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垣醫案》~ 卷一 (6)
卷一 (6)
1. 吳肖峰令政腹痛(有發明)
吳江吳太僕長君肖峰令政,太宗伯董潯老次女也。患咳嗽、體倦、多汗、腹痛,呻吟不絕口者半月,吳江之醫不效,訪遠近名最著者,如姑蘇盛氏後湖,王氏後山,震澤沈氏竹亭,先後遞治之而痛愈加。予適寓苕城,龍山公邀予乘快舡兼程而進。至則診其脈,左手三五不調,右手沉弦,面色青而息甚微,腹中漉漉有聲。
予因問上年夏月曾病否?肖峰曰:曾頭痛體倦多汗,動止無力,不能親事,但不咳嗽,不腹痛。今五月初,病如上年,而市醫謂傷風所致,用參蘇飲表之,始咳嗽。沉為其清嗽,則加腹痛;王與盛謂通則不痛,以沉香滾痰丸下之,則勢憊而不可支。予方殫思,謂此乃疰夏病。
仲景謂春夏劇,秋冬瘥者是也。而龍山公詰問:疰夏何為咳嗽?予曰:原不咳嗽,由參蘇飲而咳嗽也。汗多又重發汗,肺金受傷,故燥而嗽。何為腹痛?予曰:原不腹痛,因治嗽而寒其中氣,腹故痛也。後事者,又不究其因寒而痛,乃謂通則不痛,而用寒涼滾痰之劑,重傷其中氣。
不思五月六陽之氣皆散於外,汗而又汗,汗多則亡陽,夏至一陰將萌,腹中尚虛,虛而復下,下多則亡陰,陰陽俱亡,不憊何待。予欲酌一方以起之,恐從事者又將議其後。龍山促之,乃用灑炒白芍五錢,甘草、黃耆各三錢,桂枝二錢,大棗二枚,水煎,臨服加飴糖一合。吳下諸公,果群然又辯。
龍山公曰:不必辯,病者望此以蘇其生,速煎飲之。飲訖而睡,自已至申不醒。先事者,皆搖首,命僕急攜藥囊將去,且語龍山公曰:奪令妹之速者,孫君也。《本草》云:夏不用桂,伐天和也。諸痛不補,助邪氣也。故一飲而不醒,吾儕行矣。龍山公以其言語余,因詰病者之熟睡。
予曰:所善者,以其睡也。睡則陰氣生,陰生則汗可斂,痛可止也。假令藥不對症,安得有此。又詰所投之劑何名。予曰:此仲景小建中湯也,出《金匱要略》。蓋建者,立也,中者,陽明所主,今腹痛如縛,帶脈急縮也。東垣治例,腹痛以芍藥為君,惡寒而痛,加桂。甘草,緩帶脈之急縮,用以為臣。
經曰,急者緩之。面青脈弦,肝氣盛也,肝屬木,木盛則脾土受制,而又誤下,因傷之極,故痛之猛也。經云:木得桂而枯。佐以黃耆,伐肝補脾,又能斂汗止痛,此建中之所由名也。語未竟,內報病者醒而索粥,予曰:與之,穀氣進則有本矣。粥後又睡。至天明,腹全不痛,惟稍咳嗽,加五味子、麥門冬,兼治疰夏而全瘳焉。
龍山公述病之始末,劑之藥味,報大宗伯,宗伯公致書於予曰:足下以四味之常藥,振不起之危疴,名震三吳,聲溢兩浙。昔宋景濂為朱丹溪立傳,吾固不敏,幸先生以所治節條敷之,俾序以傳於後,俾工是術者,有所籍乎!予憮然語龍山公曰:何修而得老先生寵幸之深也。
白話文:
吳肖峰的腹痛(有所發明):
吳江的太僕長官吳肖峰,是太宗伯董潯老先生的次女。她患有咳嗽、身體疲倦、多汗、腹痛,呻吟不止的情況持續了半個月。吳江的醫生都沒辦法治好,於是就請了遠近最有名望的醫生,像是姑蘇的盛氏後湖、王氏後山、震澤的沈氏竹亭,先後都來醫治,但疼痛卻更加嚴重。
我剛好住在苕城,龍山公邀請我搭快船趕去。到了之後,我診斷她的脈象,發現左手的脈搏跳動不規律,右手的脈搏則沉而弦緊,面色青白,呼吸微弱,肚子裡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因此問她去年夏天是否生過病?肖峰說:曾經頭痛、身體疲倦、多汗,動一下就沒力氣,無法處理事務,但沒有咳嗽,也沒有腹痛。今年五月初,病情跟去年一樣,但市井的醫生說這是傷風引起的,就用參蘇飲來發汗,結果開始咳嗽。有人認為她的咳嗽是清咳,就讓她服用沉香滾痰丸來通便,結果反而身體更加虛弱,無法支撐。我苦思對策,認為這是疰夏病。
《傷寒論》說,這種病春夏發作嚴重,秋冬會好轉。龍山公問道:「疰夏為什麼會咳嗽?」我說:「原本沒有咳嗽,是服用參蘇飲後才開始咳嗽的。因為流汗多又再發汗,肺氣受損,所以乾燥而咳嗽。為什麼會腹痛呢?」我說:「原本沒有腹痛,因為治療咳嗽反而讓中氣受寒,所以肚子才痛。後來的醫生又不追究是因為寒冷而引起的腹痛,反而認為『通則不痛』,就用了寒涼的滾痰藥,更加重了中氣的損傷。
他們沒想到五月陽氣都散發在體外,又一直流汗,汗多就會喪失陽氣。夏至一陰將要開始萌生,肚子裡還很虛弱,虛弱又用瀉下的藥物,瀉多就會喪失陰液。陰陽都喪失,虛弱疲憊是理所當然的。我想開個藥方來幫助她恢復,但又擔心相關的人又會提出異議。龍山公催促我,我就用了酒炒白芍五錢、甘草、黃耆各三錢、桂枝二錢、大棗兩枚,用水煎煮,快服用時加入麥芽糖一合。吳下的眾位先生,果然又開始爭辯。
龍山公說:「不用爭辯,病人現在靠這個才能活下去,趕快煎藥給她喝吧。」她喝完藥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都沒醒來。之前的醫生都搖頭,叫僕人趕緊把藥箱拿走,還跟龍山公說:「奪走你妹妹性命的,就是這位孫先生。《本草》上說:夏天不能用桂枝,會違逆天時。各種疼痛不能用補藥,會助長邪氣。所以她一喝藥就醒不過來,我們走吧。」龍山公把這些話告訴我,就問我為什麼病人睡得這麼熟?
我說:「好就好在她睡著了。睡著了陰氣才能生長,陰氣生長了,汗就會停止,疼痛也會減輕。如果藥不對症,怎麼會有這種效果?又問我用的藥方是什麼?我說:這是張仲景的「小建中湯」,出自《金匱要略》。『建』的意思是建立、恢復;『中』指的是陽明,主宰腹部。現在腹痛好像被綁住,帶脈也緊縮。東垣的治療案例中,腹痛用白芍做為主要藥物,如果怕冷而痛,就加桂枝。甘草能緩和帶脈的緊縮,做為輔助藥。
《黃帝內經》說:「急則緩之」。她面色青白,脈象弦緊,是肝氣旺盛的表現。肝屬木,木氣旺盛會剋制脾土,而且又誤用瀉下的藥物,傷害到極點,所以疼痛才會這麼劇烈。《黃帝內經》說:「木得桂則枯。」我用黃耆來輔佐,可以抑制肝氣,補益脾土,又能斂汗止痛,這就是「建中」這個名字的由來。我話還沒說完,裡面就來回報,說病人醒了而且想喝粥。我說:「給她喝,補充穀氣就會有元氣了。」喝完粥後她又睡著了。到天亮,腹痛完全消失,只有稍微咳嗽,我加入五味子、麥門冬,一併治療疰夏的症狀,就完全痊癒了。
龍山公把病情的來龍去脈、用的藥方,稟告了大宗伯。大宗伯寫信給我說:「先生你用四味常見的藥材,救活了垂危的病人,聲名遠播,名震三吳、聲溢兩浙。以前宋景濂為朱丹溪寫傳記,我實在才疏學淺,希望先生能將這次治療的細節條列下來,讓我編寫成傳記,讓學習醫術的人有所依循啊!」我有些茫然地對龍山公說:「我何德何能得到老先生如此的賞識?」
「只是你妹妹之前被過度地攻伐,陰陽都喪失了。現在病雖然好了,但脈象還是弦緊,仍然令人擔憂。幸好要叮囑她戒除暴怒、節制飲食、謝絕人事、保持平靜、多加補養,或許可以長壽。不然到了亥月陰氣達到極點,陽氣開始萌生時,恐怕還是會有危險,一定要小心啊!」。後來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和肖峰發生爭執,一氣之下就停止服藥,果然傳來凶訊。苕城的人都稱讚我判斷精準,有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