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垣醫案》~ 卷一 (3)
卷一 (3)
1. 大宗伯董潯陽翁脾胃疾(有發明)
大宗伯董潯老,年六十七,有脾胃疾,翁以過啖瓜果而胸膈脹痛,時當處暑也。延予治。診其脈,寸關弦緊,觀其色,神藏氣固。翁門下蔣虹橋、沈樂閒者,多藝人也,翁素親信二公,詰余曰:症脈何如?予曰:症脈雖胸腹脹痛,然易瘳也。二公曰:翁生平不能素食,食輟瀉。
今不茹葷者半月,燕居好弈,好看書,好作詩文,即盛暑亦手一編不言倦,日永亦不瞌,今不親筆硯者月餘,不櫛沐者七日,它一切無所事事,倦極矣。諸名家如沈竹亭、沈春宇、金樗丘者,劑備嘗之無益也。而公何言易?予曰:諸公不過用二陳平胃,加山楂、麥芽等消導劑耳,與症何涉。
蓋翁傷於瓜果,而為寒濕淫勝。經云:寒淫所勝,治以辛溫。然瓜果非麝香、肉桂不能消,此諸公所以不能愈翁疾也。予以高良薑、香附各一兩為君,肉桂五錢為臣,麝香一錢為佐,每服二錢,酒調下之。藥入腹,胸次便寬,再而知餓,三服而巾櫛,交接賓客如未病者。翁語沈、蔣曰:孫君所見所養,度越諸人若是。
往聞治張氏子,氣絕兩日而能活之,今於活吾病益信,誠臨淄虢國之遺,特書一軸以彰其高,因以紀一時之良遇云。
白話文:
大宗伯董潯老先生,六十七歲,有脾胃方面的疾病。他因為吃了過多的瓜果,導致胸口和胃部脹痛,當時正值處暑時節。他請我去看診。我診斷他的脈象,寸關部位呈現弦而緊的脈象,觀察他的氣色,發現精神內斂,氣血穩固。董先生的門下有兩位多才多藝的幕僚,分別是蔣虹橋和沈樂閒,董先生平時很信任他們。他們問我說:「先生,請問董老的病脈如何?」我說:「雖然病症表現為胸腹脹痛,但其實容易治好。」他們兩位說:「董老先生平時不能吃素,一吃素就會拉肚子。
現在已經吃素半個月了,他整天待在家裡,喜歡下棋、看書、寫詩文,即使在盛夏也手不釋卷,不會感到疲倦,白天也不會想睡。但現在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動筆寫字,也七天沒有梳洗,對其他事情都提不起勁,感到非常疲倦。像是沈竹亭、沈春宇、金樗丘等名醫,都嘗試過各種藥方,卻沒有效果。而先生您卻說容易治好,這是為什麼呢?」我說:「那些醫生只是用了二陳湯和加了山楂、麥芽等消食導滯的藥方而已,這與病症的根本原因沒有關係。
董老先生是因為吃了過多的瓜果,導致體內寒濕過盛。《黃帝內經》說:寒邪過盛,應該用辛溫的藥物來治療。然而瓜果的寒涼之氣,若不用麝香、肉桂等溫熱之藥,是無法消散的,這就是那些醫生治不好董老先生的原因。我開了高良薑、香附各一兩作為主要藥材,肉桂五錢作為輔助藥材,麝香一錢作為佐藥,每次服用二錢,用酒調和後服用。服藥後,胸口立刻感覺寬鬆許多,接著就感到肚子餓了,服了三次藥後,就開始梳洗,並能像沒生病一樣接待客人。董老先生對沈、蔣二人說:「孫先生的見識和醫術,遠遠超過其他人。」
他過去聽說我曾經救活氣絕兩天的張先生的兒子,現在更相信我能治好他的病,真是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名醫扁鵲、虢國太醫一樣。因此特別寫了一幅字來表揚我的高明醫術,也藉此記錄這次美好的相遇。」
2. 董龍山夫人便血
大宗伯郎君董龍山公夫人,為憲副茅鹿門公女,年三十五而病便血,日二三下,腹不疼,諸醫診治者三年不效。予診之,左脈沉澀,右脈漏出關外,診不應病。予竊謂,血既久下,且當益其氣而升提之,以探其症。乃用補中益氣湯,加阿膠、地榆、側柏葉,服八劑,血不下者半月。
彼自喜病愈矣。偶因勞而血復下,因索前藥。予語龍山公曰:夫人之病,必有瘀血積於經隧,前藥因右脈漏關難憑,故以升提兼補兼澀者,以探虛實耳。今得病情,法當下而除其根也。龍山公曰:三年間便血,雖一日二三下,而月汛之期不爽,每行且五日,如此尚有瘀血停蓄耶?予曰:此予因其日下月至而知其必有瘀血停蓄也。經云:不塞不流,不行不止。
今之瘀,實由塞之行也,不可再澀。古人治痢,必先下之,亦此意也。公曰:明日試卜之。予曰:卜以決疑,不疑何卜?公隨以語夫人,夫人曰:孫先生非誤人者,識見往往出尋常,宜惟命。蓋夫人讀書能文,聰明謀斷,不啻丈夫,故言下便能了悟。即用桃仁承氣湯,加丹參、五靈脂、荷葉蒂,水煎,夜服之,五更下黑瘀血半桶,其日血竟不來,復令人索下藥。予曰:姑以理脾藥養之,病根已動,俟五日而再下未晚也。
至期復用下劑,又下黑血如前者半,繼用補中益氣湯、參苓白朮散,調理痊愈。
白話文:
董龍山先生的夫人,是憲副茅鹿門先生的女兒,三十五歲時開始出現便血的狀況,一天會排便出血兩三次,但肚子不會疼痛,經過許多醫生治療三年都沒有效果。我為她診斷時,發現她的左脈沉澀,右脈則從關脈外漏出,脈象和病情對不上。我私下認為,既然出血已久,應該先補氣並提升,才能探究病因。於是開了補中益氣湯,加入阿膠、地榆、側柏葉,服用八劑後,半個月沒有再出血。
她自己覺得病好了。但偶爾因為勞累又開始出血,於是要求再開之前的藥。我告訴董龍山先生:「夫人的病,一定是有瘀血積在經絡裡,之前的藥是因為右脈漏關難以判斷病因,所以才用升提兼補兼收斂的藥,來探究虛實。現在已經知道病情,應該用瀉下的方法去除病根。」董龍山先生說:「這三年來雖然每天便血兩三次,但月經週期都很正常,而且每次都有五天,這樣還會有瘀血嗎?」我說:「我正是因為她每天出血又月經正常,才認為她一定有瘀血積滯。醫書說:『不阻塞就不能流通,不運行就無法停止。』現在的瘀血,其實是因為阻塞才導致的,所以不能再用收斂的方法。古人治療痢疾,一定會先用瀉下的方法,也是這個道理。」董龍山先生說:「明天試著占卜看看。」我說:「占卜是用來解決疑惑的,如果沒有疑惑,為何要占卜?」董龍山先生就把我的話轉告給夫人,夫人說:「孫先生不是會誤診的人,他的見解往往超乎常人,應該聽他的。」因為夫人讀書識字,聰明果斷,不輸給男人,所以立刻就理解了。於是就用了桃仁承氣湯,加入丹參、五靈脂、荷葉蒂,用水煎煮,晚上服用,五更時排出半桶黑色的瘀血,當天就沒有再出血,又派人來要瀉下的藥。我說:「先用調理脾胃的藥來保養,病根已經動了,等五天再瀉下也不遲。」
到了約定的時間,再次服用瀉下的藥,又排出了像上次一樣的黑血一半,之後再用補中益氣湯、參苓白朮散來調理,病就痊癒了。
3. 馬廚瘧痢併發(有發明)
大宗伯董潯老門下有馬廚者,七月初旬病。病二十餘日愈劇,而勢甚獗。時宗伯對余弈正酣,而蔣虹橋、沈樂閒報曰:馬廚危在旦夕。宗伯聞之,推枰嘆息曰;吾命吾命!予叩其故,語曰;能廚者,不下二十人,獨此廚適吾意,將恃之以怡晚節,今病不可起,奈何?予詰何病,翁顧蔣與沈曰:第詳道其狀。
蔣、沈述其症,大發寒熱,寒至不憚入灶,熱至不憚下井,痢兼紅白,日夜八十餘行,腹痛、噁心、汗多,神氣倦甚。究其脈,曰;脈不吉,下痢脈洪大者死,細微者生,今洪大逆也。予曰;痢固忌洪大,寒熱亦非細微所宜,其中必有故。二公曰:幸一往決之。潯翁不可,謂何可以細人而勞長者。
予曰;醫寄人生死,何論鉅細,矧事翁之人,猶不可坐視不救也。潯翁欣然握余手偕行,至宅後橋,余入門,同居數十家,皆執香拱立以伺。診其脈,察其症,果如蔣、沈所言。其面色微紅,汗淋淋下。予究病所由起,渠謂過客眾,廚間燥熱,食瓜果菱藕過多,晚又過飲御內,而寢於樓檐之下,次日即寒熱腹痛,因而下痢。
雖得其病情,尚未融通一治法,因沉思之,不覺行至橋,而潯老猶立而俟予,見予無婉容,知病重,遂置不問,如前握余手而回。蔣、沈問余可治否?予曰:僥倖先生寵靈,偶有一得,乃背水陣也。人參、白朮、石膏、滑石各五錢,知母、炮姜各三錢,大附子、炙甘草各二錢,作一大劑煎之。蔣、沈將問予,潯翁即命近侍煎於其側,不欲蔣、沈問也。
熟則付飲之,飲訖即睡。老先生曰:服後何狀為佳?予曰:倘得一睡,則陰陽始和,和則汗可斂,而寒熱嘔惡可止也。蔣、沈曰:聞已睡矣。明日巳刻,二公鼓掌來言,夜來痢減半,汗吐全無,脈亦斂矣。再用人參、石膏、白朮、白芍藥、滑石各三錢,炮薑、肉桂、知母各二錢,炙甘草、附子各一錢,服後瘧止,痢又減半,飲食漸進,神氣漸轉。
改用白芍藥酒炒五錢,人參、白朮、滑石各二錢,甘草、陳皮、炮薑、肉桂各一錢,三劑而痢全止,飲食加,漸就安矣。蔣、沈問曰:公寒熱均投,此為何症?而劑何名也?予笑曰:此滑公所謂混沌湯也。潯老又問,予對曰:經云:夏傷於暑,秋必瘧痢。白虎湯、益元散皆解暑之劑。
瓜果寒涼傷其中氣,酒後御色,損其下元,附子理中湯正所以溫中補下者。《內經》又云:實者,邪氣實也。故以白虎湯、益元散應之。虛者,正氣虛也。故以理中湯應之。若以寒熱均用為疑,而張仲景附子甘草瀉心湯,即用大黃、黃連,又用乾薑、附子,此何說哉!蓋假對假,真對真也。潯翁躍然喜曰:先生惟是,故能起垂斃之人而生之,余詩冊中臨淄虢國之談,非虛語矣。
白話文:
大官董潯老先生的門下有個廚師姓馬,七月初生病。病了二十多天,病情更加嚴重,而且來勢洶洶。當時董老先生正和我下棋下得起勁,蔣虹橋和沈樂閒跑來報告說:馬廚師情況危急,快不行了。董老先生聽了,把棋盤一推,嘆氣說:「唉!我的命啊!」我問他怎麼了,他說:「能幹的廚師,不下二十個,只有這個廚師最合我意,本想靠他來安度晚年,現在病得起不來,怎麼辦啊?」我問他廚師得了什麼病,老先生轉頭對蔣和沈說:「你們詳細說說他的狀況。」
蔣、沈兩人敘述他的病情,說他發高燒又發冷,冷的時候不怕冷到要躲進灶爐裡,熱的時候熱到不怕熱要跑到井邊去,拉肚子時又有血絲又有白色黏液,一天到晚拉八十多次,肚子痛、想吐、流很多汗,精神非常疲憊。我把脈後,說:「脈象不吉利,拉肚子時脈搏洪大的人會死,脈搏細微的才能活,現在他的脈搏洪大,情況不妙。」我說:「拉肚子當然忌諱脈搏洪大,但是發冷發熱也不應該是脈象細微,這其中一定有原因。」兩人說:「希望先生能去看看,做個決定。」董老先生不同意,認為怎麼能讓長輩為一個廚師這種小人物勞累。
我說:「醫生關係到人的生死,哪有分什麼身分貴賤的,更何況是服侍老先生的人,更不能坐視不救。」董老先生高興地握住我的手一起前往。到了他家後面的橋邊,我進門,看到同住的幾十戶人家,都拿著香,拱著手站著等候。我替廚師把脈,觀察他的症狀,果然如蔣、沈兩人所說。他的臉色微微發紅,汗水淋漓。我問他生病的原因,他說因為過客很多,廚房裡很悶熱,吃了太多西瓜、菱角和蓮藕之類的寒涼食物,晚上又喝了酒,還做了男女之事,睡在屋簷下,隔天就開始發冷發熱、肚子痛,接著就開始拉肚子。
雖然知道他生病的原因,但我還沒有想出一個完善的治療方法,因此陷入沉思,不知不覺走到橋邊,董老先生還在原地等我,看到我沒有露出輕鬆的表情,知道病情嚴重,就沒再問,像之前一樣握著我的手回家。蔣、沈問我這病能不能治,我說:「幸好老先生疼愛我,我剛好有一點想法,但這也是不得已的方法。」我開了藥方:人參、白朮、石膏、滑石各五錢,知母、炮薑各三錢,大附子、炙甘草各二錢,煎成一大劑藥。蔣、沈正要問我藥方,董老先生就吩咐僕人,在旁邊煎藥,不想讓蔣、沈兩人問我。
藥煎好後,就給廚師喝,喝完就睡著了。老先生問:「喝了藥後,怎麼樣才是好現象?」我說:「如果他能睡著,那麼陰陽才能開始調和,調和了之後,汗就能停止,發冷發熱和噁心嘔吐也能停止。」蔣、沈說:「聽說他已經睡著了。」隔天上午九點多,兩人拍手跑來,說昨晚拉肚子的次數減少了一半,汗和嘔吐也都停止了,脈象也恢復了正常。我再開藥方:人參、石膏、白朮、白芍藥、滑石各三錢,炮薑、肉桂、知母各二錢,炙甘草、附子各一錢,服藥後瘧疾停止,拉肚子又減少了一半,食慾漸漸恢復,精神也漸漸好轉。
最後改用白芍藥酒炒五錢,人參、白朮、滑石各二錢,甘草、陳皮、炮薑、肉桂各一錢,連服三劑,拉肚子完全停止,食量增加,身體漸漸康復。蔣、沈問:「先生用寒熱藥都投,這是什麼病?藥方又叫什麼名字?」我笑著說:「這就是滑伯仁說的混沌湯啊。」董老先生又問,我回答說:「《黃帝內經》說:夏天受暑邪侵襲,秋天一定會得瘧疾和痢疾。白虎湯和益元散都是解暑的藥。
西瓜、水果這些寒涼食物會損傷脾胃的氣,酒後行房事會損耗下元陽氣,附子理中湯正是用來溫補脾胃和下元的。《內經》又說:實證,指的是邪氣盛。所以用白虎湯和益元散來對付。虛證,指的是正氣虛弱。所以用理中湯來對付。如果認為寒熱藥同時使用很奇怪,那麼張仲景的附子甘草瀉心湯,既用了大黃、黃連,又用了乾薑、附子,這又怎麼解釋呢?這是假證用假藥,真證用真藥啊。」董老先生高興地跳起來說:「先生說得對,所以才能把快要死的人救活,我詩冊中寫的臨淄和虢國的故事,並不是虛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