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存齋醫話稿》~ 卷二 (8)
卷二 (8)
1. 卷二
〔十六〕戊辰秋初。友人陶姓。以暑熱證來就診。邪熱表裡充斥。病勢頗重。乃仿三黃石膏湯意。為兩解之劑。服一劑。次日其兄來轉方。述服藥後。大渴大汗。汗至床蓆皆淋濕。余以為邪熱在陽明經。白虎湯證也。竟與白虎湯一劑。隔日雇小舟來診。病人忽發狂。舟將顛覆。
急折回。乃邀診。至則病大變。身重苔黑。如狂見鬼。大便不解。胸腹硬痛。脈沉數促澀。模糊不清。時時發厥。余大駭異曰。奚至此乎。其兄曰。昨述汗流臥席。歸後細詢家人。乃小便。非汗也。余頓足曰。誤矣誤矣。小便多。豈得作大汗治哉。此等重證。本不能懸擬處方。
況又誤述乎。營熱未透達。服白虎逼入血分矣。男子亦有熱結血室證。所以證現如狂見鬼。小便自利。大便不通也。勢急矣。奈之何。沉思久之。書犀角地黃湯合桃核承氣湯與之。方內大黃令用醋拌炒黑。次日復赴診。已便解疹透神清矣。詳述藥成已二鼓。才服半杯。胸腹驟痛不可忍。
其父促飲之。盡一杯。則目瞪口噤。肢厥僵臥。奄然氣盡。家人哭泣環守之。夜半。忽大喊。便堅黑糞累累。目開身略動。至天明。遍身發疹。胸背間無隙地。便神清思湯飲。診其脈數滑。至數分明。余曰。險哉。幸年才二十餘。正元充足。能運藥力與邪戰。一戰而捷。不然。
一去不復返矣。後與清熱養陰。不匝月全愈。閱三世醫驗陸祖愚先生治董姓。因傷食納涼。困倦熟寐。致頭痛身熱。骨節煩疼。胸腹痞滿。醫以丸藥下之。表證未除。胸滿兼痛。一醫又行表汗。頭痛瘥。胸痛更甚。似此或消導。或推逐。其痛漸下。病將兩月。陸診脈澀數。面色黃白。
舌苔灰黑。按其胸腹柔軟。臍下堅硬。晡時發熱。夜半退。小水自利。大便不通。此蓄血證也。用桃核承氣湯。下咽後。滿腹攪刺。煩躁不安。求死不得。父母痛其決死。深咎藥過。哭泣罵詈。陸心知其無妨。然再三解說。終不信。會天暮不得進城。下榻樓上。夜將半。聞步履聲。
其父攜燈至榻前笑謂曰。適才大便。所去黑糞衃血約若干。腹寬神爽。誠再生之恩也。後改用調理之劑。半月漸愈。與余所治證。大略相同。特余不留宿。得不聞泣罵聲。為幸多矣。陶姓現遊幕。晤時道及此。猶言服藥後。胸膈間痛如刀割。不可忍。漸次入腹。後痛極。遂不省人事。
噫。瞑眩藥入人口腹若是哉。第此證倘與輕藥。當無生理。記此又可見病家述病情。有疑似處。當反復審問。余不敏。誤聽誤藥。幾至病不救。而病家日夕侍病者之側。切須熟察病情。以告醫者。設或因誤告。致誤治。咎將安歸耶。
〔十七〕古聖人治病之法。針灸為先。靈素所論。多為針灸而設。今時治病。用針者極少。用灸者尚多。但病非一概可灸也。大抵脈沉遲。陽氣陷下者最宜。若陽盛陰虛者。斷不宜灸。仲聖傷寒論云。「微數之脈。慎不可灸。因火為邪。則為煩熱。追虛逐實。血散脈中。火氣雖微。
白話文:
[卷二]
十六、戊辰年秋季初,一位姓陶的朋友因暑熱證來求診。邪熱充斥表裡,病情相當嚴重。我仿照三黃石膏湯的思路,開了個解表藥方。他服藥一劑後,第二天他哥哥來取藥方,說服藥後病人大渴大汗,汗水多到把床和席子都弄濕了。我認為邪熱在陽明經,是白虎湯的證候,於是給了他一劑白虎湯。隔天,他雇小船來複診,病人卻突然發狂,小船差點翻覆。
我急忙折返,去他家診治。到時病情大變,病人覺得身體沉重,舌苔發黑,像發狂一樣看見鬼,大便秘結,胸腹硬痛,脈象沉而數,促而澀,模糊不清,時而昏厥。我非常吃驚地說:「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哥哥說:「昨天我說他汗流浹背,把床席都濕了,回家後仔細詢問家人,才知道那是小便,而不是汗。」我頓足捶胸道:「錯了!錯了!小便多,怎麼能當作大汗來治療呢?這種嚴重的病情,本來就不應該輕易下藥,何況還誤述病情!營分之熱還沒有透達出來,服用白虎湯卻把它逼入血分了!男子也有熱結血室的證候,所以才會出現像發狂見鬼、小便自利、大便秘結的症狀。情況危急了,怎麼辦呢?」我沉思很久,開了犀角地黃湯合桃核承氣湯的處方,並囑咐大黃要用醋拌炒至發黑。
第二天我又去複診,病人已經通便,疹子也出來了,精神也清醒了。他詳細說明藥物煎好已經兩個時辰了,才喝了半杯,就胸腹驟痛難忍,他父親催促他喝完一杯,結果他眼睛瞪大,嘴巴緊閉,四肢厥冷僵直,昏倒過去,幾乎斷氣,家人哭泣著圍在他身邊。半夜,他突然大喊一聲,排出許多堅硬的黑便,眼睛睜開,身體稍微動了一下。到天亮,全身都長疹子,胸背之間沒有空隙,精神也清醒了,能喝湯水了。診脈發現脈象數而滑,脈象清晰可辨。我說:「太險了!幸好他才二十多歲,正氣充足,才能夠運轉藥力與邪氣抗爭,一戰而勝。不然的話,就一去不復返了。」後來我給他開些清熱養陰的藥,不到一個月就痊癒了。
我讀到三世醫驗中陸祖愚先生治療董姓病人一案,病人因傷食後貪涼,困倦熟睡,導致頭痛身熱,骨節煩疼,胸腹痞滿。醫生用丸藥下瀉,表證未除,胸滿兼痛。又一位醫生用表汗的方法,頭痛好了,胸痛卻更厲害了。像這樣,或消導,或發汗,疼痛逐漸向下移,病情持續了兩個月。陸先生診脈發現脈象澀而數,面色黃白,舌苔灰黑,按壓胸腹柔軟,但臍下堅硬,午後發熱,半夜退熱,小便自利,大便秘結。這是蓄血的證候。他用桃核承氣湯,藥下咽後,病人滿腹攪刺,煩躁不安,求死不得。父母痛心疾首,認為藥力過猛,哭罵不止。陸先生心裡知道沒什麼大礙,但反覆解釋,他們還是不信。天黑了,進不了城,陸先生只好在樓上休息。將近半夜,聽到腳步聲,病人家屬提著燈來到床前,笑着說:「剛才大便,排出很多黑色糞便和血液,腹部寬鬆,精神爽快,真是再造之恩啊!」後來改用調理的藥方,半個月漸漸痊癒了。
我和陸先生治療的病例大體相同,只是我不留宿,不用聽哭罵聲,真是幸運多了。陶姓的朋友現在在外遊幕,見面時談起此事,還說服藥後,胸膈之間痛得像刀割一樣,難以忍受,疼痛逐漸移向腹部,後來痛到極點,就昏迷不醒了。唉,瞑眩反應的藥物進入人體,就是這樣啊!如果這個證候用輕藥,一定沒有效果。記下此事,更可見病人家屬描述病情時,如有疑似之處,應當反覆詢問。我愚鈍無能,誤聽誤藥,幾乎造成無法救治,而病人家屬日夜侍奉在病人身邊,必須仔細觀察病情,告知醫生。如果因為誤告而導致誤治,責任又該歸咎於誰呢?
十七、古聖人治病的方法,針灸為先,《靈樞》、《素問》多為針灸而設。現在治病,用針灸的人很少,用灸法的人還多一些,但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灸。總的來說,脈象沉遲,陽氣陷下者最宜灸;如果陽盛陰虛,絕對不能灸。仲景《傷寒論》說:「脈象微弱而數的,要謹慎,不能灸。因為用火為邪,就會導致煩熱,追逐虛弱,驅趕實邪,血液散失在脈中,即使火氣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