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硯錄》~ 卷二 (9)
卷二 (9)
1. 卷二
《明史》載光宗諒暗,鄭貴妃進美女四人,上不豫,內醫崔文升用大黃藥,一日夜三四十起,頭目眩暈,不能動履。楊漣疏劾之云:有心之誤耶?無心之誤耶?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上宣漣入,目注久之。方從哲薦李可灼進紅丸。上飲湯輒喘,藥進乃受。
上喜稱忠臣者再,頃之傳聖體用藥後,暖潤舒暢。復進一丸,明旦駕崩矣。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以王舜安疏改罰俸一年。於是言者蜂起,謂文升情罪不減張差,而可灼次之,並劾從哲。從哲疏辨,自請削奪,可灼遣戍,文升發遣南京。愚謂此勝國三大案之一,實千古之大疑案也。
論者紛紛,迄未得其病情,以文人多不知醫耳。吾友仁和徐君亞枝嘗云:李可灼進紅丸於光宗也,先有奄人崔文升之用大黃,故尤悔庵擬明史樂府有「大黃一下法不治,紅丸雖進補已遲」之句。其謂文升誤下固然矣,而以紅丸為補則非是。蓋光宗之病,陽明實而太陽未罷之證也。
史載進紅丸後,聖體暖潤舒暢,則前此用大黃時,必惡寒無汗、周身拘急之證悉具。大黃下之,湯飲不受,明是誤下成結胸之證。紅丸者丸而色紅,莫知所用何藥。余意必是開太陽兼陷胸之品,所以進後暖潤舒暢。史載「上不豫」於「進美女」之下,或太陽經府均病,配紅鉛為經府雙解之劑,故其丸色紅,則仍是下法,不是補法。嘉言所謂得其下之之力,非得其補之之力者也。
至於明旦駕崩,或因小愈而復犯女色,宮圍邃密,外廷莫知,不然豈有得暖潤舒暢之轉機,未嘗變證而甫隔一夜遽然長逝乎?因慨文人談醫,每多謬誤,如《兩般秋雨庵隨筆》載詠甘草云:「歷事五朝長樂老,未曾獨將漢留候」,皆未讀醫書之故也。愚謂雖讀醫書,而閱歷未深者,尚有人為書囿之弊,故論病最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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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陰陳定九《留溪外傳》載前明崇明蔡指方神於醫,嘗云醫家心動氣浮,志歧欲侈,訛審察之微,失參辨之宜,而用藥舛謬,未有不殺人於頃刻者也。譬之良相治國,必舉賢任能,因材器使,其心休休,其如有容,正己無私,然後鼎鼐和,陰陽燮,而天下治。如或心術匪端,志向偏趨,而用人失當,欲求竣其功業,終其令聞者鮮矣。
故曰為醫如為相,用藥若用人。醫道微矣,非絕欲無私,通神於微妙之鄉,窮理盡性,研幾於幽明之極者,不足以傳也。
歙吳畹清太守,世精外科,以家傳秘法刊行壽世,名《攢花知不足方》。業外科者,當奉為圭臬也。又刻徐、陳兩家《易簡方》四卷於蘇州。其凡例首條云:近來無論內外科,一病就診,先求多衍時日,不肯使人速愈。
在有力者雖不惜費,不知病久體乏,受害端由於此;至於貧病,既不能一概送診,務使早日痊愈,方可自食其力,若亦久延,必至無力調治,奄息待斃,甚且因病廢業,舉室飢寒,忍乎不忍?願行道者心存利濟,力返積習,定獲善報。
白話文:
[卷二]
明朝光宗皇帝身體不適,鄭貴妃獻上四位美女,皇帝病情加重。御醫崔文升使用大黃藥,皇帝一天一夜上廁所三四十次,頭暈目眩,無法行走。楊漣上疏彈劾崔文升,質疑他是故意還是無意造成皇帝病情惡化。如果是有意為之,罪無可恕;如果是無意,也不該犯同樣的錯誤。皇帝召見楊漣,注視他良久。首輔方從哲推薦李可灼進獻紅丸。皇帝喝湯都喘不過氣,卻勉強服下了藥。
皇帝稱讚楊漣是忠臣,不久後傳來消息說皇帝服藥後感覺暖和舒適。又服用了一粒紅丸,第二天早晨就駕崩了。方從哲擬旨賞賜李可灼五十兩銀子,後被王舜安的奏疏更改為罰俸一年。於是許多人紛紛上奏彈劾,認為崔文升的罪行不亞於張差(指明朝另一位御醫張仲景,此處應為同名同罪之誤解),李可灼的罪行次之,並同時彈劾方從哲。方從哲上疏自辯,請求被削職,李可灼被發配邊疆,崔文升被發配到南京。我認為這是明朝三大冤案之一,也是千古之謎。
眾說紛紜,至今未能確定光宗皇帝的真正病情,因為大多數文人不懂醫術。我的朋友仁和徐亞枝先生曾說:李可灼進獻紅丸之前,御醫崔文升已先使用了大黃,所以尤袤(疑為尤袤,南宋詩人,此處推測為其著作中提到的類似情況)在《明史樂府》中寫道:「大黃一下法不治,紅丸雖進補已遲」。他說崔文升用大黃用錯了固然如此,但認為紅丸是補藥則是不對的。光宗的病症是陽明經實證,但太陽經的病症還沒有消除。
史書記載,服用紅丸後,皇帝感覺暖和舒適,那麼之前服用大黃時,一定出現了惡寒無汗、全身肌肉拘緊等症狀。服用大黃後,皇帝連湯水都喝不下,這說明大黃用錯了,導致了結胸症。紅丸顏色紅色,不知是用什麼藥材製成的。我猜想藥方一定是以開通太陽經、治療胸痛的藥物為主,所以服用後感覺暖和舒適。史書記載「皇帝身體不適」在「進獻美女」之後,可能是太陽經和厥陰經同時患病,紅丸可能含有紅鉛,是同時治療經絡和腑臟的藥物,所以藥丸呈紅色,這仍然是下瀉的方法,而不是補法。嘉言(指某位醫家,原文未明示)說的是藥物發揮了瀉下的功效,而不是補益的功效。
至於第二天早晨駕崩,可能是因為病情稍有好轉後又沉溺於女色,宮中情況外界不得而知,否則怎麼會有暖和舒適的轉機,而沒有出現病情變化,一夜之間就突然去世呢?我感嘆文人談論醫術,常常有很多錯誤,例如《兩般秋雨庵隨筆》中詠嘆甘草的詩句:「歷事五朝長樂老,未曾獨將漢留候」,都是因為沒有讀過醫書的緣故。我認為即使讀過醫書,如果經驗不足,也會受到書本的限制,所以論斷病情絕非易事。
江陰陳定九在《留溪外傳》中記載,明朝崇明縣的蔡指方精通醫術,他說醫生如果心神浮動,志向不專,觀察不細緻,辨證不準確,用藥就會出錯,輕則傷人,重則殺人。這就像賢明的宰相治理國家一樣,必須舉賢任能,根據個人的才能和特長加以任用,心胸開闊,寬容待人,以身作則,不徇私情,然後才能國泰民安。如果心術不正,志向偏狹,用人不當,想成就一番功業,名垂青史,是很難的。
所以說,行醫如同治國,用藥如同用人。醫道很微妙,不是那些沒有慾望、沒有私心,能通曉醫術精微之處,窮究事理,完善自身修養,深入探究事物幽明之極的人,是無法傳承醫道的。
歙縣吳畹清太守,世世代代精通外科,將家傳的秘方刊印出來造福後世,命名為《攢花知不足方》。從事外科的人,應該把它奉為圭臬。他又在蘇州刻印了徐氏和陳氏的《易簡方》四卷。該書凡例第一條說:近來無論內外科,病人就診,醫生總是先拖延時間,不肯讓病人迅速痊癒。
有錢人雖然不惜花費,卻不知道久病體虛,受損害的根源就在這裏;至於窮人,醫生既不能全部免費診治,就應該讓他們儘快痊癒,才能自食其力,如果也長期拖延,就會使他們無力治療,等死而已,甚至因病失業,全家飢寒交迫,這怎麼能忍心呢?希望行醫的人都能存有濟世救人的心,努力改變這種積習,一定會得到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