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雄

《歸硯錄》~ 卷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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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1)

1. 卷一

竊思人賴飲食以生,而飲食之烹飪,必藉於水。水之於人,顧不重歟?夫水以流動為性,以潤下為德,故水無不流,流則不腐,所謂「合千派而不竭,納眾流而不汙」者也。惟杭、嘉、湖、蘇、常數郡之水,獨異於他處。以地勢坦夷,水極平衍,自古稱為「澤國」,而支河萬派,浜汊繁多,其大河之水既已平流,則浜汊之間竟如止水。居其所者,飲於斯,食於斯,濯糞穢於斯。

若暑月旱年,則熱毒蘊蓄,為害尤烈。考鄱陽章氏《飲食辨》云:止水藏垢納汙,飲之主多病。故此處居人,每患三瘧,輒延綿不易愈,患而癰瘍、腳氣者為尤多,始信章氏之言為不誣也。欲康濟斯民者,當以鑿井為急務焉。奈水鄉之人,以河汲既便,遂相沿成習而不察其弊,故罕知鑿井之利。

苟知瘍、瘧、腳氣之甚於他處,而識其病源之在水,則救弊之策,曷可緩乎?況「鑿井而飲」,古之訓也,且可備旱。或曰吾鄉為荷葉地,不宜於井。噫,是何言歟?所謂荷葉地者,以四面環水,形如荷葉也。凡屬水鄉,大都若是,不獨吾鄉爾也。至水鄉鑿井,及泉甚易。

工省價廉,又何樂而不為耶?且聞每有湮塞之井,可見前人具有卓識,而後人廢置為可嘆也。若能隨處掘浚,較鑿尤易。惟宜冬令為之,夏令地中冷,恐不能深入也。井口宜小,庶免墮溺之虞。但囿於習者,難與謀始。敢望大雅君子,仁心為質,廣為傳說,身先開鑿,俾人人共飲清泉而免疾病,則井養不窮,同享王明之福,其陰德曷可量哉!士雄嘗以泰西鑿井法附刊先曾祖《隨筆》中。乙卯冬,挈眷回籍,居於渟溪,復為此說以貽同志,奈為眾議所格。

丙辰夏秋亢旱,赤地千里,余復慫恿浚河,又格不行,而日汲幾斷。幸張君雪沂有方塘半畝,頗極淵深,農人慾購以戽田。張曰:「吾將以此濟一鄉之飲者。」竟不售。余家亦賴之。飲水思源,因撰楹帖一聯以贈云:「我澤如春,仁言利溥:上善若水,世德流長」。其時余嘗遵陸游禾,一路鄉民,咸憂渴死。

石水貴至百錢,大戶水費日以千計,無井故耳。有心有力者,不可境過輒忘也。

章杏云先生《飲食辨》云:凡米新者,香甘汁濃,養人為勝。試觀作餳作酒,新者之力較厚,稍久則漸薄,豈非陳不及新之明驗乎?本草言陳者良,是為病人言也。以新者力厚,恐貽食復之患耳。又極言炒米之弊,余皆韙之。蓋米愈陳則愈劣,納稼之時,但宜藏谷,隨時碾食,則香味不減而滑。

乃嘉興等處不諳藏谷之法,刈獲之後,即舂而入囤,用糠蒸盦數月,米色變紅,如陳倉之粟,名曰「冬舂米」,取其經久不蛀,亦杜遠方販運,以慣食此米者,不出二百里之外也。志乘未載,不知何人作俑,而土人習之,翻以白米為味淡不香,何異醉人視醒人為醉之顛倒耶?然米經蒸變,不但色香味全失,而汁枯性澀,是去其精華,徒存糟粕也。故煮粥不稠,造餳、釀酒皆不成,與炒米相去一間耳。

白話文:

[卷一]

人要靠飲食才能生存,而烹飪飲食又必須用到水。水對人來說,重要性怎麼能忽略呢?水的特性是流動,其美德是滋潤向下,所以水總是流動的,流動就不會腐敗,正如「匯聚千條溪流而不枯竭,容納眾多河流而不汙濁」一樣。然而,杭州、嘉興、湖州、蘇州、常州等幾個地方的水,卻與其他地方不同。由於地勢平坦,水流非常平緩,自古以來就被稱為「澤國」,支流眾多,河汊密佈。大河的水雖然平緩流淌,但河汊中的水卻幾乎停滯不流。當地居民就生活在這裏,飲水於此,飲食於此,甚至將糞污也排放於此。

如果遇到夏季酷熱或旱年,則熱毒積聚,危害尤為嚴重。查閱鄱陽章氏所著《飲食辨》記載:停滯的水會藏污納垢,飲用會導致多病。因此,此地居民經常患上瘧疾,而且久治不愈,患癰疽、腳氣病的人也特別多,這證明章氏的說法並非虛言。想要救濟這些百姓,當務之急是鑿井。但是水鄉的人們,因為從河裏取水方便,便沿襲成習而不察其害,所以很少知道鑿井的好處。

如果能明白癰疽、瘧疾、腳氣病在此地比其他地方更為嚴重,並且知道這些疾病的病源在於水,那麼治理的措施,怎麼能延遲呢?況且「鑿井飲水」是古訓,而且可以預防旱災。有人說我們這裡是荷葉地,不適合鑿井。唉,這是什麼話呢?所謂荷葉地,是指四面環水,形狀像荷葉一樣。凡屬水鄉,大多如此,並不單單指我們這裡。在水鄉鑿井,找到泉水很容易,工程量小,成本低廉,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聽說,每當發現被淤塞的井,就可以看出前人有遠見卓識,而後人卻廢棄不用,實在令人惋惜。如果能隨處挖掘疏通,比鑿井更容易。只是宜在冬季進行,夏季地底寒冷,恐怕無法深入。井口宜小,以免發生墜井的危險。但是由於人們受習慣的束縛,很難勸說他們開始行動。我敢盼望那些高尚的君子,以仁心為本,廣為宣傳,身體力行,率先開鑿,使人人共飲清泉,免除疾病,那麼井水就會源源不斷,大家都能共享福祉,他們的陰德將無法估量!士雄曾將西方鑿井的方法附刊於先曾祖的《隨筆》中。乙卯年冬天,我帶著家人回到故里,居住在渟溪,再次闡述此事,以期與同道分享,可惜卻被眾人反對。

丙辰年夏秋大旱,赤地千里,我又鼓勵疏浚河道,結果依然沒有成功,每日取水幾近斷絕。幸虧張君雪沂有一口水塘,面積約半畝,水很深,農民想買下它來灌溉田地。張君說:「我要用它來解決全鄉的飲水問題。」於是最終沒有賣掉。我家也因此受益。飲水思源,我便撰寫了一副楹聯贈送他:「澤及鄉里,仁言利溥;上善若水,世德流長」。那時我曾沿著陸游的田間小路行走,沿途鄉民都擔心渴死。

石頭縫裏滲出的水,價格貴至一百文錢,大戶人家每日的水費高達上千文,都是因為沒有井的緣故。有心有力的人,不應因為環境的限制就輕易放棄。

章杏云先生在《飲食辨》中說:凡是新米,香味甘甜,汁液濃稠,營養價值最佳。試想製作糕點和釀酒,新米的效果更好,時間久了,效果就會逐漸變差,這不就是陳米不如新米的有力證明嗎?《本草綱目》說陳米較好,那是針對病人而言的。新米因為營養豐富,恐怕會導致飲食過盛的毛病。他又極力批評炒米的弊端,我都非常贊同。因為米越陳越差,收割時,只應儲存穀物,隨時碾米食用,這樣香味就不會減少而且口感細膩。

然而嘉興等地的人不懂得儲存穀物的辦法,收割後,就立即舂米入倉,用米糠蒸煮數月,米色變成紅色,像陳倉的糧食一樣,叫做「冬舂米」,認為這樣可以久藏不蛀,也方便遠距離運輸,習慣吃這種米的,不超過二百里之外。地方志上沒有記載,不知道是誰開始這樣做的,而當地人卻習以為常,反而認為白米味道淡而無香,這就像醉漢把清醒的人看成醉鬼一樣荒謬。然而米經過蒸煮後,不僅色香味全失,而且汁液枯竭,性味澀滯,是去其精華,僅存糟粕。所以煮粥不稠,製作糕點、釀酒都不行,與炒米差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