矣。

《六元正紀大論》曰:天氣不足,地氣隨之,地氣不足,天氣從之,運居其中而常先也。惡所不勝,歸所同和,隨運歸從而生其病也。故上勝則天氣降而下,下勝則地氣遷而上,勝多少而差其分,微者小差,甚者大差,甚則位易氣交,易則大變生而病作矣。)帝曰:善。寒濕相遘,燥熱相臨,風火相值,其有間乎?(間,異也。

惟其有間,故或邪或正而變由生也。)岐伯曰:氣有勝復,勝復之作,有德有化,有用有變,變則邪氣居之。(六氣皆有勝復,而勝復之作,正則為循環當位之勝復,故有德有化有用。邪則為亢害承製之勝復,故有災有變。)帝曰:何謂邪乎?(凡六氣之不當位者,皆互相為邪也。

)岐伯曰:夫物之生,從於化,物之極,由乎變,變化之相薄,成敗之所由也。(物之生,從於化,由化而生也。物之極,由乎變,由極而變也。《天元紀大論》曰: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五常政大論》曰:氣始而生化,氣終而象變。諸家之釋此者,有曰陰陽運行則為化,春生秋落則為變。

有曰萬物生息則為化,寒暑相易則為變。有曰離形而易謂之化,因形而易謂之變。有曰自無而有、自有而無則為化,自少而壯、自壯而老則為變。是皆變化之謂。故變化之薄於物者,生由化而成,其氣進也;敗由變而致,其氣退也,故曰變化之相薄,成敗之所由也。薄,侵迫也。

)故氣有往復,用有遲速,四者之有,而化而變,風之來也。(氣有往復,進退也。用有遲速,盛衰也。凡此四者之有,而為化為變矣。但從乎化,則為正風之來,從乎變,則為邪風之來,而人之受之者,安危系之矣。)帝曰:遲速往復,風所由生,而化而變,故因盛衰之變耳。

成敗倚伏遊乎中何也?(倚伏者,禍福之萌也。夫物盛則衰,樂極則哀,是福之極而禍之倚也。未濟而濟,否極而泰,是禍之極而福所伏也。故當其成也,敗實倚之,當其敗也,成實伏之,此成敗倚伏遊行於變化之中者也。本節特以為言者,蓋示人以處變處常之道耳。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岐伯曰:成敗倚伏生乎動,動而不已,則變作矣。(動靜者,陰陽之用也。

所謂動者,即形氣相感也,即上下相召也,即往復遲速也,即升降出入也,由是而成敗倚伏,無非由動而生也。故易曰: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然而天下之動,其變無窮,但動而正則吉,不正則凶,動而不已,則災變由之而作矣。)帝曰:有期乎?岐伯曰:不生不化,靜之期也。

(陽動陰靜,相為對待,一消一長,各有其期。上文言成敗倚伏生乎動,即動之期也。動極必變,而至於不生不化,即靜之期也。然則天地以春夏為動,秋冬為靜;人以生為動,死為靜也。)帝曰:不生化乎?(帝疑天地之道,豈真有不生化者乎?)岐伯曰: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此言天地非不生化,但物之動靜,各有所由耳。

凡物之動者,血氣之屬也,皆生氣根於身之中,以神為生死之主,故曰神機。然神之存亡,由於飲食呼吸之出入,出入廢則神機化滅而動者息矣。物之植者,草木金石之屬也,皆生氣根於形之外,以氣為榮枯之主,故曰氣立。然氣之盛衰,由於陰陽之升降,升降息則氣立孤危而植者敗矣。

此其物之修短,固各有數;但稟賦者出乎天,自作者由乎我,孰非所謂靜之期?亦各有其因耳。《五常政大論》曰:根於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根於外者,命曰氣立,氣止則化絕,詳見後十五。)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生長壯老已,動物之始終也,故必賴呼吸之出入。

生長化收藏,植物之盛衰也,故必賴陰陽之升降。)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器即形也,凡萬物之成形者,皆神機氣立之器也。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易曰:形乃謂之器。義即此也。王氏曰:包藏生氣者,皆謂生化之器,觸物然矣。夫竅橫者,皆有出入去來之氣。竅豎者,皆有陰陽升降之氣。

何以明之?如壁窗戶牖,兩面伺之,皆承來氣,是出入氣也。如陽升則井寒,陰升則水暖,以物投井及葉墜空中,翩翩不疾,皆升氣所礙也。虛管溉滿,捻其上竅,水固不泄,為無升氣而不能降也。空瓶小口,頓溉不入,為氣不出而不能入也。由是觀之,升無所不降,降無所不升,無出則不入,無入則不出。

夫群品之出入升降不失常守,而云非化者,未之有也。有識無識、有情無情,去出入升降而得存者,亦未之有也。故曰出入升降,無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則分之,生化息矣。(宇者,天地四方曰宇。夫形所以存神,亦所以寓氣。凡物之成形者皆曰器,而生化出乎其中,故謂之生化之宇。

若形器散敝,則出入升降無所依憑,各相離分而生化息矣,此天地萬物合一之道。觀邵子觀易吟曰:一物其來有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能知萬物備於我,肯把三才別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於心上起經綸。天人焉有二般義,道不虛行只在人。蓋其義也。)故無不出入,無不升降,(萬物之多,皆不能外此四者。

)化有小大,期有近遠,(物之小者如秋毫之微,大者如天地之廣,此化之小大也。夭者如蜉蝣之朝暮,壽者如彭𣆀之百千,此期之近遠也。化之小者其期近,化之大者其期遠,萬物之氣數固有不齊,而同歸於化與期,其致則一耳。)四者之有,而貴常守,(四者,出入升降也。

常守,守其所固有也。出入者守其出入,升降者守其升降,固有弗失,多壽無疑也。今之人,外勞其形,內搖其精,固有且不保而妄言入道,匪獨欺人而且自欺,惑亦甚矣。)反常則災害至矣。(不當出而出,不當入而入,不當升而升,不當降而降,動失其宜,皆反常也。反而無害,未之有也。

)故曰無形無患,此之謂也。(形,即上文之所謂器也。夫物有是形,則有是患,外苦六氣所侵,勞傷所累,內懼情欲所繫,得失所牽,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皆此形之為患耳。然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陰陽雖妙,能化有氣而不能化無氣,使無其形,何患之有?故曰無形無患。然而形者,跡也,動也。

動而無跡,則無形矣,無形則無患矣。此承上文而言成敗倚伏生乎動,動而不已,則變作矣,是因有形之故也。四者之有,而貴常守。常守者,守天然於無跡無為,是即無形之義也。若謂必無此身,方是無形,則必期寂滅而後可,聖人之道,豈其然哉?如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其義即此。觀其所謂吾者,所重在吾,吾豈虛無之謂乎?蓋示人以有若無、實若虛耳。

故曰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又曰: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而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皆無形無患之道也。如孔子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又孰非其道乎?故關尹子曰:人無以無知無為者為無我,雖有知有為,不害其為無我。正此之謂也。

)帝曰:善。有不生不化乎?(不生不化,即不生不死也。言人有逃陰陽,免生化,而無始無終,同太虛於自然者乎?觀老子曰: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蘇子由釋之曰: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矣。不生不死,即易所謂寂然不動者也。

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無思無為之妙也。有生則有死,故生之徒,即死之徒也。人之所賴於生者厚,則死之道常十九。聖人常在不生不死中,生地且無,焉有死地哉?即此不生不化之謂。又昔人云:愛生者可殺也,愛潔者可汙也,愛榮者可辱也,愛完者可破也。

本無生,孰殺之?本無潔,孰汙之?本無榮,孰辱之?本無完,孰破之?知乎此者,可以出入造化,遊戲死生。此二家說,俱得不生不死之妙,故並錄之。)岐伯曰:悉乎哉問也!與道合同,惟真人也。帝曰:善。(真人者體合於道,道無窮則身亦無窮,故能出入生死,壽敝天地,無有終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