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雄

《歸硯錄》~ 卷二 (5)

回本書目錄

卷二 (5)

1. 卷二

長洲沈歸愚尚書《香岩先生傳》云:君名桂,字天士,號香岩。先世自歙遷吳,諸生嶐山公曾祖也。祖紫帆有孝行,通醫理,至君考陽生而精其術。範少參長倩無子,晚得伏庵太史、生無穀道,啼不止,延醫視之,皆束手。陽生翁至曰:是在膜里,須金刀割之。割之而穀道果開。

太史既長,為紫帆翁作傳以報焉。君少從師受經書,暮歸陽生翁授以岐黃學。年十四,翁棄養,君乃從翁門人朱君某,專學為醫。朱君即舉翁平日所教教之。君聞言即徹其蘊,見出朱君上,因有聞於時。君察脈、望色、聽聲、寫形,言病之所在,如見五臟癥結。治方不執成見,嘗云劑之寒溫,視疾之涼熱。

自河間以暑火立論,專用寒涼;東垣論脾胃之火,必務溫養,習用參、附;丹溪創陰虛火動之論,又偏於寒涼。嗣是宗丹溪者多寒涼,宗東垣者多溫養。近之醫者,茫無定識,假兼備以幸中,借和平以藏拙,甚至朝用一方,暮易一劑,而無定見。蓋病有見證,有變證,有轉證,必灼見其初終轉變,胸有成竹,而後施之以方,否則以藥治病,實以人試藥也。持論如是。

以是名著朝野,即下至販夫豎子,遠至鄰省外服,無不知有葉天士先生,由其實至而名歸也。居家頓倫紀,內行修備,交朋友信,人以事就商,為剖析成敗利鈍,如決疾然,洞中窾會。以患難相告者,傾橐拯之,無所顧惜。君又不止以醫擅名者!沒年八十。配潘孺人。子二:奕章、龍章,奕章亦善醫,以君名掩。

孫二人:曰堂、曰堅。曾孫三人,習儒業。食君之德,高大家聲,將於是乎在。論曰:自太史公傳倉公件系其事,陳承祚作《華佗傳》因之,後戴九靈、宋景濂仿其體作名醫傳。君不欲以醫自名,並不欲以醫傳世。臨末誡其子曰:醫可為而不可為,必天資敏悟,又讀萬卷書,而後可借術濟世,不然鮮有不殺人者,是以藥餌為刀刃也。吾死,子孫慎毋輕言醫。

嗚呼,可謂達且仁矣。

隨園先生與薛壽魚書云:談何容易!天生一不朽之人,而其子若孫,必欲推而納之於必朽之地,此吾所為悁悁而悲也。夫所謂不朽者,非必周、孔而後不朽也,羿之射、秋之奕、俞跗之醫,皆可以不朽也。使必待周、孔而後可以不朽,則宇宙間安得有此紛紛之周、孔哉?子之大父一瓢先生,醫之不朽者也。

高年不祿,僕方思輯其梗概,以永其人,而不意寄來墓誌,無一字及醫,反托於與陳文恭公講學云云。嗚呼,自是而一瓢先生不傳矣,朽矣!夫學在躬行,不在講也。聖學莫如仁,先生能以術仁其民,使無夭扎,是即孔子老安少懷之學也。素位而行,學孰大於是?而何必舍之以他求。

王陽明勳業爛然,胡世寧笑其多一講學。文恭公亦復為之,於余心猶以為非。然而文恭相公也,子之大父布衣也。相公借布衣以自重則名高,而布衣挾相公以自尊則甚陋。今執途人而問之曰:一瓢先生非名醫乎?雖子之仇無異詞也。又問之曰:一瓢先生其理學乎?雖子之戚有異詞也。

白話文:

[卷二]

葉天士先生,本名桂,字天士,號香岩。祖上從歙州遷居吳地。曾祖父是秀才嶐山公。祖父紫帆以孝行聞名,通曉醫理,父親陽生則更精於醫術。範少參長倩無子,晚年得子,卻患無肛門,啼哭不止,尋訪多位醫生都束手無策。陽生前去診治,斷定是肛膜阻塞,需用金刀割開,果然手術成功,治癒了嬰兒。

太史長大後,為紫帆寫了傳記以報答他的恩情。葉天士年少時隨老師學習經書,晚上則向父親學習醫術。十四歲時,父親去世,他便跟隨父親的門人朱某學習醫術,朱某悉心教授父親生前所授的醫學知識。葉天士理解力極強,很快就超過了朱某,因此名聲漸起。他觀察脈象、面色、聲音、形體,就能準確判斷病情,如同能看見五臟的病灶一般。行醫時不拘泥於前人的見解,他曾說:藥物的寒熱溫涼,要根據疾病的寒熱虛實來決定。

自從河間派以暑熱為論點,專用寒涼藥物;東垣派論述脾胃之火,則主張溫養,常用人參、附子;丹溪翁創立陰虛火旺的理論,又偏向寒涼。其後,追隨丹溪派的醫生多用寒涼藥物,追隨東垣派的醫生多用溫養藥物。近來醫生大多沒有定見,胡亂兼用寒涼溫熱藥物,企圖蒙混過關,甚至朝夕用藥不同,毫無章法。他認為,疾病有初起、變化、轉歸三個階段,醫生必須清晰地觀察疾病的發展變化,心中有數,才能對症下藥,否則,用藥治病,實際上是在拿病人試藥。他堅持這樣的理念。

因此,他的名聲傳遍朝野,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遠在鄰省的百姓,都聽說過葉天士先生的大名,這是他醫術精湛的結果。他居家嚴守倫理規範,內心修養完善,待人誠信,人們常來向他請教,他都能清晰地分析事情的成敗利弊,猶如迅速解決疑難問題一般,洞悉事物根本。遇到朋友有難,他會傾囊相助,毫不吝嗇。葉天士先生不僅以醫術聞名!享年八十歲。妻子是潘孺人。育有二子:奕章、龍章,奕章也精通醫術,但因父親名聲太大而被掩蓋。

有孫子二人:堂、堅。曾孫三人,學習儒家經典。承繼家風,聲譽顯赫,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評論說:自司馬遷寫《史記·扁鵲列傳》記載扁鵲事蹟,陳承祚作《華佗傳》沿用此體例後,戴九靈、宋濂也仿此體例撰寫名醫傳記。葉天士先生並不以此為榮,也不想將醫術傳諸後世。臨終時告誡兒子說:行醫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必須要有天賦的敏銳悟性,並且博覽群書,才能運用醫術濟世救人,否則很容易誤人性命,因為藥物如同刀刃一般。我死後,子孫後代要謹慎,不要輕言從醫。

唉,他真是位品德高尚、仁慈善良的人啊!

隨園先生寫信給薛壽魚說:談何容易啊!上天造就一位不朽的人物,而他的子孫後代卻想把他推入必朽之地,這真是讓我痛心疾首!所謂的不朽,並非一定要像周公、孔子那樣才能不朽,後羿的射箭、弈秋的下棋、俞跗的醫術,都能流芳百世。如果一定要等到周公、孔子才能不朽,那麼宇宙間怎麼會有這麼多周公、孔子呢?你祖父一瓢先生,就是以精湛的醫術而名垂青史的。

他高壽而終,我正想整理他生平事蹟,以永誌其人,沒想到你寄來他的墓誌銘,竟然隻字未提他的醫術,反倒說他與陳文恭公講學云云。唉,就這樣,一瓢先生的醫術將不為人知,名聲也將衰敗了!學習貴在躬行實踐,不在於空談講學。聖人的學問莫過於仁愛,先生能以醫術造福百姓,使他們免受疾病的折磨,這就是孔子所說的「老而安,少而懷」的境界。安於本分,實踐所學,還有什麼學問比這更大呢?為何要拋棄它而去追求其他的呢?

王陽明的事業輝煌顯赫,胡世寧卻笑他太注重講學。文恭公也這樣做,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妥。然而,文恭公是宰相,你祖父只是一介布衣。宰相藉助布衣來抬高自己,名聲自然顯赫;而布衣依附宰相來抬高自己,則顯得十分低下。現在你問路人:一瓢先生是不是名醫?即使是你的仇人,也不會否認。你再問他們:一瓢先生是不是理學家?你的親戚朋友可能都會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