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堂隨筆》~ 卷上 (14)
卷上 (14)
1. 卷上
大令又謂雄曰:從來趨時者,鮮實學,而潛心古訓者,恆多不合時宜。兼而能之者,惟君乎?雄雖愧不敢當,亦不敢不勉,然而難也。
怪力亂神,雖聖人所不語,然嘗曰敬鬼神而遠之矣,則非無鬼神也。庸人惑之,儒者闢之,皆愚也。有病而輒事禳禱,則惑矣,患祟而輒云無鬼,則迂矣。《北史》顧歡取《孝經》置病人枕邊愈瘋顛,以正勝邪,可補灸鬼哭穴、服八毒赤丸,及移精變氣諸法之未備,醫者不可不知也。
(注)此言邪祟為病,間亦有之。若痰證、熱證及七情為病,皆往往有類祟證,醫者須辨明以釋病家之惑,而後對證施治。不可以病人稍涉狂妄,即疑為鬼祟而為巫覡所欺也。
(刊)顧伊人孝廉室病鬼,醫皆束手。木文和尚於病榻前焚香誦《中庸》,三複而瘳。緇衣也,心崇正學,則聖賢之徒矣;儒冠者,心惑邪說,即異端之流矣。余嘗調俗儒不及高僧,倘有行韓子之事而人其人者,亦當區別以處之。不可因釋老之故,而概視緇黃為非類。蓋有畸人逸士,侘傺無聊,遁跡於其間者矣。
怪證奇疾,間或有之,不可謂古書盡誣也。即尋常病證之奇幻,亦有古書所未載者。少所見而多所怪,陋矣;強不知以為知,妄矣。不陋不妄,可為名醫。
(注)病形奇怪,變幻萬端,古書所有者,時或見之,古書所無者,時亦聞之。蓋造物之化工莫測,病機之釀疾無窮也。
(校)《宋史》呂夏卿得奇疾,身體漸縮,卒時才如小兒。他書亦有載此證者。揆之以理,其人必平時多餌丹石熱藥,以致消縮,而竇材云此證宜服丹、附,最屬不經。
(刊)梁應來云:姑丈葛秋生病瘵,卒時身首縮小,名縮骨勞。可見近時亦有此證也。竇材乃妄人耳,自詡越人再世,所著《扁鵲心書》專尚丹石,欺世盜名,害人不淺。嗣有陳遠公,所著《石室秘錄》,論證列方,頗皆入理,奈蹈竇材故轍,假託軒、岐、仲景,誣聖愚人,貽譏後世,毛達可嘗嘆惜之。
頃見番禺潘氏《海山仙館叢書》,所收女科書三卷,文理粗鄙,剿襲甚多,託名傅青主先生手著之秘本。潘氏不知醫理,誤信梓行,玷辱青主矣。無知妄作,固不足論,以遠公之學而托諸鬼神,誡不可解也,更有王養吾者,將郭氏《痧脹玉衡》竊為己有,假託深山野人之秘授,編其原方為六十四卦,未免傷及事主。而沈芊綠不察,採入《尊生》,何丹流受愚,重災梨棗,案雖未破,君子病之。
醫家臨診辨證,最要凝神定氣。如曾世榮於船中治王千戶子頭疼額赤,諸治不效,動即大哭,細審知為船篷小篾刺入囟上皮內,鑷去即愈。苟不細心審視而率意妄治,吾恐醫者道少、病者人費矣。
(注)凝神定氣,惟心小膽大者能之,忍辱負重,惟智圓行方者能之。不如是,不足以為名醫。如臨一大證,學識不足以當之,則宜舉賢讓能,不可蚊負以僨事;學識苟足以當之,而同道之識見不一,各抒議論者有之,簧鼓惑聽者有之,陰謀排擠者有之,加以親友之好惡,戚黨之疑信,或熱心關切,或樂禍幸災,投劑果然漸效,群議自息,病或稍有波瀾,眾楚交咻,斯時也若執德不宏,悻悻然委而去之,病付庸手,坐視其危,豈不輕棄人命乎?且事敗之後,亦未必竟無歸咎之語。
白話文:
卷上
大令又對雄說:自古以來追逐時髦的人,很少有真才實學,而專心研究古訓的人,往往不合時宜。兩種都能兼顧的人,只有您啊?雄雖然慚愧不敢當,也不敢不努力,然而卻很難做到。
關於怪力亂神的事情,即使是聖人也不多談,但是曾經說過要敬畏鬼神但要遠離他們,這就說明並不是沒有鬼神。一般人被迷惑,儒者則否定鬼神,這兩種都是愚蠢的。生病了就立刻求神拜佛,那是被迷惑了;遇到怪病卻硬說沒有鬼神,那是迂腐了。《北史》記載顧歡將《孝經》放在病人枕邊治好了瘋病,以正氣壓邪氣,這可以補充灸治鬼哭穴、服用八毒赤丸,以及移精變氣等方法的不足,醫生不可不知。
(注)這指的是邪祟致病,確實偶爾存在。像痰證、熱證以及七情所致的疾病,往往也有類似邪祟的症狀,醫生必須明辨,才能解除病人家屬的疑慮,然後對症施治。不可以病人稍微有些狂妄,就懷疑是鬼祟作祟,而被巫覡所欺騙。
(刊)顧伊人孝廉的妻子因鬼怪作祟而生病,醫生都束手無策。木文和尚在病榻前焚香誦讀《中庸》,三次之後病就好了。穿僧衣的,如果崇尚正學,那就是聖賢的弟子;穿儒服的,如果迷惑於邪說,那就是異端的同類了。我常常認為普通的儒生不如高僧,如果有人效仿韓非子的做法而攻擊這樣的人,也應該區別對待。不能因為釋道兩家的緣故,就一概認為僧侶道士都是不正派的人。因為也有一些怪異的人才和隱士,因為不得志而遁跡其中。
怪病奇疾,偶爾也會遇到,不能說古書上記載的都是假的。即使是尋常的病症,也會出現古書上沒有記載的情況。見識少而對一切感到奇怪,那是淺陋;明明不懂卻裝作懂,那是妄為。既不淺陋也不妄為,才能成為名醫。
(注)病症的形狀千奇百怪,變化萬端,古書上記載的,有時會遇到;古書上沒有記載的,有時也會聽到。因為造物主的變化莫測,疾病的產生也無窮無盡。
(校)《宋史》記載呂夏卿得了怪病,身體逐漸縮小,死的時候像個小孩子。其他書籍也有記載這種病症。根據道理推測,這樣的人平時一定服用過很多丹石類的熱性藥物,才會導致身體縮小,而竇材說這種病症應該服用丹砂、附子,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刊)梁應來說:我的姑丈葛秋生了瘵病,死的時候身體和頭都縮小了,叫做縮骨勞。可見近來也有這種病症。竇材是個妄人,自稱是扁鵲再世,他寫的《扁鵲心書》專門推崇丹石藥物,欺騙世人,名聲不好,害人不淺。後來有陳遠公,寫的《石室秘錄》,論證和處方都比較合理,可惜也沿襲了竇材的老路,假託軒轅、岐伯、張仲景的名義,欺騙世人,貽害後世,毛達可曾經為此惋惜。
最近看到番禺潘氏的《海山仙館叢書》,收錄了三卷婦科書籍,文字粗俗,抄襲很多,還假託是傅青主先生手著的秘本。潘氏不懂醫理,錯誤地相信而付印出版,玷污了傅青主的名聲。無知妄為,本來不足論述,但是像陳遠公這樣有學問的人卻託辭鬼神,實在不可理解;還有王養吾,將郭氏的《痧脹玉衡》據為己有,假託深山野人的秘授,將原來的處方編成了六十四卦,未免傷害了原作者。而沈芊綠沒有察覺,將其收入《尊生》,何丹流也受了騙,重印出版,雖然案子還沒破,君子們都為此感到不安。
醫生臨診辨證,最重要的是要凝神靜氣。像曾世榮在船上治療王千戶的兒子頭痛額頭發紅,其他治療方法都不見效,孩子動不動就大哭,仔細檢查才發現是船篷上小小的竹篾刺入了囟門的皮膚內,拔出來就好了。如果不能仔細觀察而隨意亂治,恐怕醫生名聲受損,病人白費錢財。
(注)凝神靜氣,只有心細膽大的人才能做到;忍辱負重,只有智慧圓滿行為端正的人才能做到。如果不是這樣,不足以成為名醫。遇到一個很大的病例,學識不足以應付,就應該舉賢讓能,不可勉強承擔而把事情搞砸;學識足夠應付,但是同行的見解不同,各自發表意見的也有,蠱惑聽眾的也有,暗中排擠的也有,再加上親友的喜好憎惡,黨派的懷疑信任,或者熱心關切,或者幸災樂禍,如果用藥果然漸漸見效,眾說紛紜也就停止了;如果病情稍微有點波折,眾人就七嘴八舌,這時候如果自己的品德不高尚,就悻悻然放棄治療,把病人交給庸醫,坐視病情危急,豈不是輕易放棄了人命?而且事情失敗之後,也未必沒有歸咎於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