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垣醫案》~ 卷一 (5)
卷一 (5)
1. 張思軒夫人心痹(有發明)
進賢三尹張思軒公,與潘少保印川公,皆受室於施氏,稱聯襟云。施故富家,而張公夫人賢慧,治家勤篤,為人精潔周致,以產多而氣血憊,又以婚嫁繁,而費用不支積憂,年將五十,因病心痹,發則暈厥,小水短澀,胸膈痛不可忍,煩躁,乾噦惡,內蒸熱,氣苾苾上騰,肌削骨立,月汛不止。苕城時輩,有認為氣怯者,有認為膈食者,皆束手無措。
屍寢浹旬,漿粒不入口者五日,凶具備而待斃,舉家計無所之,惟神是禱。予適在潘府,逆予診之,脈左弦大,右滑大而數。診畢,予曰:可生也。病機云:諸逆吐酸,皆屬於火;諸風掉眩,皆屬於木。法當調肝清熱,開鬱安神。諸醫群然目攝而背謔曰:書云骨蒸肉脫者死,形瘦脈大胸中多氣者死,絕穀食者死。
孫君獨許其生,果藥王再世哉。予若不聞,而撿藥以進。竹茹、滑石各三錢,白豆蔻仁七分,半夏曲、橘紅、姜連、茯苓各一錢,甘草五分,水煎,令一口口咽之。服畢,噦止暈定。次日用溫膽湯調辰砂益元散三錢,服之,胸膈頓開,漸進飲食,小水通長,煩躁盡減,駸駸然安若無事。後用逍遙散、六君子湯,加黃連、香附,三越月而肌肉全,精神如舊。
苕入駭然曰:能起此病,信藥王矣。
白話文:
進賢縣的三尹張思軒先生,和潘少保印川先生,都娶了施家的女兒,被稱為連襟。施家是富有的家族,而張先生的夫人賢慧,持家勤勞認真,待人細緻周到,因為生育子女眾多導致氣血衰弱,又加上頻繁的婚嫁支出,憂愁積累,將近五十歲時,得了心痹的病,發作時會暈倒,小便短少不暢,胸口疼痛難以忍受,心煩氣躁,乾嘔噁心,身體內感到發熱,氣息不斷往上衝,身體消瘦得只剩骨頭,月經不止。當時苕城一帶的醫生,有的認為是氣虛,有的認為是食積,都束手無策。
她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十多天,五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家裡已經準備好後事,束手無策,只能祈求神明保佑。我剛好在潘府,被請去為她診斷,脈象左邊弦而有力,右邊滑而快。診斷完,我說:可以治好。病理說:各種嘔吐酸水,都屬於火;各種眩暈,都屬於木。治療方法應當調和肝臟、清除熱邪、疏解鬱悶、安定心神。其他醫生都瞪大眼睛看著我,背地裡嘲笑說:書上說骨瘦如柴、肉都脫落的人會死,形體消瘦脈搏卻大、胸中氣多的人會死,完全不吃東西的人也會死。
只有孫醫生認為她能活下來,難道他是華佗再世嗎?我裝作沒聽到,照舊開藥給她。竹茹、滑石各三錢,白豆蔻仁七分,半夏曲、橘紅、姜連、茯苓各一錢,甘草五分,用水煎煮,讓她慢慢一口口喝下。服藥後,嘔吐停止,頭暈也好了。第二天,用溫膽湯調和辰砂益元散三錢給她服用,胸口立刻舒暢,逐漸開始吃東西,小便也順暢了,心煩氣躁也大大減少,很快就好得像沒生病一樣。後來又用了逍遙散、六君子湯,加上黃連、香附,過了三個月,肌肉都長回來了,精神也恢復如初。
苕城一帶的人都驚訝地說:能治好這個病,真是華佗再世啊。
2. 馬迪庵公內傷腹脹大小便不利(有發明)
馬二尹迪庵公,年五十五,以掃墓而過食鰻肉捲餅,心腹脹痛,市醫不知用吐,而遽用硝黃下之,大便不行,脹痛愈增。繼至者,又用木香檳榔丸,繼又有下以小承氣湯者,有下以大承氣湯者。十日多,脹痛益甚,飲食粒不能進,大便並不行,小水亦僅點滴。後醫又以大黃芒硝,多服不行,謂非白餅子不可。
服五日,而脹痛尤加。又謂非備急丸不可,服三日,脹痛益不可當。又用甘遂、芫花、大戟、牽牛之屬。服三日,不惟大便不行,並小便點滴亦無矣,脹不可言。眾醫大叫稱怪。自三月初二日起、至是念二日矣。有名士王南野者,用灸法灸中脘三十餘壯,毫不為動,因斷其越三日為念五,戌時當棄人間。迪老四子皆逢掖,聞言涕泗。
時有張太學懷赤者,迪老甥也,見予起張思軒夫人疾,喻亟請予。予至,觀其色蒼黑,神藏不露,聲音亮,惟腹大如覆箕,不能反側,診其脈,兩手皆滑大,兩尺尤有力。究其受病之源,查其歷服之藥,予駭然以為未聞且見也。因思一治法,先用六君子湯,加木香、砂仁,參、術俱用二錢。
乃旁有錢小松者,自稱家世受醫,見劑爭之。予曰:非若所知也。彼猶喋喋詰予,謂:人言中滿者,瀉之於內,大小便不利者,當先利大小便,然歟?予曰:非人言,《素問》云云也。又云:諸痛不得用參朮,蒼黑之人尤忌。先生既知《素問》,奈何不用通而用塞也?予悄然不答,顧迪老諸子言曰:錢君拘儒常見,何能起尊君病,尊君非中滿脹症,內傷症也。當始傷時,猶在上膈,法當用吐,《素問》云:在上者,因而越之是也。
不用吐而用下藥,以傷其脾,脾氣傷則失運動之職,是以愈下愈傷,愈傷愈脹。不思脾氣傷而神不為用,藥不能行,以峻厲味益下之,是遵何說也?予因脾傷,故用六君子湯以醒其脾,木香、砂仁助其運動,再用吐法,吐出前藥,予劑非治尊君之病,治諸君藥也。予初欲為諸君諱,何錢君激予,而使暴其短哉。
且予不慮大便不行,獨慮行之不止也。錢又謬言:急則治標,今法用盡不能使一行,何以不止為慮?予曰:君試思,常人能服硝、黃幾何?服巴豆、白餅子幾何?今硝、黃服過五斤,巴豆、白餅子之屬服過五、六兩,又加甘遂、牽牛、芫花、大戟至悍至急之劑,幸而大便未行,藥性未動,尚可為計。
若一行,而諸藥性動,譬瓶水底漏,其中能蓄點滴哉?危矣!錢又詰:迪老多服下藥,而大便不行何也?予曰此易知之。始為食傷,繼為藥傷,所傷在上、中二焦,下元未損,故兩尺脈尚有神氣。《難經》曰:人有兩尺,如樹之有根也。《內經》曰:腎者,胃之關。蓋腎主大便,觀其色蒼黑,神藏氣固,皆由根本未動,賴此猶可為也。
服藥後,腹中大痛,予知其藥力已動,改用人參蘆、防風蘆、升麻、桔梗各三錢,水煎服之,少頃,用鵝翎探喉中,令吐之。前服藥物,一湧而出十數碗。病者以手加額曰:目前光矣。此巳時也。予曰:酉時大便必行,可預買人參數斤,以備不虞。至午進至寶丹一帖,以溫中氣,未申間,腹中汩汩有聲,濁氣下滾,傾刻間,腹寬數寸。
至晚,大便行一次,小水略通。予即用人參、白朮各五錢,炮姜三錢,茯苓二錢,木香、甘草各五分,陳皮一錢,令急煎服。四鼓又大便一次,小水繼至,脹痛漸減。次日大便瀉十次余,因以前理中湯劑為丸,與煎劑兼補,腹脹全消,飲食漸進,共瀉七十二日,服人參二斤余。苕人聞以補收功,群然異之。
而錢小松始帖然心服。曰:奇哉,奇哉!人多用攻,孫君獨用補,人多用下,孫君獨用吐。由見之真,而所投者確也。醫可易言哉?今而後,知孫君之高矣。
白話文:
迪庵先生,五十五歲,因為掃墓時吃太多鰻魚捲餅,導致心腹脹痛。有醫生不了解情況,沒有用催吐的方法,反而直接使用硝石和黃連等瀉藥,結果大便排不出來,脹痛更加嚴重。後來又有醫生用木香檳榔丸,接著又有用小承氣湯,甚至大承氣湯來瀉下。十多天過去,脹痛更加嚴重,完全吃不下東西,大便完全排不出來,小便也只有一點點。之後的醫生又用大黃和芒硝,吃了也沒用,認為要用白餅子(一種瀉藥)才行。
吃了五天,脹痛更嚴重。又說要用備急丸,吃了三天,脹痛更無法忍受。又用了甘遂、芫花、大戟、牽牛子等強烈瀉藥。吃了三天,不但大便排不出來,連小便也完全沒有了,肚子脹到無法形容。眾多醫生都驚呼太奇怪了。從三月初二開始到現在,已經二十二天了。有名士王南野用灸法灸他的中脘穴三十多壯,也沒有任何效果,因此斷定他撐不過三天,到二十五號的戌時就會過世。迪庵先生的四個兒子都是讀書人,聽到這番話都哭得淚流滿面。
當時有張懷赤,他是迪庵先生的外甥,看到我治好了張思軒夫人的病,就趕緊請我過去。我到了之後,看到他的臉色蒼白發黑,精神內斂不外露,說話聲音洪亮,只是肚子大的像倒扣的簸箕,無法翻身。我把脈,兩手的脈象都滑大,兩尺脈更有力。我詳細了解他生病的原因,查看他之前吃過的藥,我非常驚訝,覺得前所未聞、前所未見。我思考治療的方法,先用六君子湯,加上木香和砂仁,人參和白朮都用二錢。
旁邊有一個錢小松,自稱家裡世代都是醫生,看到我的藥方就跟我爭論。我說:你並不了解。他還不停地反駁我,說:人們都說肚子脹滿,要從內部瀉下,大小便不通暢,應該先通利大小便,是這樣嗎?我說:這不是人說的,《素問》裡面是這樣說的。他又說:各種疼痛都不能用人參和白朮,臉色蒼白發黑的人更忌諱用。先生你既然知道《素問》,為什麼不用通暢的方法反而用堵塞的方法?我默默不語,對迪庵先生的兒子們說:錢先生只是個拘泥於書本的普通醫生,怎麼能治好你父親的病,你父親不是肚子脹滿的症狀,而是內傷。一開始受傷的時候,還在胸膈以上,應該用催吐的方法,《素問》說:在上部的病,應該用向上疏通的方法。
不用催吐的方法反而用瀉藥,傷害了他的脾胃,脾氣受傷就失去了運化的功能,所以越用瀉藥越受傷,越受傷越脹。不考慮到脾氣受損,精神就無法發揮作用,藥效就不能發揮,反而用強烈的瀉藥來瀉下,這是遵循什麼道理呢?我認為他的脾胃受損,所以用六君子湯來喚醒他的脾胃,木香和砂仁幫助脾胃運化,再用催吐的方法,吐出之前吃的藥,我的藥方不是治療你父親的病,而是治療之前各位醫生所開的藥。我本來是想為各位醫生隱瞞,為什麼錢先生要激怒我,讓我揭露他們的短處呢?
而且我不擔心大便排不出來,只擔心排出來之後會止不住。錢先生又錯說:緊急情況要先治標,現在各種方法都用盡了,都不能使大便排出來,為什麼要擔心止不住?我說:你仔細想想,一般人能吃多少硝石和黃連?能吃多少巴豆和白餅子?現在硝石和黃連都吃了五斤以上,巴豆和白餅子吃了五六兩,又加上甘遂、牽牛子、芫花、大戟等猛烈至極的瀉藥,幸好大便還沒排出來,藥性還沒發揮作用,還能有辦法。
如果一旦開始瀉,各種藥性一起發作,就像瓶底漏水一樣,還能儲存一點點水嗎?那就危險了!錢先生又問:迪庵先生吃了那麼多瀉藥,為什麼大便還排不出來?我說:這很容易理解。一開始是因為食物傷害,後來是因為藥物傷害,傷害的是上焦和中焦,下焦還沒有受損,所以兩尺脈還有精神。《難經》說:人有兩尺脈,就像樹有根一樣。《內經》說:腎是胃的關卡。腎主導大便,看他的臉色蒼白發黑,精神內斂,都是因為根本還沒動搖,依靠這個還可以救治。
吃藥後,肚子劇烈疼痛,我知道藥力已經發揮作用,改用人參蘆、防風蘆、升麻、桔梗各三錢,用水煎服,過了一會兒,用鵝毛探他的喉嚨,讓他催吐。之前吃的藥物,一股腦地吐出十幾碗。病人用手摸著額頭說:眼前一片光明了。這時候是巳時。我說:酉時一定會排大便,可以先買幾斤人參,以防萬一。到了午時,讓他服用至寶丹一帖,溫補中氣,還沒到申時,肚子裡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濁氣向下滾動,一下子肚子就縮小了好幾寸。
到了晚上,大便排了一次,小便也稍微通暢了。我立刻用人參、白朮各五錢,炮姜三錢,茯苓二錢,木香、甘草各五分,陳皮一錢,讓他趕快煎服。四更天又排了一次大便,小便也接著來了,脹痛逐漸減輕。第二天大便瀉了十多次,因此用之前的理中湯藥方做成藥丸,和煎劑一起服用,補充元氣,肚子脹滿完全消失,飲食也慢慢恢復了,總共瀉了七十二天,吃了二斤多的人參。當地人聽說靠補藥治好了病,都感到非常驚奇。
而錢小松這時才心服口服,說:太神奇了,太神奇了!別人大多用攻的方法,孫先生卻獨獨用補的方法,別人大多用瀉的方法,孫先生卻獨獨用吐的方法。由此可見你的判斷真實,用的方法也確切。醫學可以隨便談論嗎?從今以後,我知道孫先生的醫術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