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奎

《孫文垣醫案》~ 卷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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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2)

1. 鄭都諫公子痘(有發明)

鄭都諫春寰公長君,四歲患痘,稠密煩躁,醫者星羅,皆以為熱盛不退,形枯色紫,頂有焦勢,症逆,必不可為,將辭去。予至,細觀之,見兩太陽圓淨,神氣蒼厚,謂當急為涼血解毒。

用赤芍藥、生地黃各三錢,紫草二錢,連翹、黃芩、貝母、山楂、木通各一錢,蟬蛻、甘草各五分,藥成劑,而眾止之曰:麻要清涼痘要溫,故《博愛心鑑》以保元湯為良,吾儕將劑而進之,乃公獨主寒涼,保元之謂何?予曰:用藥貴對症,保元湯良矣,必血活熱清而後可用。今血熱毒盛而用溫劑,是火熾添油也。

眾曰:若慮毒未解,吾苕酵法甚佳,用桑蟲、雞冠血調酒服之,痘即立起。而慎氏、王氏、茅氏,皆苕上專門名家,亦以為言。予曰:此法亦可用於清解之後。經曰:諸痛瘡瘍,皆屬心火。火未退而用,是以毒攻毒,其勢愈熾。予故欲先清解,而後保元也。惟楚銅壁山人黃桂峰者,治痘高手也。

獨語鄭公曰;孫公之劑,實與症對,眾論皆膠固不達變者,第恐清解之劑,用遲一日爾。試煎服之,以觀其後。鄭公命僕速煎,眾猶持議曰:如必服此劑,亦當揀去貝母、山楂。鄭公聽其減去。至夜予始聞,隨語桂峰曰:減去二味,恐七八日後不能無它症。

桂峰曰:何以故?予曰:此痘內傷外感俱未清楚,今帶熱而出,故其腹猶膨脹,去貝母,恐搶喉;去山楂,恐泄瀉,七八日痘毒出盡,腹內空虛,變從虛出,諸君素以痘專科,何不慮及此。其夜服藥後,即嗒然而睡,天明痘色明潤,焦頂盡退,血亦漸活,惟嘔噦搶喉。眾又以昨日之劑太寒所致。

予曰:此火毒未盡徹也,宜進竹茹湯。而慎云峰怫然早:吾家世世業痘,年亦七十有五,曾未見治痘用竹茹者。春寰公令弟樂津公,撿痘疹全書用竹茹者以正,慎語塞,悻然而去。藥進而噦止。至八日,果泄瀉、發癢。予以保元湯加白朮以治瀉,大加何首烏以止癢,一帖而癢止。

至十四日,天庭兩顴皆回漿作靨,惟兩頤漿未回,泄瀉不止。予因偶出北門,半日歸,見其口開項軟,手足痘氣盡癟,復又作脹,已成內攻。舉家啼泣,予亦茫然,不遑為計,嘆息出門。樂津公把而送之,少間揖別,而聞衣間痘臭,語樂津公曰:公聞臭乎?曰:聞。予曰:似有生意,亟還起之。

予思兩頤乃腎經部位,獨不回漿者,腎元虛也。峻補腎元,庶可使活。先以紫河車一錢,用灑漿調服,固其元氣,服後即睡。繼以人參一兩,黃耆、菟絲子各三錢,作大劑服之,一日夜服人參一兩八錢。黃桂峰是夜自松江還,時已四鼓,亟叩門而入,鄭語之變,且告之服藥。

黃曰:俟吾看作何狀。見其結靨之下,腹灌一錢黃漿,贈痘盡起。桂峰曰:萬全矣!非孫公不能起此病。桂峰由此益暱予,出必聯舟,歸則同榻,相印正者三年。鄭公感予而作序以贈,親書孫憲副公冊後,識不忘也。

白話文:

鄭都諫的兒子春寰,四歲時得了痘瘡,病情非常嚴重,全身長滿密密麻麻的痘子,煩躁不安。請來的醫生很多,都認為是熱毒太盛無法消退,導致他身體枯瘦、臉色發紫、頭頂出現焦痂,病情惡化,認為已經沒有救了,打算告辭離去。

我到了之後,仔細觀察他的病情,發現他兩邊的太陽穴飽滿圓潤,精神狀態還算可以,認為應該趕快用涼血解毒的方法治療。

於是開了赤芍藥、生地黃各三錢,紫草二錢,連翹、黃芩、貝母、山楂、木通各一錢,蟬蛻、甘草各五分的藥方。藥方開好後,眾人阻止說:「痘瘡要清涼,但也要溫補,所以《博愛心鑑》這本書認為保元湯最好。我們準備用保元湯,你卻主張用寒涼藥,這保元湯還要不要用啊?」我說:「用藥最重要的是對症,保元湯雖然好,但必須在血活熱退之後才能使用。現在他血熱毒盛,如果用溫補的藥,就像火上澆油一樣。」

眾人又說:「如果擔心毒素未解,我們用苕酵法很好,用桑蟲、雞冠血調酒服用,痘子就會馬上發出來。」慎氏、王氏、茅氏,都是擅長治療痘瘡的名醫,也這樣說。我說:「這個方法可以用在清熱解毒之後。經書上說:各種疼痛、瘡瘍,都屬於心火。火還沒退就用這種方法,等於是以毒攻毒,會讓病情更加嚴重。所以我才要先清熱解毒,然後再用保元湯。」只有楚地的銅壁山人黃桂峰,是治療痘瘡的高手。

黃桂峰私下對鄭都諫說:「孫先生的藥方確實對症,大家的意見都太固執,不懂得變通,只是擔心清熱解毒的藥用得太晚。可以試著煎藥服用,看看效果。」鄭都諫命令僕人趕快煎藥,但眾人還是爭論說:「如果一定要服用這個藥,也應該把裡面的貝母、山楂去掉。」鄭都諫聽從了他們的意見,把這兩味藥減去了。到了晚上,我才聽到這件事,就告訴黃桂峰:「減掉這兩味藥,恐怕七八天後會出現其他症狀。」

黃桂峰問:「為什麼?」我說:「這痘瘡是內傷外感一起造成的,現在帶著熱出來,所以肚子還是脹脹的,去掉貝母,恐怕會引起嘔吐;去掉山楂,恐怕會引起腹瀉。七八天後痘毒都發出來了,肚子裡會變得空虛,病情就會從虛弱的地方產生,你們這些痘瘡專家,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當天晚上吃藥後,孩子馬上就睡著了。天亮時,痘瘡顏色變得明潤,頭頂的焦痂也消退了,血脈也開始活絡,只是出現了嘔吐和作噁的症狀。眾人又認為這是昨天開的藥太寒涼引起的。

我說:「這是火毒還沒完全清除的緣故,應該用竹茹湯。」慎雲峰聽了很生氣地說:「我家世代都是治療痘瘡的,我也七十五歲了,從來沒看過用竹茹來治療痘瘡的。」春寰公的弟弟樂津公,翻遍所有痘疹的書籍,找到有用竹茹的案例,慎雲峰才說不出話來,氣沖沖地走了。服用竹茹湯後,嘔吐就止住了。到了第八天,果然出現腹瀉和發癢的症狀。我就用保元湯加上白朮來治療腹瀉,又加了大量何首烏來止癢,吃了一帖藥,癢就止住了。

到了第十四天,天庭和兩頰的痘瘡都開始結痂消退,只有兩腮的痘瘡還沒消退,腹瀉也沒有停止。我因為有事出城,半天回來,看到孩子口張開、脖子發軟、手腳的痘瘡都癟了下去,又開始出現腹脹,已經是內攻的徵兆。全家人都在哭泣,我也感到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嘆息著走出門外。樂津公追上來送我,過了一會兒,我向他告別時,聞到他身上有痘瘡的臭味,就問樂津公:「你聞到臭味了嗎?」他說:「聞到了。」我說:「好像有轉機,趕快把他扶起來。」

我想到兩腮是腎經的部位,只有這裡的痘瘡沒有消退,是腎元虛弱的緣故。必須用峻補腎元的方法,或許才能救活他。先用紫河車一錢,用米湯調服,固住他的元氣,服藥後孩子馬上就睡著了。接著用人參一兩、黃耆、菟絲子各三錢,開大劑藥服用,一天一夜服用人參一兩八錢。黃桂峰那天晚上從松江回來,已經是四更天了,趕忙敲門進來,鄭都諫把孩子的病情變化告訴了他,也說了正在服藥的事。

黃桂峰說:「等我看看情況。」看到孩子結痂的地方,腹部流出了一錢黃色的液體,痘瘡又都發了出來。黃桂峰說:「萬全了!不是孫先生,不可能治好這個病。」黃桂峰從此更加親近我,出門一定同船,回家則同床而睡,彼此印證醫理長達三年。鄭都諫為了感謝我,寫了序文送給我,還親筆寫在我給孫憲副公的冊子後面,表示永不忘記這件事。

2. 張文學子心病虛弱(有發明)

張文學子心,二尹可泉公長君也。自知醫,弱冠病,吳下名醫皆診之,僉曰瘵,治久不效。子心亦自分必死,督家人具秘器,已沐浴,衣襚衣而臥正寢,斷粒、絕藥者二日。可泉聞予治其高第張星岳之嬸奇,因訪予曰:病心痹而屍寢浹旬者能起之,誰不嘖嘖稱公高手,吾子病且革,幸憐而診之。予至,診其脈,左寸短弱,右關略弦,余皆洪大。

其症咳嗽,下午熱從兩足心起,漸至頭面,夜半乃退,面色青,形羸氣促,多夢遣,交睫臥床褥奄奄一息耳。時則七月初旬也。診畢,語可泉公曰:郎君病可治,不宜豫凶器也。可泉公曰:諸醫僉謂火起九泉者,十不救一,大肉盡削者死,咳嗽加汗者死,脈不為汗衰者死,又當此鑠石流金之候,又恐肺金將絕。豚子亦自謂無生理,先生何言可治也?予曰:汗多者,孤陽幾於飛越也。

可泉公曰:飛越亦死候也。予曰:幾者,將成未成之辭也。症雖危,其色、其聲音、其脈,尚有生意。終不可以一凶而廢三善。兩顴不赤,心火未焚也;聲音不啞,肺金未痿也:耳輪不焦,腎水未涸也。相書云:面青者,憂疑不決:左寸短者,心神不足:關略弦者,謀為不遂。

夫心者,萬世萬化之主,《內經》曰:主明則下安,主不明則十二官危。又肝主謀為,膽主決斷。謀為不決,故色青。症與色與脈皆非瘵也。蓋郎君志願高而不遂其欲,殆心病,非腎病也。經曰:色脈相得者生。予故謂郎君之病可起也。病者聞言,明目語其父曰:吾今由寐者初寤矣!從來未有此論沁吾心脾也。

吾病由星士許決科於癸酉,是年餘落第,而同窗者中,故怏怏至此。先生得吾心於色脈,神矣!此言可當藥石,謹拜命。予為定方,煎方名調肝益神湯。以人參、酸棗仁、龍骨為君,丹參、石斛、貝母、麥冬、五味子為臣,山梔、香附為佐,服二十帖而病起。丸方則大龜板、熟地黃、枸杞子、人參、麥冬、五味、茯苓,蜜丸,服三月而精神健,肌肉完。次年生女。

可泉公,苕中名士,奇予治,而延譽聞於大宗伯董潯陽公,宗伯交歡予者,由可泉公始也。

白話文:

張文學子的心病虛弱(有發明)

張文學子的名字叫子心,是可泉公的長子。他自己懂醫術,年輕時就生病,請了吳地所有名醫診治,大家都說是得了癆病,治療很久都沒有效果。子心也認為自己必死無疑,就囑咐家人準備好後事用的器具,沐浴更衣穿上壽衣躺在正房,斷絕飲食和藥物兩天。可泉公聽說我治好了他的高徒張星岳的嬸嬸的怪病,就來拜訪我說:「病人因心痛而像死屍一樣躺了十天都能救活,誰不稱讚您是高手?我的兒子病得很嚴重,希望您可憐他,幫他診斷一下。」

我到了他家,診斷他的脈象,左手寸脈短而無力,右手關脈略為弦緊,其他脈象都洪大。他的症狀是咳嗽,下午熱從兩腳心開始,逐漸到頭面,半夜才會退去,面色發青,身體瘦弱,呼吸急促,經常做夢遺精,眼皮都難以睜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當時是七月初。診斷完畢,我告訴可泉公說:「公子的病可以治好,不應該事先準備喪葬用品。」可泉公說:「各位醫生都說這是火氣從陰間升起,十個有九個救不活,肌肉都消瘦殆盡的就會死,咳嗽加重出汗的就會死,脈象沒有因出汗而減弱的也會死,而且現在正值天氣炎熱之時,又擔心肺金氣將要耗盡,我的兒子也自認為活不成了,先生您怎麼說可以治好呢?」我說:「出汗多,是因為陽氣虛弱,將要外散。」

可泉公說:「陽氣外散也是將要死亡的徵兆啊。」我說:「將要,是指將成未成的意思。雖然病情危急,但是他的面色、聲音、脈象,都還殘留著生機。不能因為一個兇兆而放棄三個好的徵兆。他兩頰不紅,說明心火沒有燒起來;聲音不沙啞,說明肺氣沒有衰弱;耳輪不焦黑,說明腎水沒有乾涸。面相書上說:面色青,是因為憂愁疑惑沒有決斷;左手寸脈短,是因為心神不足;關脈略弦,是因為謀劃不順利。

心是掌管萬物的主宰,《內經》說:主宰明智,下屬就會安定,主宰不明智,十二官就會危險。肝主謀劃,膽主決斷。謀劃沒有決斷,所以面色青。他的症狀、面色、脈象都不是癆病。公子是因為志向高遠而不能實現願望,這屬於心病,不是腎病。《內經》說:面色和脈象相符合的就可以活。所以我說公子的病可以治好。」病人聽了我的話,睜開眼睛對他父親說:「我現在好像從睡夢中醒來一樣!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論述,這麼深入我的心脾!

我發病是因為占星術士預言我在癸酉年能夠考中,結果那年我落榜了,同窗好友卻考中了,所以鬱悶到現在。先生您從我的面色和脈象就能了解我的心事,真是太神奇了!這些話勝過藥石,我謹遵您的吩咐。」我為他擬定了藥方,煎藥的方子叫調肝益神湯。用人參、酸棗仁、龍骨作為主藥,丹參、石斛、貝母、麥冬、五味子作為輔藥,山梔、香附作為佐藥。服用二十劑藥病就好了。丸藥的方子則是大龜板、熟地黃、枸杞子、人參、麥冬、五味子、茯苓,用蜂蜜做成藥丸,服用三個月後,精神健旺,肌肉也恢復了。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兒。

可泉公是苕地的名士,他對我能治好他的兒子的病感到驚奇,就廣為宣傳,傳到了大宗伯董潯陽公的耳中。宗伯和我交好,也是從可泉公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