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田宗伯

《先哲醫話》~ 卷上 (2)

回本書目錄

卷上 (2)

1. 北山友松

友松胸宇灑落,以曠世之才,授閩醫之傳,善得法外之法。故治術別開生面,自有神識迢邁,觸手生春之妙矣。

友松嘗善象胥學,又從禪僧化林學仲景奧旨,就戴曼公得《內經》、本草精蘊,既而謂皇朝醫風亦不可不研,乃師小倉醫員原長庵(岡本玄治高弟),遂大成其業。

虛勞有直腸疼痛大便難,或發痔漏者,此皆系肺大腸損傷,為難治。(常屢診虛勞者,發此證頗多,而百無一治。古云肺與大腸為表裡,理或然。)斂血品以牡丹皮荊芥蒲黃各炒黑為奇。(本邦婦人套藥皆炒黑為用,即此意。)

阪本人年五十所,鬱郁不對人,飲食減少,頗如勞瘵。先與補中益氣湯,後以九味清脾加葳蕤得愈。凡開達肝脾之鬱塞,無若清脾湯。若逢肝脾鬱塞,以認此湯主治為要。

一婦人三年不語,一月內或一二言耳。乃以為脫營類,與人參養榮湯,易裘葛而愈。

盜汗不止者,九味清脾湯加地骨、鱉甲、椒目奇效,當歸六黃,加地骨、防風桂枝、黑薑、椒目亦效。椒目能斂汗,古人嘗論之,今忘其出典。(香川修德藥選論椒目效最詳,悉宜參考。)

一男子得病,其證類膈噎。友松診之,以為心脾腎氣不足,胸膈無潤澤,故食飲不能下。與八味丸料,加蔞仁、貝母、陳皮、縮砂,兼用金匱大半夏湯。(參五分至一錢,時用參附湯。)

黴毒頭痛久不愈者,柘榴皮酒煎服忽差。蓋此證醫誤以風藥發之,故柘榴皮澀之則愈也。先醒齋頭風神方亦效。(土茯苓四兩,金銀花三錢,蔓荊子一錢,玄參八分,防風一錢,天麻一錢,辛荑花五分,黑豆四十九粒,燈心草二十根,芽茶五錢,河水井水各一鍾半,煎一鍾服。)

某生胸下上脘邊突出,氣急煩悶,與異效散加椒目愈。又目瘡,(俗稱女波津古一名女保者。)用升麻葛根湯加椒目效。

友松以養榮湯左歸丸料,治虛羸,專視十指爪甲血潮之多少為消息。蓋辨血色之好惡在爪甲,不可不知。(老醫傳云:診脈畢,宜以指按病者爪。按之白放之紅者吉,雖久病可治。放之紅不復者,雖頓病甚凶。香川修德行醫言,亦載辨爪法宜考。)

嘔吐膈噎食不下者,半夏厚朴湯,加海浮石、枯礬效。

乳腫屬氣滯。乳汁不通者,四物,加王不留行穿山甲效。

黴毒為殘害者,主小柴胡湯,隨證加減多驗。(按醫綱小柴胡湯草龍膽、黃連胡黃連,治舊下疳瘡。忽頭痛發熱自汗,撮要小柴胡大棗生薑,加山梔、龍膽草、當歸、芍藥。治肝經熱毒下注,便毒腫痛,一切瘡瘍,或風毒惡核瘰癧,此類頗多,宜考。和田東郭曰:凡黴毒有熱者,先不解其熱則不愈,此即用小柴胡湯之旨。)

土佐翁(謂長澤道壽。)隱棲西山,一日診京師商人癰疽曰:宜日服人參五錢。後五日診曰:未見參效,恐不治。病家告實曰:服參一日不過二錢五分。翁曰:賤命重財,無益矣。苟欲生則服參,宜今日五錢,明日六錢,又明日七錢,漸次相進。商如其言,七日病果愈。友松曰:用參將息適宜,可謂得補托之真訣矣。

土佐翁著《醫方口訣集》,三日而成。有馬氏涼及手寫《證治準繩》全帙,以諳記其卓識,篤志可並稱。

治頭痛,薄荷、石菖、葛粉川芎白芷,五味細研,蜜煉服效。平常患頭風者尤妙。

雜著化痰丸如白刀豆,以治痰妙。風痰結心包健忘者,無不效。一僧疫後患此證,服之速愈。

過服石膏下血者,補中益氣湯肉桂乾薑效。

婦人下部水腫,或小便不利者,枯礬細研,以塗湧泉穴及指頭,則尿利腫消。

痘瘡以日數證候變者,其理與傷寒傳經同屬疫氣故也。宜知元氣旺衰,邪勢劇易為要。若徒執黃耆、當歸、人參終始療之者,不足與論也。(按隋唐醫書皆以痘屬疫,迨宋元胎毒說起,其理遂晦,先生特闡之,可謂卓見矣)。

疫證舌上白胎者,熱入腑也。赤爛乾燥者,熱入臟也。張氏舌鑑論之為確。

張景岳制人參胡椒湯,為有深旨。凡極虛者,附子反走散元氣。故與附子則脈卻伏結,不可無此湯之設也。

一婦人喜唾,數日不止。醫以為蟲積或虛冷,治之無效。余以為郁,與正氣天香湯,速愈。(疫後喜唾不了了者,一老醫與大柴胡湯速效,是亦屬郁者。)

《準繩》傷寒門傷寒類傷寒辨,學者宜熟讀諳記,使門人各書寫一通。

婦化醫某始療病,每服藥重七八錢,甘草分兩尤多而無效,人皆以為庸工。某曰:吾過矣,國人比之於唐山腹力頗弱,故不能中肯綮。便減其分量,殺甘味以為之,無不百中也。

治病必求其本,乃往聖之模範。隨證而施藥,是後學之應用。及治四時傷寒,各隨其類,豈可局於區區論說哉!(醫家宜當之羹牆。)

明太祖論徐達曰:更涉世故則智明,久歷患難則慮周,吾業最為然。(以救己之心,推以救人,所謂現身說法。誠千古不磨之論。)

夏布政字正夫,未嘗以淹屈降志,嘗曰: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學一可惜,此日虛過二可惜,此身一敗三可惜。余續之曰:有善不作四可惜,有過不改五可惜,老來怨天更可惜。

《骨空論》曰:厲風者,素刺其腫上已,刺以銳針,針共按處出其惡氣,腫然乃止。常食方食,無食他食,按常食以下八字,為治難病之妙訣,不止厲風。故餘一生以為治病藥食之準則矣。又按張氏注云:食得其法,謂之方食;無食他食,忌動風發毒等物也。此說未是,方食即謂方宜慣食之物,他食即謂所不常食之物。

言食膏粱之人,試以淡泊則惡;茹藜藿之人,試以美食則傷食,不唯卻其病,反生他病。

東垣《辨惑論》當為一卷,今別有二卷者,恐系後人之手,何則?舉補中益氣以至暑傷胃氣,即說正月以下三四月治法。肺以下至脾胃虛,即說五六月治法,下之至內傷辨,皆屬九月以至十二月之治法。一意到底,不可為二卷者昭然。

李氏辨內外疑似證最精矣。且如氣少氣盛辨,益於後學不為鮮。然至內外相兼者,李氏說未為盡,宜涉獵古人書以補其闕。

下元虛損,精氣枯槁,人外感風寒,頗似溫疫者,或宜先補虛,或宜先發邪,或宜補瀉相兼。此際醫最可苦心處,固非筆墨之所盡焉。

《醫藥綱目》別為一家,與他書體裁自異。錢氏論小兒亦自一派,據之不為可,不據亦不為可。(拙軒曰:有明一代醫書之多,汗牛不啻。所謂模擬飣餖者居多,戴復庵、吳有性、陳實功之外,僅僅數家耳。《醫學綱目》亦庸中之佼佼者,此言有味。錢仲陽之於啞科,頗為大家,然見為一派,真是有識之言。)

療傷寒知去路來路為要,或表入里,或陽轉陰,或前在某位,後進某位,或始終一位。審之以處方,思過半矣。喻昌曾辨之,可就見焉。

余常主實學示子弟曰:經絡脈說不可不知,而深拘之則反失於實用,學者固不可無取捨之見。

余不喜講說,唯正月初八祭神農氏,使門人講《上古天真論》耳。(其說曰:聽講義鮮益其效,不若熟講百遍,蓋在心悟。此可以為世醫信耳不信目之戒。)

余晚年讀本草日夜不釋手,故其用藥雖一味無贅品。

余療南源悅山高泉諸僧,皆用大劑何者?西土人比之本邦頗厚腸強胃,非輕品所敵。風土人物之異,不可不知。(西土醫診病直記其藥按以與病者,病者購之於藥鋪以服之,故其品劑量適,正與邦醫輕劑射利者迥異。)

甘麥大棗湯,治產後似邪祟者奇效。(按:所謂如有神靈者也。)

傷寒壯熱煩渴,小便赤,不大便七八日,舌燥目赤,時閉乍開,僅啜粥汁耳。一醫與清心溫膽湯香附,加辰砂、淡竹葉、而譫語益劇,脈伏不應。因與白虎湯黃連解毒湯,諸證自若。乃煎人參三錢,黑姜一錢,兼服之脫然愈。(按:此與吳有性承氣加人參合轍。)

建中湯入口則痛乍止者,甘以緩急也。甘草粉蜜湯治心痛,其旨頗同。膈噎服蜂蜜,一旦納食亦同意。大半夏湯之於蜜,不過此意矣。

張仲景一書,炳如日星,亙千古不可磨滅,熟讀者知其意。(當時醫多讀《素》、《難》不讀《傷寒論》,故發此言,以示為萬世理道之神書,救人之秘典也。)

《內經》終始一言以蔽之曰:亢則害,承乃制。(經云: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者,流散無窮。可謂真知其要者。)

東垣本於《內經》陽氣清淨則四維收之意,制補中益氣湯,深得經旨矣。在本邦土佐道壽善研究其意,故治脾胃手段最長矣。

羅氏曰:七分內傷,三分外傷者不治,是善得李氏之意者。

治療之法,先瀉後補為易,先補後瀉為難。

丹溪斥《局方》者系救時弊,門人戴氏專用《局方》,其意可知矣。

古林見宜療紀州熊野山中農夫水腫,服藥良久無效。因加青芋於方中,又以之為朝夕餐而病愈。蓋其人生於山中,以此物為常食。而偶出於浪華請藥於眾醫,禁忌亦隨嚴。故脾胃失常度,藥力不能達,是以施方宜之術也。

咽喉痛頰腫及嘔噦者,小柴胡湯連翹各等分服之效。

水氣不論新久,欲持脈不能遽舉手,或欲按足跗不能伸腳而微喘者,死證也。腫氣一旦減乍復者,亦不治。

淋疾與五苓、平胃、瀉肝諸湯。莖中澀痛甚者,補中益氣湯加蒲黃(大)、五靈脂、金銀花效。(按:內注下疳遠年不愈者,與此湯亦效。)

常誨初學用零紙書古人醫案,各處其方,以得其當為上等。

凡方證雖相對,分量有不過及,則不能奏效。故葛可久損傷病論大黃多少至密矣。況如中氣卒厥之於人參,陰虛之於龜板,其多少不可不最密矣。

友松治腫脹用補氣養血湯,十愈七八,蓋此方不用利水品,而腫脹難治者,間奏大效。其意在專治脹也。

一醫生讀喻氏《寓意草》,友松聞之曰:喻氏之書不無益,然以之為治療之模範,恐為下工。

嘔逆諸治無效者,及諸嘔吐不能服藥者,與旋覆代赭石湯效。蓋此方人參、代赭相伍為妙用也。如白通加豬膽汁湯,其妙亦在附子、豬膽相伍也。

閩人化林老漢傳治眼暗失明,用鳶首霜,此理高上可玩味。

攝津池田有一奇病,其證兩腳痠疼,漸肌肉削小難屈伸,遂成痿,俗名曰池田病。此病他人間患之,而皆受之於池田云,友松與獨參湯愈。

八味丸為轉胞之套劑,而服法非逐次增分量則無效。此即益水源之意,宜三錢至八錢為妙。

小劑藥量時不無效,《醫學正傳》有其說,汪認庵亦論之。

積氣氣鬱,或夜中發熱等病。有發止者,詳其由有患瘧者,雖數年後兼用陰瘧丸。則奇中焉。

閩人傳治貧窶消渴,水中腐木一味為散服。又治頭風,鳶頭霜燒酒服。友松治一武弁兩眼旋動,與鳶頭灰。蓋擴充此意云。

凡用滋補滋陰藥,方中無陳皮、半夏、木香砂仁等,則不能達藥氣,此理尤不可闕。(按古人黃耆建中湯加半夏者,即此意。)

方者法也,如毀舊屋而建新屋,故使方而不使於方為要。假令如以中風方治咳嗽是使方也,若以風藥治風,以咳藥治咳,是不使於方也,況索病根而治之,諸證不治而自治,乃上乘法。

下部腫與防己茯苓湯,上部腫與茯苓補心湯,並奏效。婦人腫氣多屬血分,防己能入血分,故多效。若屬氣分者,茯苓澤瀉為主。若男婦陰虛為腫者,六味地黃丸加附子、防己、蒼朮效。又腫病元氣實者,大承氣湯為丸用之效。

《證治要訣》為必讀之書也,如藿香正氣散加木香以為一方之類,其意尤可稱。江州堅田村北村道卜者,年可六十,患中風,京醫幾島氏療之無效,因延余。余診曰:欲速愈,則後三年必再發,以至不治,若不欲速愈,則十五六年當延其壽,二者請選之。病者曰:荏苒彌年,何堪其久,願速愈以謝朋友。

乃作異功散,加烏藥、白芷、青皮與之,服五十貼全愈。後三年果如其言。門人矢島安節問緩治之方。曰:十全大補湯為得焉。

友松在北村氏家隱几而坐,一女子將請診。請診,望見叱之曰:汝妒心溢面,可深惡。女子赧然謝服。因語曰:汝神彩甚病矣,苟有悔心,余善療之,即與藥而愈。蓋此女嫉妒多年,夜則穿戶窺隙,頗如狂人。而友松一見洞視,人服其技云。

阪陽老醫問起死回生之方。答曰:方無靈,唯求其本耳不言其他。

凡病虛實難辨,補瀉難決者,能察其脈證,審脈可據,與證可執。而從其確者,則治法庶無愆矣。

江州北村左太夫虛羸不食,一日氣息淹淹將絕。急延林市之進診曰:血脈衰弱不絕如縷,庶幾萬一耳,乃作劑。僅用人參一分,龍眼肉一個,眾皆危之。翌朝來診曰:證候如前,而毛竅稍塞,肌膚少和,是脾氣旺肺之機,乃可望生。因倍人參、龍眼肉與之,果愈。友松聞之嘆賞曰:極虛者投大劑純補,譬如燈火將滅急灌油,不減何俟。林氏可謂得補法之蘊矣。

浪華菱屋素閒,年六十餘,形羸不食。其初得之於傷食,諸醫治以香砂六君子湯、七味白朮散,無效。友松與異效散加漢當歸,三二貼而愈。又金田鋪某女不欲穀食,唯食他物,諸治無效。乃與四物湯,加人參、白朮橘皮而愈。門人問其故,曰:脾胃血液虛則枯燥不能食。

漢歸味甘,能益脾中之血,是以為進食之劑也。經曰:手得血而能攝,足得血而能行,肝得血而能視,據之則肝云云下當補胃得血而能食一句。

大七氣湯治婦人久咳不止,其意可味。

癱瘓經年者,一旦忽然手足動,目睛爽,即急變候。

久病及大虛人,尺肉脫者,及指頭不能急屈者,多不治。(片倉鶴陵曰:凡病人肌肉柴瘠者,手腕後肉脫而形匾,醫握其中央指頭將相合者,不問何病為死候也。雖飲食如故,此遊魂之假息耳。勞瘵之病,累月後必見此候。唯傷寒痢疾腳氣後有此候者,往往愈,蓋本於此。)

《脈要》旨在頤生微論,不可他求,唯本草揭脈處亦可並讀。

痢疾嘔噦諸藥不入口者,黃連一味小劑服之,藥食共得下後見蛔證,因前方合大七氣湯與之,此法本於薛氏治太宜人案。

友松所著《醫方口訣集》,纂言方考等首書。讀之深知學術富瞻,遊刃有餘。獨至北山醫案,徒摹仿古人,局守法度,終乏高逸之氣。學者讀之可,不讀亦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