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堂隨筆》~ 書《人身圖說》後 (1)
書《人身圖說》後 (1)
1. 書《人身圖說》後
黟俞理初先生《癸巳類稿》有書泰西人身圖說一首,謂彼國之臟腑與中國異,羅舉數事,若辨黑白。余初閱之,以為泰西醫術內景盡此矣。嗣閱《人身圖說》,乃知俞氏涉獵浮文,攬其標而未究其蘊也。後又從潛齋借得泰西《人身說概》及玉田王清任《醫林改錯》讀之,益知俞氏之謬。
俞氏曰:其地人心居左,脈又發自心左。以為西人稟賦異於中國。今按《圖說》並無人心居左之說,惟有一條或曰心之所當在左邊,蓋於此所見動與喘息。曰左邊心動,是於左之穴為生活德所積,及脈絡所發之根,故愈顯其動勝於右邊。玩其文義,似設為問答。問者疑心在左邊,答者謂左邊之動,乃心左穴所致,非心在左也。
俞氏錯會文義。至於脈發心左,則中西一例。王氏目驗華人三十餘屍,皆大絡從心左穴出,與《靈樞》不合,與《圖說》合。不知是古今之異,抑古書之訛?不得援古書而強謂彼國自有肺腸也。俞氏又曰:《圖說》謂血絡見,脈絡不見者,血絡是《靈樞》絡脈,其絡脈則經脈。
此二說望文生義,全未理會。泰西人謂人身有二絡:一血絡在內,一脈絡在外,相黏不離,皆有干有枝,有經有緯。《說概》及《改錯》二書所驗皆同。謂脈絡為衛,血絡為營則可,今強派脈絡為干,血絡為枝,豈非捫槃說燭乎?俞氏又曰:公細線是時辰表中發條。今按其書中之例,一物獨用者稱本,諸物合用者稱公,故有公膜、公管路、公細體諸名,公細線亦其一耳,不得以表中發條為解。俞又曰:中土人肺六葉,彼土四葉。
按王氏目驗華人肺四葉,則中國非盡六葉矣。《圖說》謂肺四葉,或有五葉者,二葉之中發一小葉,則彼土亦非盡四葉矣。俞又曰:中土人肝七葉,彼土三葉。王氏目驗華人肝四葉,則中土非盡七葉。《圖說》謂人之肝葉或止一或止二,極多不過三,則彼土亦非盡三葉矣,俞氏又曰:中土人心七竅,彼土四竅。
王氏目驗華人心無竅,止有左邊一竅,為大絡之本,安見其為七竅也?俞氏又曰:中土人腸二,彼土人腸六。所謂六者,《圖說》所述十二腸、潔腸、穢腸、瞎腸、頸腸、下直腸共為六腸。其上直腸即幽門也,下直腸即肛門也。瞎腸一頭通一頭塞,與頸腸在腹左右,不知是彼土所獨,抑華人所同,非目睹不敢決。
總之,盤旋之腸只潔、穢二腸,潔即小腸,穢即大腸,未見其為大異也。俞又曰:中土睪丸二,彼土睪丸四。又曰:儒自捫睪二,隱約其四睪之文耳。夫《圖說》既隱約其文,先生安得懸揣而知其為四乎?今按《圖說》論睪丸篇明言其數二,不言四也。且書中論睪丸經絡最多,無一語可附會及四睪者。
惟言睪丸有小體,豈因此而誤耶?然前注中已明言是轉折之絡,似睪丸底分之小體,則小體乃激發絡,非丸也。又圖中繪睪丸作兩囊狀,分於左右,兩囊宜有四丸,豈因此而誤耶?然所繪是丸非囊,欲其經絡分明,故離繪之分於左右,非二囊而四丸也。先生指鹿為馬,反謂書之隱約其文,豈非傎耶?其他不及一一致辨。
白話文:
黟俞理初先生在《癸巳類稿》中有一篇關於西方人體圖說的文章,他認為西方人的臟腑與中國不同,並列舉了一些事情來區分對錯。我最初看到這篇文章時,以為西方醫學對人體內部的了解就只有這些了。後來讀到《人身圖說》,才知道俞先生只是粗略地瀏覽了表面文字,只抓住了一些表象,沒有深入探究其中的含義。之後我又從潛齋那裡借來西方《人身說概》和王清任的《醫林改錯》來讀,更加了解俞先生的謬誤之處。
俞先生說,西方人的心臟在左邊,脈搏也從心臟左邊發出,認為西方人的生理構造和中國人不同。但現在根據《人身圖說》來看,並沒有說心臟在左邊,只有一條說法提到心臟應該是在左邊,那只是因為在那裡可以看到心臟的跳動和呼吸。說左邊心臟跳動,是因為左邊的穴位是生命能量積聚的地方,也是脈絡發出的根源,所以跳動比右邊明顯。仔細分析文義,這似乎是設問和回答。提問者懷疑心臟在左邊,回答者則說左邊的跳動是由心臟左邊的穴位引起的,並非心臟本身在左邊。
俞先生錯誤地理解了文字的意思。至於脈搏從心臟左邊發出,這點中西方是一樣的。王清任親自解剖了三十多具華人屍體,發現大的脈絡都是從心臟左邊的穴位發出,這與《靈樞》的記載不符,卻與《人身圖說》相符。不知道這是古今的差異,還是古書的錯誤?不應該以古書為依據就強硬地說西方人有獨特的肺和腸道。俞先生又說,《人身圖說》提到能看到的是血絡,看不到的是脈絡,認為血絡是《靈樞》中說的絡脈,而脈絡則是經脈。
這兩種說法都是只看字面意思,完全沒有理解其中的道理。西方人說人體有兩種脈絡:一種是內部的血絡,一種是外部的脈絡,它們緊密相連,都有主幹和分支,有經脈和緯脈。《人身說概》和《醫林改錯》兩本書的驗證結果都是相同的。可以說脈絡是衛氣運行的通道,血絡是營氣運行的通道,但現在硬要說脈絡是主幹,血絡是分支,豈不是盲人摸象嗎?俞先生還說,公細線是指時鐘裡的發條。現在根據書中的例子來看,單獨使用的東西稱為「本」,多個東西一起使用的稱為「公」,所以有公膜、公管路、公細體等名稱,公細線只是其中之一,不能理解為鐘錶的發條。俞先生又說,中國人的肺有六葉,西方人的肺有四葉。
按照王清任解剖華人屍體的結果來看,肺有四葉,那麼中國人的肺並非都是六葉。《人身圖說》說肺有四葉,也可能會有五葉,因為兩葉之間可能會長出一小葉,那麼西方人的肺也並非都是四葉。俞先生又說,中國人的肝有七葉,西方人的肝有三葉。王清任解剖華人屍體發現肝有四葉,那麼中國人的肝並非都是七葉。《人身圖說》說,人的肝葉有時只有一葉或兩葉,最多也不超過三葉,那麼西方人的肝也並非都是三葉。俞先生又說,中國人的心臟有七個孔竅,西方人的心臟有四個孔竅。
王清任解剖華人屍體發現心臟沒有孔竅,只有左邊一個孔竅,是大脈絡的起點,哪裡有七個孔竅呢?俞先生又說,中國人的腸道有兩條,西方人的腸道有六條。所謂的六條,是《人身圖說》中提到的十二腸、潔腸、穢腸、瞎腸、頸腸、下直腸,加起來一共六條。其中的上直腸就是幽門,下直腸就是肛門。瞎腸一頭通一頭堵住,和頸腸分別在腹部的左右兩側,不知道這是西方人獨有的,還是華人也有的,沒有親眼見到不敢妄下結論。
總而言之,盤繞的腸道只有潔腸和穢腸兩種,潔腸就是小腸,穢腸就是大腸,沒有發現有很大的差異。俞先生又說,中國人的睪丸有兩個,西方人的睪丸有四個。還說,儒家的人摸睪丸只摸到兩個,隱約地提到了四個睪丸的說法。《人身圖說》既然含糊地提到四個睪丸的說法,先生您又是如何憑空推斷出有四個睪丸的呢?現在根據《人身圖說》來看,關於睪丸的篇章明確說到數量是兩個,沒有說到四個。而且書中關於睪丸經絡的論述很多,沒有一句可以牽強附會到四個睪丸的說法。
書中只提到睪丸有小體,難道是因為這個而誤解了嗎?但是前面的註解中已經明確說到那是轉折的經絡,像是睪丸底部的小分支,所以小體是激發經絡的,不是睪丸本身。另外,圖中把睪丸畫成兩個囊狀,分佈在左右兩側,兩個囊應該有四個睪丸,難道是因為這個而誤解了嗎?但是畫的是睪丸而不是囊,為了讓經絡清晰可見,所以分開畫在左右兩側,並非兩個囊就代表有四個睪丸。先生指鹿為馬,反而說書中含糊其辭,豈不是顛倒是非嗎?其他的地方就不一一辯駁了。
先生說這本書在中國已經流傳兩百年了,沒有人能夠讀懂,現在他才找到了正確的理解方向。我用原書來驗證他的說法,發現他的疏漏之處竟然如此之多,說明他還是沒有真正讀懂這本書。古人說研究經典的人必須廣泛閱讀其他經典,才能夠真正理解其中一部。先生只看過《人身圖說》這一本書,所以才會有這些主觀臆斷。如果他能看到《人身說概》等其他書籍,相互比較校正,就應該能夠融會貫通了。現在我想要寫一本關於西方醫學內景的書,卻遲遲不敢下筆,正是擔心自己所見的西方醫學書籍太少,又重蹈俞先生的覆轍。
仁和 胡琨次瑤 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