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垣醫案》~ 卷一 (4)
卷一 (4)
1. 吳肖峰令政腹痛(有發明)
吳江吳太僕長君肖峰令政,太宗伯董潯老次女也。患咳嗽、體倦、多汗、腹痛,呻吟不絕口者半月,吳江之醫不效,訪遠近名最著者,如姑蘇盛氏後湖,王氏後山,震澤沈氏竹亭,先後遞治之而痛愈加。予適寓苕城,龍山公邀予乘快舡兼程而進。至則診其脈,左手三五不調,右手沉弦,面色青而息甚微,腹中漉漉有聲。
予因問上年夏月曾病否?肖峰曰:曾頭痛體倦多汗,動止無力,不能親事,但不咳嗽,不腹痛。今五月初,病如上年,而市醫謂傷風所致,用參蘇飲表之,始咳嗽。沉為其清嗽,則加腹痛;王與盛謂通則不痛,以沉香滾痰丸下之,則勢憊而不可支。予方殫思,謂此乃疰夏病。
仲景謂春夏劇,秋冬瘥者是也。而龍山公詰問:疰夏何為咳嗽?予曰:原不咳嗽,由參蘇飲而咳嗽也。汗多又重發汗,肺金受傷,故燥而嗽。何為腹痛?予曰:原不腹痛,因治嗽而寒其中氣,腹故痛也。後事者,又不究其因寒而痛,乃謂通則不痛,而用寒涼滾痰之劑,重傷其中氣。
不思五月六陽之氣皆散於外,汗而又汗,汗多則亡陽,夏至一陰將萌,腹中尚虛,虛而復下,下多則亡陰,陰陽俱亡,不憊何待。予欲酌一方以起之,恐從事者又將議其後。龍山促之,乃用灑炒白芍五錢,甘草、黃耆各三錢,桂枝二錢,大棗二枚,水煎,臨服加飴糖一合。吳下諸公,果群然又辯。
龍山公曰:不必辯,病者望此以蘇其生,速煎飲之。飲訖而睡,自已至申不醒。先事者,皆搖首,命僕急攜藥囊將去,且語龍山公曰:奪令妹之速者,孫君也。《本草》云:夏不用桂,伐天和也。諸痛不補,助邪氣也。故一飲而不醒,吾儕行矣。龍山公以其言語余,因詰病者之熟睡。
予曰:所善者,以其睡也。睡則陰氣生,陰生則汗可斂,痛可止也。假令藥不對症,安得有此。又詰所投之劑何名。予曰:此仲景小建中湯也,出《金匱要略》。蓋建者,立也,中者,陽明所主,今腹痛如縛,帶脈急縮也。東垣治例,腹痛以芍藥為君,惡寒而痛,加桂。甘草,緩帶脈之急縮,用以為臣。
經曰,急者緩之。面青脈弦,肝氣盛也,肝屬木,木盛則脾土受制,而又誤下,因傷之極,故痛之猛也。經云:木得桂而枯。佐以黃耆,伐肝補脾,又能斂汗止痛,此建中之所由名也。語未竟,內報病者醒而索粥,予曰:與之,穀氣進則有本矣。粥後又睡。至天明,腹全不痛,惟稍咳嗽,加五味子、麥門冬,兼治疰夏而全瘳焉。
龍山公述病之始末,劑之藥味,報大宗伯,宗伯公致書於予曰:足下以四味之常藥,振不起之危疴,名震三吳,聲溢兩浙。昔宋景濂為朱丹溪立傳,吾固不敏,幸先生以所治節條敷之,俾序以傳於後,俾工是術者,有所籍乎!予憮然語龍山公曰:何修而得老先生寵幸之深也。
第令妹被克伐太過,陰陽俱亡,今病雖愈,而脈弦不退,猶可為慮,幸叮嚀戒暴怒、節飲食,謝去人事,恬澹多補,庶可永年。不然亥月陰極陽生,恐不能保無患也,慎之慎之。後至期,與肖峰齟齬,怒而絕藥,果以凶聞。苕人多予之直與先見云。
白話文:
吳肖峰的腹痛(有所發明):
吳江的太僕長官吳肖峰,是太宗伯董潯老先生的次女。她患有咳嗽、身體疲倦、多汗、腹痛,呻吟不止的情況持續了半個月。吳江的醫生都沒辦法治好,於是就請了遠近最有名望的醫生,像是姑蘇的盛氏後湖、王氏後山、震澤的沈氏竹亭,先後都來醫治,但疼痛卻更加嚴重。
我剛好住在苕城,龍山公邀請我搭快船趕去。到了之後,我診斷她的脈象,發現左手的脈搏跳動不規律,右手的脈搏則沉而弦緊,面色青白,呼吸微弱,肚子裡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因此問她去年夏天是否生過病?肖峰說:曾經頭痛、身體疲倦、多汗,動一下就沒力氣,無法處理事務,但沒有咳嗽,也沒有腹痛。今年五月初,病情跟去年一樣,但市井的醫生說這是傷風引起的,就用參蘇飲來發汗,結果開始咳嗽。有人認為她的咳嗽是清咳,就讓她服用沉香滾痰丸來通便,結果反而身體更加虛弱,無法支撐。我苦思對策,認為這是疰夏病。
《傷寒論》說,這種病春夏發作嚴重,秋冬會好轉。龍山公問道:「疰夏為什麼會咳嗽?」我說:「原本沒有咳嗽,是服用參蘇飲後才開始咳嗽的。因為流汗多又再發汗,肺氣受損,所以乾燥而咳嗽。為什麼會腹痛呢?」我說:「原本沒有腹痛,因為治療咳嗽反而讓中氣受寒,所以肚子才痛。後來的醫生又不追究是因為寒冷而引起的腹痛,反而認為『通則不痛』,就用了寒涼的滾痰藥,更加重了中氣的損傷。
他們沒想到五月陽氣都散發在體外,又一直流汗,汗多就會喪失陽氣。夏至一陰將要開始萌生,肚子裡還很虛弱,虛弱又用瀉下的藥物,瀉多就會喪失陰液。陰陽都喪失,虛弱疲憊是理所當然的。我想開個藥方來幫助她恢復,但又擔心相關的人又會提出異議。龍山公催促我,我就用了酒炒白芍五錢、甘草、黃耆各三錢、桂枝二錢、大棗兩枚,用水煎煮,快服用時加入麥芽糖一合。吳下的眾位先生,果然又開始爭辯。
龍山公說:「不用爭辯,病人現在靠這個才能活下去,趕快煎藥給她喝吧。」她喝完藥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都沒醒來。之前的醫生都搖頭,叫僕人趕緊把藥箱拿走,還跟龍山公說:「奪走你妹妹性命的,就是這位孫先生。《本草》上說:夏天不能用桂枝,會違逆天時。各種疼痛不能用補藥,會助長邪氣。所以她一喝藥就醒不過來,我們走吧。」龍山公把這些話告訴我,就問我為什麼病人睡得這麼熟?
我說:「好就好在她睡著了。睡著了陰氣才能生長,陰氣生長了,汗就會停止,疼痛也會減輕。如果藥不對症,怎麼會有這種效果?又問我用的藥方是什麼?我說:這是張仲景的「小建中湯」,出自《金匱要略》。『建』的意思是建立、恢復;『中』指的是陽明,主宰腹部。現在腹痛好像被綁住,帶脈也緊縮。東垣的治療案例中,腹痛用白芍做為主要藥物,如果怕冷而痛,就加桂枝。甘草能緩和帶脈的緊縮,做為輔助藥。
《黃帝內經》說:「急則緩之」。她面色青白,脈象弦緊,是肝氣旺盛的表現。肝屬木,木氣旺盛會剋制脾土,而且又誤用瀉下的藥物,傷害到極點,所以疼痛才會這麼劇烈。《黃帝內經》說:「木得桂則枯。」我用黃耆來輔佐,可以抑制肝氣,補益脾土,又能斂汗止痛,這就是「建中」這個名字的由來。我話還沒說完,裡面就來回報,說病人醒了而且想喝粥。我說:「給她喝,補充穀氣就會有元氣了。」喝完粥後她又睡著了。到天亮,腹痛完全消失,只有稍微咳嗽,我加入五味子、麥門冬,一併治療疰夏的症狀,就完全痊癒了。
龍山公把病情的來龍去脈、用的藥方,稟告了大宗伯。大宗伯寫信給我說:「先生你用四味常見的藥材,救活了垂危的病人,聲名遠播,名震三吳、聲溢兩浙。以前宋景濂為朱丹溪寫傳記,我實在才疏學淺,希望先生能將這次治療的細節條列下來,讓我編寫成傳記,讓學習醫術的人有所依循啊!」我有些茫然地對龍山公說:「我何德何能得到老先生如此的賞識?」
「只是你妹妹之前被過度地攻伐,陰陽都喪失了。現在病雖然好了,但脈象還是弦緊,仍然令人擔憂。幸好要叮囑她戒除暴怒、節制飲食、謝絕人事、保持平靜、多加補養,或許可以長壽。不然到了亥月陰氣達到極點,陽氣開始萌生時,恐怕還是會有危險,一定要小心啊!」。後來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和肖峰發生爭執,一氣之下就停止服藥,果然傳來凶訊。苕城的人都稱讚我判斷精準,有先見之明。
2. 大光祿龐太夫人寒熱頭痛飽悶
大光祿龐公子遠,吳江人也。其太夫人病頭痛惡寒,胸膈懣且痛,時發寒熱。吳醫王后山者,有時名,吳人最所篤信。延治五日不瘥。聞予居吳,禮致為治。診其脈,右滑大,左浮弦而數。問服何劑?光祿公曰:不識,而有藥在。予視之,偶失言曰:左矣!時有西席項姓者,聞言而厲聲曰:此三吳最名士也。
渠發劑而有議者,輒面唾之,幸不在爾。予笑曰:渠是而議者非,則當唾人;渠非而議者是,是自唾且不暇,何暇唾人。四物湯、玄胡索、牡丹皮、香附子,養血調經劑也。太夫人七十餘矣,而有經可調哉!投劑之左,由生平守常套,而不知因人因症隨俗為變也。項子曰:此何症?予曰:仲景有云,頭痛惡寒,外感病也。
浮弦而數,胸膈懣痛,少陽脈症俱在,右脈滑,飲食滯而為痰。彼用當歸、地黃、芍藥,皆滯痰閉氣之味,內傷何由得消,外感何由得出?此症只宜用柴胡湯合平胃散,一二帖可瘳也。項猶有言,光祿公曰:勿辯,飲藥而涇渭明矣。一飲而寒熱除,再飲而胸膈泰。光祿喜曰:奇公名不虛附矣!予私問項子何極譽王?光祿曰:項初受業於王,未睹大方,而獨是其師說,多見其識之不廣也。
白話文:
大光祿龐太夫人生病,感到寒冷發熱、頭痛,胸口飽脹悶痛。
大光祿龐公子的父親是吳江人。他的母親(龐太夫人)生病,出現頭痛、怕冷,胸口和膈膜之間感到脹滿且疼痛,時而發冷時而發熱。當時吳地有個叫王后山的醫生,頗有名氣,吳地的人都很信任他。請他治療了五天都沒好。聽說我住在吳地,就客氣地請我去幫忙診治。我替她把脈,發現右脈滑而大,左脈浮弦且脈搏跳動較快。我問她吃了什麼藥,光祿公說:「我不清楚,藥還在。」我看了藥方,不小心說了一句:「用錯藥了!」當時有個姓項的西席先生,聽到這句話就大聲說:「這位(王后山)可是我們吳地最有名的醫生,如果有人對他開的藥方提出質疑,他就會當面唾棄那個人,幸好不是你。」我笑著說:「如果他開的藥方是對的,而質疑的人是錯的,那他當然可以唾棄人;如果他開的藥方是錯的,而質疑的人是對的,那他自己都來不及唾棄自己了,哪還有時間去唾棄別人?」他開的藥是四物湯,加上玄胡索、牡丹皮、香附子,是養血調經的藥方。太夫人已經七十多歲了,哪還有月經可以調啊!他用錯藥,是因為他一向只會用固定的藥方,而不知道要根據病人的情況、病症,隨時調整藥方。項先生問:「這是什麼病症?」我說:「醫書《傷寒論》裡說,頭痛怕冷是外感病。」她的脈象是浮弦而數,胸口和膈膜之間感到脹滿疼痛,是少陽病的脈象和症狀。右脈滑,表示飲食停滯而產生痰。他(王后山)用的當歸、地黃、芍藥,都是容易使痰滯留、氣機鬱閉的藥材,內傷怎麼可能消除?外感又怎麼可能發散出去?這個病應該用柴胡湯合平胃散來治療,吃一兩帖藥就能痊癒了。項先生還想說什麼,光祿公說:「不要爭辯了,喝了藥就知道誰對誰錯了。」喝了一帖藥,寒熱就消退了,喝了第二帖藥,胸口的悶脹感也消失了。光祿公高興地說:「看來奇公您的名聲果然不是虛傳啊!」我私下問項先生,為何如此稱讚王醫生?光祿公說:「項先生起初是跟王醫生學習的,還沒見識過高明的醫術,只覺得他老師說的都對,可見他的見識不夠廣。」
3. 光祿公痰火脅痛(有發明)
光祿公後有事於莊所,值中秋,乘酒步月,失足一跌,扶起便脅痛不能立,晝夜不寧,行血散血活血之劑,一日三進,閱三月服二百餘帖,痛不少減,因迎予治。診之,脈左弦右滑數,予曰:此痰火症也。公曰:否,賤軀雖肥,生平未嘗有痰,徒以遭跌,積血於脅間作痛爾。
予曰:據脈,實痰火也,痰在經絡間,不在肺,故不咳嗽,而亦不上出。脈書云:滑為痰,弦為飲。予據脈而認痰火。如瘀血,脈必沉伏,或芤或澀也,面色亦必帶黃。前諸君認瘀血治者,皆徇公言,不以色脈為據。且多服峻厲克伐破堅之劑無效,此非瘀血之積明矣。公欣然請藥,即用大栝蔞殼者二枚,重二兩,研碎,枳實、甘草、前胡各一錢,貝母二錢,與四帖。公以為少。
予曰:愚見猶以為多,此症服之一二劑可瘳,又即報我,為制補益之藥可也。公得藥一更矣,仍煎服,五更腹中漉漉有聲,天明大瀉一二次,皆痰無血,痛減大半。再服又下痰數碗許,痛全止,隨能挺立。三服腹中不復有聲,亦不瀉。蓋前由痰積瀉也,今無痰,故不瀉。公曰:望聞問切四者,醫之要務,人人皆著之口吻,有先生獨見之行事,即予母子之疾,先有事者,皆吳之名流,微先生,吾殆撞壁矣!何能還轅而生哉,吾於是益服先生之高。
白話文:
光祿公後來因為一些事去了莊園,正好遇到中秋節,他喝了酒在月下散步,不小心跌了一跤,被人扶起來後就覺得肋部疼痛,無法站立,整天都不得安寧。他吃了許多活血化瘀的藥,一天吃三次,三個月下來吃了兩百多帖,疼痛卻沒有減輕,於是請我來醫治。我替他把脈,發現左脈弦緊,右脈滑數,我說:「這是痰火的症狀。」光祿公說:「不是的,我雖然體型肥胖,但平生沒有痰的毛病,只是因為跌了一跤,導致肋部之間有瘀血才會疼痛。」
我說:「根據脈象來看,確實是痰火。痰積在經絡之間,不在肺裡,所以不會咳嗽,也不會從口中吐出來。脈書上說:『滑脈主痰,弦脈主飲。』我根據脈象判斷是痰火。如果是瘀血,脈象必定是沉伏、或芤、或澀,而且臉色也一定會帶黃。先前那些醫師都認為是瘀血來治療,都是順著您說的話,沒有根據您的臉色和脈象來判斷。而且您吃了許多強烈破瘀的藥都沒有效,這很明顯就不是瘀血的堆積了。」光祿公聽了很高興,就請我開藥,我用了大栝蔞殼兩枚,約二兩重,把它搗碎,再加枳實、甘草、前胡各一錢,貝母二錢,開了四帖藥。光祿公覺得藥量太少。
我說:「我認為這樣已經算多了,這個症狀吃個一兩帖就會好了,如果有效,請立刻告訴我,我再來開補益的藥。光祿公拿到藥後,在晚上第一更時煎服,到了五更時,肚子裡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天亮時拉了一兩次肚子,拉出來的都是痰,沒有血,疼痛減輕了大半。再服一次藥,又拉出了好幾碗的痰,疼痛完全停止,馬上就能站起來了。再服第三次,肚子裡就沒有聲音,也不拉肚子了。因為之前是痰積導致腹瀉,現在沒有痰了,所以就不腹瀉了。光祿公說:「望、聞、問、切這四個診斷方法,是醫生最重要的工作,大家都會掛在嘴邊說,只有先生您才能真正落實。就連我母親和兒子的疾病,先前都有許多吳地的名醫診治過,如果沒有先生您,我恐怕早就束手無策了!怎麼還能活到現在呢?因此我更加佩服先生您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