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雄

《歸硯錄》~ 卷二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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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12)

1. 卷二

吾鄉管君榮棠,少服賈,天資穎異,自知體弱,恐不永年,乃潛心於瘍科者十餘年,遂精其術。性慷慨,施藥濟人,能起危證。與余為莫逆交。丙辰季冬,忽患吐血而亡,年僅四十四,子才五齡耳。鄉人咸惋惜之。余挽以一聯云:「頻年冷處存心,施藥施糧,共嘆君腸之熱;一旦紅塵撒手,斯人斯疾,可憐兒口猶黃。」其沒前一月,適余養疴在裡,嘗攜酒餚見餉,且以未完之稿示余。

曰癰疽之生,昔人謂有三因,其實從乳岩、瘰癧之外,無所謂內因也。凡外感六淫,先作內病,如傷寒發汗不徹、溫熱分解不清,餘邪逗留,為內癰,為痞結,為流注,為附骨疽,皆內有伏熱,外被寒凝所致。即胸背等癰,亦由濕熱上升而成。所謂營氣不從,逆於肉裡,發為癰腫。

若云陰虛火炎而生癰疽者,千不得一。總之,瘍證不外氣血阻滯,即損傷致病,亦是血凝氣滯使然皆無補法。至服藥之道,原不過為富貴人設法,以安其心耳。斷不可通套徇俗,如見焮腫而投內疏黃連,毒必黑陷;投犀角地黃,舌必灰黑:脾胃受戕,變證因而蜂起。

但此義無論病家不知,即醫家白首其間,亦未悉原委,迨證漸劇,亦不自咎其用非所宜,反謂病勢利害,藥須加重,雖至於死,彼此不悟,悲夫!即諸家所刻治案,抄襲雷同,或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無足取法。若立齋輒用參、附,貧病則先傾其家,而命即隨之矣。且今世瘍醫不知治法,但以書方為能事,更造不服藥必遺毒為害之言以惑人,推其意,無非要譽以斂財,不顧其人生死。嘗戲改《醉翁亭記》二句云:「醫生之意不在病,在乎斂財而已矣。

」一笑。自愧未嘗學問,方劑藥性,素所未諳,然每治人之壞證,均不從服藥中得手也。余覽之,欽其見道之深,而所言皆得我心,正欲析疑商榷,不料其卒然溘逝,天道不可尚矣。亟為節錄如上,以傳其人。

又云:從來外科諸書圖形名狀,設想於魚、蟲、鳥、獸,最是可笑。如頭部之鱔𫋐頭、螻蛄串,唇部之龍泉疽、虎髭毒,手部之蛇頭疔、蜣螂蛀,腿部之上水魚、泥鰍疽,並無解說;更不通者,足跟之牛程蹇,以人比畜,近於謔矣。醫者並不顧名思義,妄立名目,以惑病家,而病家反以醫人能呼其名為有識。

遂相沿成習,牢不可破。推其緣故,良由不能按穴立名,設此夜半之詞以聳聽耳。宜改牛程蹇為「行程蹇」,其餘均以穴道名之。如不入部位者,曰無名腫毒而已。若夫便毒,不盡生於怨曠,古書指為欲念不遂,殆不其然。即黴瘡亦不僅淫毒為患,必先有濕熱內伏,乘淫邪而發作。

若其人本無濕熱,雖日遊邪徑,亦不傳染也。苟濕熱內甚者,雖不狎邪,感著其氣即染也。破傷成證亦然,皆不可執一而論。

白話文:

[卷二]

我的同鄉管君榮棠,年少時就研習醫術,天資聰穎,但他自知體弱多病,恐怕壽命不長,於是潛心鑽研外科十餘年,最終精通此道。他性情慷慨,樂於施藥濟人,能醫治危急重症,與我交情甚篤。丙辰年冬末,他突然吐血而亡,年僅四十四歲,兒子才五歲。鄉里的人都為他惋惜。我寫了一副挽聯悼念他:「多年來在冷清的環境中潛心研究,施藥施糧,令人感嘆您胸懷的熱忱;如今卻突然撒手人寰,您和您的病症,令人憐惜您年幼的孩子還嗷嗷待哺。」他去世前一個月,我恰好在家養病,他曾攜帶酒菜來看望我,並向我展示了他尚未完成的醫案。

他認為癰疽的產生,古人認為有三種原因,但實際上除了乳岩、瘰癧之外,並沒有所謂的內因。凡是外感六淫之邪,都會先導致內部疾病,例如傷寒發汗不徹底、溫熱病邪未完全清除,殘餘的邪氣滯留體內,就會形成內癰、痞塊、流注、附骨疽等等,這些都是內有伏熱,外受寒邪凝滯所致。即使是胸背等部位的癰疽,也是由於濕熱上蒸而成。所謂營氣不循常理,逆行於肌肉組織內,就會發為癰腫。

如果說陰虛火旺會導致癰疽,那是極少見的。總而言之,外科疾病大多是氣血阻滯所致,即使是外傷引起的疾病,也是因為血凝氣滯造成的,這些情況都沒有補益的方法。至於服藥的方法,原本只是為了安慰富貴人家,讓他們安心而已。絕對不能生搬硬套,盲目跟從民間習俗。例如見到紅腫就服用內瀉的黃連,毒性就會加重,導致潰爛;服用犀角地黃湯,舌頭就會變黑,脾胃也會受損,從而導致病情變化加劇。

然而,這個道理,不僅病人不知道,就連很多醫生白髮蒼蒼一生行醫,也未必明白其根本原因。等到病情加重,他們也不反思自己用藥是否得當,反而認為病情嚴重,需要加大藥量,甚至直到病人死亡,他們仍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真是可悲啊!那些醫書上刊載的治療案例,大多是抄襲雷同,或者各持己見,毫無參考價值。如果家境殷實,就大量使用人參、附子,而貧困的病人則先傾家蕩產,命運也隨之消亡。而且現在的外科醫生不懂得治療方法,只會照本宣科,還編造一些不服藥就會留下毒害的謬論來迷惑病人,他們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揚名斂財,根本不顧病人生死。我曾戲仿《醉翁亭記》的兩句:「醫生的目的不在治病,而在於斂財而已。」令人不禁一笑。我自愧學識淺薄,對藥方藥性並不精通,但我治療危重病人時,通常都不依靠服藥來取得療效。我讀了他的醫案,欽佩他醫術高明,他所說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想法,正想和他深入探討,沒想到他卻突然去世,天道難測啊!我急忙將他的醫案節錄下來,以傳揚他的醫術。

他又說:從來外科書籍裡那些圖形和名稱,都是按照魚、蟲、鳥、獸來比擬的,真是可笑至極。例如頭部的鱔魚頭、螻蛄瘡,唇部的龍泉疽、虎鬚瘡,手部的蛇頭疔、蜣螂瘡,腿部的水蛭瘡、泥鰍瘡,都沒有任何解釋;更不通的是,足跟的牛程蹇,用人比作畜牲,簡直是荒唐可笑。醫生們不顧名稱的含義,隨意命名,以迷惑病人,而病人反而認為醫生能叫出這些名字就很有學識。

於是這種習慣就一直沿襲下來,根深蒂固。其原因是他們不懂得根據穴位來命名,於是編造這些怪異的名字來嚇唬人。應該把牛程蹇改為「行程蹇」,其餘的都用穴位來命名。如果找不到相應的部位,就稱之為無名腫毒。至於便毒,並非都生於怨恨,古書認為是慾念不得滿足所致,這恐怕並不完全正確。即使是梅毒,也不僅僅是淫邪所致,必定先有濕熱內伏,然後再乘淫邪而發作。

如果本身沒有濕熱,即使整天遊走在邪惡的環境中,也不會被傳染。如果體內濕熱很重,即使不與邪惡接觸,沾染到邪氣也會感染。破傷風也是如此,都不能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