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源流論》~
1. 脈
2. 診脈決死生論
生死於人大矣!而能於兩手方寸之地,微末之動,即能決其生死。何其近於誣也?然古人往往百不失一者,何哉?其大要則以胃氣為本。蓋人之所以生,本乎飲食。《靈樞》云:谷於胃,乃傳之肺,五臟六腑皆以受氣。寸口屬肺經,為百脈之所會,故其來也,有生氣以行乎其間,融和調暢,得中土之精英,此為有胃氣。得者生,失者死,其大概也。
其次,則推天運之順逆。人氣與天氣相應,如春氣屬木,脈宜弦;夏氣屬火,脈宜洪之類。反是則與天氣不應。又其次,則審臟氣之生克,如脾病畏弦,木剋土也;肺病畏洪,火剋金也。反是則與臟氣無害。又其次,則辨病脈之從違。病之與脈各有宜與不宜。如脫血之後,脈宜靜細,而反洪大,則氣亦外脫矣;寒熱之證,脈宜洪數,而反細弱,則真元將陷矣。至於真臟之脈,乃因胃氣已絕,不營五臟。
所以何臟有病,則何臟之脈獨現。凡此皆《內經》、《難經》等書言之明白詳盡,學者苟潛心觀玩,洞然易曉,此其可決者也。至云:診脈即可以知何病。又云:人之死生,無不能先知,則又非也。蓋脈之變遷無定,或有卒中之邪,未即通於經絡,而脈一時未變者;或病輕而不能現於脈者。
或有沉痼之疾,久而與氣血相併,一時難辨其輕重者;或有依經傳變,流動無常,不可執一時之脈,而定其是非者。況病之名有萬,而脈之象不過數十種,且一病而數十種之脈,無不可見,何能診脈而即知其何病?此皆推測偶中,以此欺人也。若夫真臟之脈,臨死而終不現者,則何以決之?是必以望聞問三者合而參觀之,亦百不失一矣。故以脈為可憑,而脈亦有時不足憑。
以脈為不可憑,而又鑿鑿乎其可憑。總在醫者熟通經學,更深思自得,則無所不驗矣!若世俗無稽之說,皆不足聽也。
白話文:
診脈決死生論
人的生死掌握在自身,然而僅憑手腕寸許之地,微小的脈象變化,就能判斷生死,這似乎太過荒謬了!但古人診脈卻往往百發百中,這是為什麼呢?關鍵在於以胃氣為根本。人之所以能活著,依靠的是飲食。《靈樞經》說:食物進入胃,然後傳輸到肺,五臟六腑都依靠它來獲得氣息。寸口脈屬於肺經,是所有經脈匯聚的地方,所以脈象的變化,反映了人體生機的運行,氣血是否調和暢順,以及是否吸收了脾胃精華,這就是所謂的胃氣。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這就是診脈的大概。
其次,要推測天運的順逆。人體之氣與天氣相應,比如春天屬木,脈象宜弦;夏天屬火,脈象宜洪,等等。如果脈象與季節相反,就說明人體與天氣不相應。再次,要審察臟腑之氣的生克制化,例如脾臟有病則怕弦脈(木克土),肺臟有病則怕洪脈(火克金)。如果脈象與臟腑的病理不相符,則說明臟腑並無大礙。再次,要辨別病脈的順逆。疾病和脈象各有其適合和不適合的表現。例如,失血之後,脈象應該靜細,如果反而洪大,就說明氣血也外泄了;寒熱證候,脈象應該洪數,如果反而細弱,就說明元氣將要衰竭了。至於真臟之脈,那是因為胃氣已絕,不能濡養五臟,所以哪個臟腑有病,哪個臟腑的脈象就會獨特地顯現出來。所有這些,都在《內經》、《難經》等書中闡述得非常清楚詳細,學習者只要用心研讀,就能很容易理解,這就是診脈可以判斷生死的原因。
但是說診脈就能知道是什麼病,或者說人的生死都能預知,這就錯了。因為脈象的變化沒有固定的模式,有的時候邪氣突然襲擊,還沒有傳到經絡,脈象一時還沒有變化;有的時候病情很輕,在脈象上也表現不出來;有的時候是久病纏綿,氣血交錯,一時難以分辨輕重;有的時候病情依循經絡傳變,變化無常,不能只憑一時的脈象來判斷病情。況且疾病的種類成千上萬,而脈象的類型卻只有幾十種,而且一種疾病可以出現幾十種不同的脈象,怎麼可能單憑診脈就能知道是什麼病呢?這些都是推測偶然巧合,以此來欺騙人。至於真臟之脈,臨死前都不一定出現,那又該如何判斷呢?必須把望、聞、問三者結合起來綜合觀察,才能百發百中。所以,脈象可以作為依據,但有時也不足以憑藉。
認為脈象可以憑藉,又認為脈象不可憑藉,這到底怎麼回事呢?關鍵在於醫生必須熟練掌握經方學說,並且深入思考,才能真正掌握診脈的技巧。至於那些世俗的無稽之談,都不值得採信。
3. 症脈輕重論
人之患病,不外七情六淫,其輕重死生之別,醫者何由知之?皆必問其症,切其脈,而後知之。然症脈各有不同,有現症極明,而脈中不見者;有脈中甚明,而症中不見者。其中有宜從症者,有宜從脈者,必有一定之故。審之既真,則病情不能逃,否則不為症所誤,必為脈所誤矣。
故宜從症者,雖脈極順而症危,亦斷其必死;宜從脈者,雖症極險而脈和,亦決其必生。如脫血之人,形如死狀,危在頃刻,而六脈有根,則不死。此宜從脈不從症也。如痰厥之人,六脈或促或絕,痰降則愈,此宜從症不從脈也。陰虛咳嗽,飲食起居如常,而六脈細數,久則必死。
此宜從脈不宜從症也。噎膈反胃,脈如常人,久則胃絕而脈驟變,百無一生。此又宜從症不從脈也。如此之類甚多,不可枚舉。總之脈與症分觀之,則吉凶兩不可憑。合觀之,則某症忌某脈,某脈忌某症,其吉凶乃可定矣。又如肺病忌脈數,肺屬金,數為火,火刑金也。余可類推,皆不外五行生剋之理。
今人不按其症,而徒講乎脈,則講之愈密,失之愈遠。若脈之全體,則《內經》諸書詳言之矣。
白話文:
症脈輕重論
人體生病,大多源於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和六淫(風寒暑濕燥火)的侵犯,但病情輕重、生死存亡如何判斷呢?醫生必須詢問病症,診察脈象,才能得知。然而,症狀和脈象各有不同,有些病症非常明顯,但脈象卻沒有異常;有些脈象異常明顯,但病症卻不明顯。有的情況應該根據病症判斷,有的情況應該根據脈象判斷,這其中必然有其道理。如果醫生能準確判斷,那麼病情就逃不過他的眼睛;否則,如果不被病症所誤,就必然會被脈象所誤。
因此,應該根據病症判斷的情況,即使脈象很順暢,但病症危急,也能斷定病人必死;應該根據脈象判斷的情況,即使病症非常險峻,但脈象平和,也能斷定病人必活。例如,失血的人,樣子像死了似的,性命危在旦夕,但六脈(寸、關、尺三部,左右手各三,共六脈)卻還有根氣,那就不会死。這就是應該根據脈象,而不根據病症判斷。例如,痰厥的人,六脈可能急促或停止跳動,痰液排出則痊癒,這就是應該根據病症,而不根據脈象判斷。陰虛咳嗽,飲食起居如常,但六脈細數,時間久了必然會死亡。
這就應該根據脈象,而不根據病症判斷。噎膈反胃,脈象像正常人一樣,時間久了,胃氣就會衰竭,脈象才會驟然變化,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這也是應該根據病症,而不根據脈象判斷。像這樣的例子很多,無法一一列舉。總之,單獨觀察脈象和病症,都無法判斷吉凶。必須綜合觀察,才能知道某種病症忌諱某種脈象,某種脈象忌諱某種病症,這樣才能確定吉凶。例如,肺病忌諱脈象數快,因為肺屬金,數為火,火克金。其他的情況也可以類推,都離不開五行生剋的道理。
現在有些人,不根據病症,而只注重脈象,這樣講解得越仔細,反而錯得越遠。至於脈象的整體情況,《內經》等醫書已經詳細闡述了。
4. 脈症與病相反論
症者,病之發現者也。病熱則症熱,病寒則症寒,此一定之理。然症竟有與病相反者,最易誤治,此不可不知者也。如冒寒之病,反身熱而惡熱;傷暑之病,反身寒而惡寒;本傷食也,而反易飢能食本傷飲也,而反大渴口乾。此等之病,尤當細考,一或有誤,而從症用藥,即死生判矣。
此其中蓋有故焉。或一時病勢未定,如傷寒本當發熱,其歸尚未發熱,將來必至於發熱,此先後之不同也。或內外異情,如外雖寒而內仍熱是也。或有名無實,如欲食好飲,及至少進即止,飲食之後,又不易化是也。或有別症相雜,誤認此症為彼症是也。或此人舊有他病,新病方發,舊病亦現是也。
至於脈之相反,亦各不同。或其人本體之脈,與常人不同。或輕病未現於脈。或痰氣阻塞,營氣不利,脈象乖其所之。或一時為邪所閉,脈似危險,氣通即復。或其人本有他症,仍其舊症之脈。凡此之類,非一端所能盡,總宜潛心體認,審其真實,然後不為脈症所惑。否則徒執一端之見,用藥愈真而愈誤矣。
然苟非辨症極精,脈理素明,鮮有不惑者也!
白話文:
脈症與病相反論
症狀是疾病表現出來的現象。疾病發熱,症狀就發熱;疾病寒冷,症狀就寒冷,這是確定的道理。但是,症狀有時會與疾病本質相反,最容易誤診誤治,這點務必了解。例如,受寒感冒的病人,反而身體發熱且怕熱;中暑的病人,反而身體寒冷且怕冷;本是食物積滯,反而容易飢餓想吃東西;本是水液停滯,反而非常口渴。這些疾病,尤其需要仔細研判,如果稍有錯誤,根據症狀用藥,就會導致生死攸關的後果。
這些症狀與疾病相反的情況,其中都有原因。可能是疾病的發展階段尚未確定,例如傷寒本來應該發熱,但發熱的症狀尚未出現,將來一定會發熱,這是先後順序不同的問題。可能是內外症狀表現不同,例如體表雖然寒冷,但內部仍然發熱。可能是症狀的名稱與實際情況不符,例如想吃想喝,但實際上只吃一點就停,而且吃完後也不容易消化。可能是其他症狀混雜在一起,誤把一種症狀當成另一種症狀。可能是患者本身有其他舊疾,新病發作時,舊病的症狀也同時顯現。
至於脈象的相反情況,也有各種不同的原因。可能是患者本身的脈象就與常人不同。可能是輕微的疾病尚未反映在脈象上。可能是痰濁或氣滯阻塞,導致氣血運行不暢,脈象與疾病的實際情況不符。可能是暫時受到邪氣阻遏,脈象看起來很危險,但氣血通暢後就會恢復正常。可能是患者本身還有其他疾病,脈象仍然反映其舊疾的症狀。以上這些情況,並非一言蔽之,總要用心體會、仔細審察病情真相,才能避免被脈象和症狀所迷惑。否則,只抓住片面的現象,用藥越精確反而越容易出錯。
總而言之,除非對辨別症狀非常精通,而且對脈理十分了解,否則很少有人不會被迷惑的!
5. 病
6. 中風論
今之患中風偏痹等病者,百無一愈,十死其九。非其症俱不治,皆醫者誤之也。凡古聖定病之名,必指其實。各曰中風,則其病屬風可知。既為風病,則主病之方,必以治風為本。故仲景侯氏黑散、風引湯、防己地黃湯,及唐人大小續命等方,皆多用風藥,而因症增減。蓋以風入經絡,則內風與外風相煽,以致痰火一時壅塞,惟宜先驅其風,繼清痰火,而後調其氣血,則經脈可以漸通。
今人一見中風等症,即用人參、熟地、附子、肉桂等純補溫熱之品,將風火痰氣,盡行補住,輕者變重,重者即死。或有元氣未傷,而感邪淺者,亦必遷延時日,以成偏枯永廢之人。此非醫者誤之耶!或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故補正即所以驅邪,此大謬也。惟其正虛而邪湊,萬當急驅其邪,以衛其正。
若更補其邪氣,則正氣益不能支矣。即使正氣全虛,不能托邪於外,亦宜於驅風藥中,少加扶正之品,以助驅邪之力。從未有純用溫補者。譬之盜賊入室,定當先驅盜賊,而後固其牆垣;未有盜賊未去,而先固其牆垣者。或云:補藥托邪,猶之增家家人以御盜也。最又不然。
蓋服純補這藥,斷無專補正不補邪之理,非若家人之專於御盜賊也,是不但不驅盜,並助盜矣。況治病之法,凡久病屬虛,驟病屬實。所謂虛者,謂正虛也。所謂實者,謂邪實也;中風乃急暴之症,其為實邪無疑。天下未有行動如常,忽然大虛而昏僕者,豈可不以實邪治之哉?其中或有屬陰虛、陽虛,感熱、感寒之別,則於治風方中,隨所現之症加減之。漢唐諸法俱在,可取而觀也。
故凡中風之類,苟無中臟之絕症,未有不可治者。余友人患此症者,遵余治法,病一二十年而今尚無恙者甚多。惟服熱補者,無一存者矣。
白話文:
中風論
現在患中風、半身不遂等疾病的人,幾乎沒有痊癒的,十個有九個會死。並不是這些病症都無法治療,而是醫生誤治了。古代聖賢所定的病名,必然是指其病理實質。各種病症都稱為中風,則可知其病屬風。既然是風病,那麼治療的藥方,就必須以治風為本。所以張仲景、皇甫謐的黑散、風引湯、防己地黃湯,以及唐代的大小續命湯等方劑,都大量使用祛風藥物,再根據症狀增減藥物。這是因為風邪侵入經絡,內風與外風互相煽動,導致痰火同時阻塞經絡,所以應該先驅除風邪,然後再清除痰火,最後再調理氣血,這樣經脈才能逐漸通暢。
現在的人一見到中風等症狀,就使用人參、熟地黃、附子、肉桂等純粹溫補的藥物,把風、火、痰、氣都補住了,病情輕的會加重,嚴重的則會立即死亡。即使元氣未受損傷,邪氣入侵也較淺的病人,也會病情遷延日久,最終導致半身不遂,終身殘廢。這難道不是醫生的錯誤嗎!有人說:邪氣聚集的地方,其正氣必然虛弱。所以補益正氣就是驅除邪氣的方法,這是很大的謬誤!正因為正氣虛弱才導致邪氣入侵,就應該趕快驅除邪氣,以保護正氣。
如果再補益邪氣,那麼正氣就更加無力抵禦了。即使正氣完全虛弱,不能將邪氣托於體外,也應該在驅風藥中,少加一些扶正的藥物,以增強驅除邪氣的力量。從來沒有只用溫補藥物就能治癒的。這就像盜賊闖入住宅,應該先驅逐盜賊,然後再加固牆垣;沒有在盜賊未被驅逐前,就先加固牆垣的道理。有人說:用補藥來托邪,如同增加家裡的人手來抵禦盜賊一樣。這更是錯誤的。
因為服用純粹的補藥,絕對沒有只補益正氣而不補益邪氣的道理,不像家裡的人手專門用來抵禦盜賊一樣,這樣不但不能驅除盜賊,反而會幫助盜賊。況且治療疾病的方法,凡是久病屬於虛證,急性病屬於實證。所謂虛,是指正氣虛弱;所謂實,是指邪氣實盛;中風是急性的疾病,屬於實邪無疑。天下沒有人行動如常,突然正氣大虛而昏倒的,怎麼能不用治療實邪的方法呢?其中可能有些屬於陰虛、陽虛,感受熱邪、感受寒邪的不同,則在治療風邪的方劑中,根據所表現的症狀加減藥物。漢代和唐代的治療方法都記載在書籍中,可以參考學習。
所以,凡是中風之類的疾病,只要沒有傷及臟腑的危急病症,就沒有不能治療的。我的朋友中患有這種疾病的人,遵照我的治療方法,即使患病一二十年,現在仍然安然無恙的人很多。而服用溫補藥物的,一個也沒有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