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衡

《重慶堂隨筆》~ 卷上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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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13)

1. 卷上

(注)從治之法,從外面見證之標而言也。究其裡面致病之本而論,則不拘何法,無非正治。

靈胎先生云:文中子曰:醫者,意也;藥者,瀹也。謂先通其意,而後用藥物以疏瀹之。善哉言乎!醫理在是矣。而意之通實難,泥一成之見,而欲強人之病以就吾說,其患在固執;好作聰明而不窮究乎古人之成書,是猶兵家之廢陣圖、法吏之廢律令也,其患在不學。由前之說在不能用意,由後之說在誤於用意夫。

然以不學之人與不通之識,而又熾以忮同列、競名利之心,以此用藥,其不致抱薪而救火、持水而投石者幾何哉?語云:學書紙費,學醫人費。蓋為此也。

(注)固執不通者,無才以勝其學也,好作聰明者,無學以副其才也。人必有天賦之才而讀破萬卷,庶可以為醫矣。第人心不同,既如其面,而人體不同,亦如其心。病變無窮,證隨體異,治雖宜遵古訓,亦須活法在人。神而明之,化而裁之,非通才實學,卓識深思者,惡足以語此?

(刊)學醫人費,舉世聞之,而不自揣其才學,輒欲為醫者日益多。故昌邑黃玉楸之言曰:聞之《呂覽》,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成之者,遂其生也,是天人之合也。然生之者,布帛也,菽粟也;殺之者,若鋒刃,若鼎鑊,若水旱,若蝗螟。生之途未能十一,殺之途不止十三,何其生之寡而殺之多也!此人事也?抑天道那?玉楸子曰:此未足以為多也。有其至多者焉。

屠羊說以屠羊傳而羊不哀,其道孤也;無何屠牛坦以屠牛傳而疱丁起,其黨漸眾,牛始哀矣,無何高漸離以屠狗傳而聶政興、朱亥出、樊噲生,其徒愈繁而狗始悲矣;無何白起、章邯之屬以戰將名,甯成、郅都之輩以刑官著,自茲屠人者傳矣。風氣開,下流眾,苟道將、爾朱榮之徒且比肩來,索元禮、來俊臣之類更接踵至,尤而效之,抑又甚焉。至於原野厭人之肉,川穀流人之血,人始哭矣。

此良可疾首痛心巳,而君子未以為痛也。何則?大難既平,且不睹兵革之事,且不聞羅織之經,其人死,其禍絕,往者已矣,來者猶幸。夫何庸工群起而談岐黃,則殺人至多而不可勝窮者,無如此甚矣,不以戈鋋而人罹鋒刃,不事箝網而人遭誅夷,其書多,其傳久,其流遠,其派眾,其人已死,其禍不絕,遂使四海之大,百世之遠,盡飲其羽,飽其鋒,登其梯,入其甕。水旱不年有,而此無免時,蝗螟不歲見,而此無逃期,痛哉痛哉!此最可痛哭流涕者也。

其天道乎?抑人事耶?雄謂此言沉痛已極,足以警世,故附錄於此。惟黃氏雖精究醫學,而泥古太甚,偏尚扶陽,恐未深於閱歷者。所以非知之艱,行之艱也。楊素園大令云:玉楸所著各種,議論悉本《內經》,惟自負太高,未免有意矜奇,賢智之過,往往如此。斯為定評。

白話文:

卷上

從治病的方法來說,是根據外在的病徵來判斷。但追究疾病的根本原因,則不論採取何種方法,最終目的都是正治(治療根本)。

靈胎先生說:文中子說:「醫者,用心也;藥者,疏通也。」意思是說,要先了解病人的病情(用心),然後再用藥物疏通治療。這句話說得好啊!醫學的道理就在這裡。但要真正了解病人的病情很困難,如果墨守成規,強求病人的病情符合自己的理論,就會陷入固執的錯誤;如果自以為聰明,不深入研究古代醫家的著作,就像軍隊廢棄了行軍布陣圖,官吏廢棄了法律法令一樣,錯誤在於不學習。前者是不能用心,後者是誤用其心。

然而,那些既不學習,又缺乏醫學知識,還嫉妒同僚、爭名奪利的人,用這樣的心態來行醫,又有多少人不是抱著柴火去救火,端著水去滅石呢?俗話說:「學書費紙,學醫費人。」就是這個道理。

固執不通的人,是因為沒有能力勝任他的學問;自以為聰明的人,是因為沒有學問來輔助他的才能。一個人必須有天賦的才能,並且博覽群書,才能成為醫生。但是,人心各不相同,就如同人的面貌一樣,人體的狀況也各有不同,就如同人心一樣。病症變化無窮,病徵也隨著體質而異,治療雖然應該遵循古訓,但也要靈活運用。能夠深入了解,然後巧妙地處理,這非得是通曉醫理,具有深厚學識、卓越見識和深刻思考的人才能做到。

學醫費人,這句話世人皆知,但那些不自量力,就想要行醫的人卻越來越多。昌邑黃玉楸說:從《呂覽》中得知,人生下來是天的功勞,而後天的養成則靠人。養成一個人,使他得以生存,這是天人合一的結果。然而,使人得以生存的是衣食住行,使人死亡的因素卻有刀兵、水旱、蝗災等等,生存的途徑不到十分之一,致死的途徑卻超過十三種,怎麼生存的途徑這麼少,致死的途徑卻這麼多呢?這是人事呢?還是天道呢?玉楸子說:這些還不算多呢,還有更多呢!

屠羊的人以屠羊的方法傳授,羊卻不悲哀,因為他的方法單一;後來屠牛的人傳授屠牛的方法,庖丁出現了,他的門徒逐漸增多,牛才開始悲哀;後來屠狗的人傳授屠狗的方法,聶政、朱亥、樊噲出現了,他的門徒越來越多,狗才開始悲哀;後來白起、章邯之類以戰將聞名,甯成、郅都之類以刑官著稱,從此屠殺人的方法就傳播開來了。風氣一開,下層的人就多了起來,像苟道將、爾朱榮之類的人就紛紛效仿,像索元禮、來俊臣之類的人更是接踵而至,更是變本加厲。以至於原野上到處都是人的屍體,山谷中到處都是人的血液,人們才開始哭泣。

這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但君子卻不把它當作痛事。為什麼呢?因為大難已過,人們看不到戰爭,聽不到陷害的陰謀,那些人死了,禍害也就消除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將來還有希望。但是,為什麼庸醫紛紛談論岐黃之術,而殺人最多,多到不可勝數呢?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不用刀兵,人們就遭到殺害,不用陷阱,人們就遭到誅殺,他們的書很多,流傳很久,影響很廣,門徒很多,他們自己死了,但禍害卻沒有斷絕,以至於使整個天下,幾百年來,都受到他們的毒害。雖然水旱和蝗災都有,但這些禍害卻沒有停止的時候,真是太痛心了!這是最令人痛哭流涕的事情。

這是天道呢?還是人事呢?我認為這段話說得非常沉痛,足以警示世人,所以把它記錄下來。只是黃氏雖然精通醫學,但過於拘泥古法,偏重於扶陽,恐怕是因為閱歷不夠深。所以,不僅是知道很難,實踐更難。楊素園大令說:玉楸所寫的各種醫書,論述都本於《內經》,只是自負太高,難免有意標新立異,賢人的缺點,往往如此。這是對黃玉楸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