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寓意草》~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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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聞之醫者意也。一病當前。先以意為運量。後乃經之以法。緯之以方。《內經》所謂微妙在意是也。醫孰無意?而淺深繇是。枘鑿繇是。徑庭繇是。而病機之安危倚伏。莫不繇是。意之凝釋。剖判荒茫。顧不危耶?《大學》誠意之功。在於格致。而其辨尤嚴於欺慊之兩途。蓋以殺機每隨於陰幽。

而生機恆苞於粹白。莊周曰:「天地之道,近在胸臆。」萬一肺腑能語。升墜可憐。先儒人鬼關之辨精矣。昌謂醫事中之欺慊。即眾人之人鬼關也。奈何世之業醫者。輒豔而稱儒。儒之誦讀無靈者。輒徙而言醫。究竟無主之衷。二三雜揉。醫與儒之門兩無當也。求其拔類者。長沙一人而已。

代有喆人。然比之仙釋。則寥寥易於指數。豈非以小道自隘。莫溯三氏淵源乎?夫人生驅光逐景。偶影同遊。欣慨交心。況於生死安危。忍懷僥倖?芸芸者物也。何以不格?昭昭者知也。何以不致?惟虛惟無。萌於太素者意也。何以不誠?格一物即致一知。尚恐逐物求知。乃終日勘病。

不知病為何物。而欲望其意之隨舉隨當也。不亦難乎?昌於此道無他長。但自少至老。耳目所及之病。無不靜氣微心。呼吸與會。始化我身為病身。負影隻立。而呻吟愁毒。恍忽而來。既化我心為病心。苟見其生。實欲其可。而頭骨腦髓。捐之不惜。儻病多委折。治少精詳。

早已內照。他病未痊。我身先瘁。淵明所謂斯情無假。以故不能廣及。然求誠一念。多於生死輪上寂寂披回。不知者謂昌從紙上得之。夫活法在人。豈紙上所能與耶?譬之兵法軍機。馬上且不能得。況於紙上妄說孫吳?但令此心勤密在先。冥靈之下。神挺自穎。邇年先議病後用藥。

如射者引弓。預定中的之高下。其後不失。亦自可觀。何必剜腸滌肺。乃稱奇特哉?不揣欲遍歷名封。大彰其志。不謂一身將老。世態日紛。三年之久。不鳴一邑。幸值諫議卣臣胡老先生建言歸里。一切修舉。悉從朝廷起見。即昌之一得微長。並蒙格外引契。參定俚案之近理者。

命名《寓意草》。捐貲付梓。其意欲使四方周覽之士。大破成局。同心愍痛。以登斯民於壽域。而為聖天子中興燮理之一助云。然則小試寓意。豈易易能哉?

崇禎癸未歲季冬月西昌喻昌嘉言甫識

白話文:

聽說為醫之道,首重「意」。當疾病發生時,首先要用心思量病因,然後再用醫理、藥方去治療。這正如《內經》所說的「微妙在於意」。哪個醫生沒有想法呢?然而醫術的深淺、對錯、差異,都由此而生。疾病的安危變化,無不取決於醫者的「意」。如果「意」的凝聚或渙散,判斷模糊不清,難道不危險嗎?《大學》所說的誠意功夫,在於格物致知,而且要嚴格區分真實和虛假。因為殺機常常隱藏在陰暗之處,而生機總是在純潔之處。莊子說,天道就在胸中。假如五臟六腑會說話,其升沉變化將多麼令人感嘆。前賢所辨析的人鬼關節點非常精闢。我認為醫學中的虛假,就是眾人的人鬼關節點。奈何世上的醫生,常常以儒生自居,而那些讀書無成的儒生,又轉而行醫。終究是沒有主見,把兩方面混雜在一起,使得醫學和儒學兩方面都不能有所成就。要說其中出類拔萃的人,只有張仲景一人而已。

歷代雖有賢哲之士,但比起仙佛卻寥寥可數,這難道不是因為把自己局限於醫學小道,而沒有追溯到儒、釋、道三家的淵源嗎?人生就像追逐光影,短暫相伴而行,有快樂也有感慨。何況面對生死安危,怎能心存僥倖?芸芸眾生,是客觀存在的,為何不去探究?明明白白的道理,為何不去追求?惟有虛無,萌發於太初的,才是「意」。為何不去真誠對待?格物可以獲得知識,但只怕以物求知,整天研究疾病,卻不知道疾病的本質,這樣還想要「意」能隨時應對,豈不是很困難嗎?我對於醫道沒有其他專長,只是從小到老,凡是耳聞目睹的疾病,無不靜心觀察,呼吸與之相應。首先將自己設想為病人,孤身站立,感受病人的呻吟痛苦。又將自己的心變成病人的心,看見他們活著,就希望他們康復,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頭骨腦髓。如果病情複雜,治療卻不精詳,早已自我反省。別的疾病還沒痊癒,我的身體卻先衰竭了。正如陶淵明所說,這種情感是真實的,所以不能廣泛應用。然而,追求誠意這一念頭,總是在生死輪迴中反覆徘徊。不了解的人以為我是從書本上學來的。其實,醫術的精髓在於人,豈是書本上可以傳授的?這就像兵法戰術,在戰場上都難以掌握,更何況在書本上空談兵法?只要先做到內心勤勉,冥冥之中,靈感自然湧現。近年我主張先診斷病因,再用藥,就像射箭一樣,先預估箭靶的高低,然後再射,這樣就不會失誤。這也是很可取的,何必大動干戈,才能稱得上是奇特呢?我曾想遍訪名山大川,大展宏圖,沒想到自己即將老去,世事紛亂。三年之久,默默無聞。幸好遇到諫議大夫胡老先生,倡議告老還鄉,一切修復都從朝廷大局出發。我的微薄淺見,也蒙受格外看重,被選入參訂,整理成通俗易懂的案例。

我將此書命名為《寓意草》,捐出資金付梓刊行。目的是希望四方有識之士,能夠打破固有的觀念,同心協力,使百姓能夠長壽安康,從而輔助聖天子重振朝綱。然而,小小的《寓意草》,豈是輕易能完成的?

崇禎癸未年季冬月,西昌喻昌嘉言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