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震篡

《古今醫案按》~ 卷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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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2)

1. 瘟疫

李東垣曰。脾胃受勞役之疾。飲食又復失節。耽病日久。及事息心安。飽食太甚。病乃大作。曏者壬辰改元。京師戒嚴。迨三月下旬。受敵者凡半月。解圍之後。都人之不受病者。萬無一二。既病而死者。繼踵而不絕。都門十有二所。每日各門所送。多者二千。少者不下一千。

似此者幾三月。此百萬人豈俱感風寒外傷者耶。大抵人在圍城中。飲食失節。勞役所傷。不待言而知。由其朝飢暮飽。起居不時。寒溫失所。動經兩三月。胃氣虧乏久矣。一旦飽食太過。感而傷人。而又調治失宜。或發表。或攻下。致變結胸發黃。又以陷胸茵陳等湯下之。無不死者。

蓋初非傷寒。以誤治而變似真傷寒之證。皆藥之罪也。因以生平已試之效。著內外傷辨論一篇。

震按此即大兵之後繼以大疫之謂也。觀此論而始曉然於勞役飢飽之病原。誠哉其為內傷矣。如是之疫。宜補不宜瀉。若達原飲白虎承氣。正犯東垣所呵責也。考其時是金天興元年。因蒙古兵退而改元耳。尋以疫後醫師僧道園戶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徵之以助國用。民生其時。

豈不苦極。若今太平之世。民皆安樂飽暖。縱有勞役。及飲食失節者。不過經營辛苦之輩。設不兼外感。亦不遽病。故大疫絕無。而恰合東垣內傷論者亦甚少。惟是飽暖思淫慾。真陰卻早內傷。則外感病中之虛症。反不少耳。

衛生寶鑑曰。總帥相公。年近七旬。南征過揚州。俘虜萬餘口。內選美色室女近笄者四。置於左右。予曰。新虜之人。其驚憂之氣蓄於內。加以飲食失節。多致疾病。近之則邪氣傳染。為害最大。況年高氣弱。尤宜慎也。總帥不聽。至臘月班師。大雪。新虜人凍餒。皆病頭疼咳嗽。

自利腹痛。多致死亡。正月至汴。相公因赴賀宴。痛飲數次。遂病。脈沉細而弦。三四動一止。現證與新虜人病無異。三日而卒。內經云。乘年之虛。遇月之空。失時之和。因而感邪。其氣至骨。可不畏哉。

震按喻嘉言疫病論。引仲景平脈篇中寸口脈陰陽俱緊者一節。闡發奧理。謂清邪中上。從鼻而入於陽。濁邪中下。從口而入於陰。在陽則發熱頭痛項強頸攣。在陰則足膝逆冷。便溺妄出。大凡傷寒之邪。由外廓而入。故遞傳六經。瘟疫之邪。由口鼻而入。故直達三焦。三焦相溷。

內外不通。致有口爛舌斷。聲嗢咽塞。癰膿下血。臍築湫痛等變。治法。未病前預飲芳香正氣藥。使邪不能入。若邪既入。則以逐穢為第一義。此與吳又可之論暗合。較之李羅二家所述勞役憂驚凍餒致病者迥別。惟云因病致死。病氣屍氣。混合不正之氣。種種惡穢。交結互蒸。

人在其中。無隙可避。斯無人不病。是誠諸疫所同。然向來闢疫方法。或以雄黃塞鼻。或吃蒜頭燒酒。或於發中簪霹靂木。然有驗有不驗。相傳崇正十六年。自八月至十月。京城大疫。猝然而死。醫禱不及。後有外省人員到京。能識此病。看膝灣後有筋腫起。紫色無救。紅色速刺出血。

可無患。人爭就看。死者已二十餘萬。

汪石山治一少年。房勞後。忽洒洒惡寒。自汗發熱。頭背胃脘皆痛。唇赤舌強。嘔吐。眼胞青色。醫投補中益氣。午後譫語惡熱。小便長。初日脈皆細弱而數。次日脈浮弦而數。醫以手按臍下痛。議欲下之。汪曰。此疫也。疫兼兩感。內傷重。外感輕耳。臍下痛者。腎水虧也。

若用利藥。是殺之也。茲宜合補降二法以治。用清暑益氣湯。去蒼朮、澤瀉、五味。加生地、黃芩、石膏。服十餘帖而安。

震按房勞後患疫。喻氏所謂太陽少陰兩感也。汪公則以內傷外感為兩感。義殊不同。補中益氣清暑益氣藥頗相同。而一則變劇。一則取效者。妙在加減諸味也。

壺仙翁治張文學。病時疫。他醫診其脈。兩手俱伏。曰。陽證見陰不治。欲用陽毒升麻湯升提之。壺曰。此風熱之極。火盛則伏。非陰脈也。升之則死矣。卒用連翹涼膈之劑。一服而解。

震按此條是溫疫病以證為則。勿專以脈為憑之一據。

虞恆德治一婦。三月間。患瘟疫證三日。經水適來。發熱愈甚。至七八日。病劇。胸中氣築作痛。不能臥。眾醫技窮。入夜迎翁。病者令婢磨胸不已。六脈俱微數。極無倫次。又若蝦游狀。翁問曰。恐下早成結胸耳。主人曰。未也。翁曰。三日而經水行。則裡虛與下同。乃用四物湯、黃龍湯、小陷胸湯共為一劑。

加薑、棗。主人曰。此藥何名。翁曰。三合湯也。一服而諸證悉減。震按此以大黃、黃連、生地、人參同用。亦近日治熱病之常法。吳又可曰。朱海疇者。年四十五歲。患疫。得下症。四肢不舉。身臥如塑。目閉口張。舌上胎刺。問其所苦不能答。因問其子。兩三日所服何藥。

云進承氣湯三劑。每劑投大黃兩許不效。更無他策。求決死期。余診得脈尚有神。下症悉具。藥淺病深也。先投大黃一兩五錢。目有時而少動。再投。舌刺無芒。口漸開。能言。三劑。舌胎少去。神思少爽。四日。服柴服清燥湯。五日。復生芒刺。煩熱又加。再下之。七日又投承氣養榮湯。

熱少退。八日仍用大承氣。肢體自能少動。計半月。共服大黃十二兩而愈。又數日。始進糜粥。調理兩月半平復。凡治千人。所遇此等。不過三四人而已震按此條結句云。千人中不過三四人。自言其不可以為法也。案中不載神昏譫語。可見昏譫之至者多不能救。此人原非絕證也。

惜不載脈象虛實若何。然云脈尚有神。想即陶氏所謂有力為有神也。輟耕錄載元伯顏平宋後。搜取大黃數十車。滿載而去。班師過淮。俘掠之民。及降卒與北來大兵咸病疫。以大黃療之。全活甚眾。宋元通鑑載作耶律楚材滅夏之事。則大黃洵治疫之妙品也。吳又可瘟疫論贊大黃為起死神丹。

原非杜撰。然與東垣所論則迥別矣。要之兩家各有至理。惟明乎運氣。熟於脈證者。兩家之說俱可救人也。孫東宿有僕孫安。遠行途次食麵三碗。勞倦感疫。又加面傷。表裡皆熱。昏悶譫語。頭痛身痛腹痛。醫以遇仙丹下之。大便瀉三四十行。邪因陷下而為挾熱下利之候。舌沉香色。

額疼口乾。燥渴煩悶。昏昏憒憒。脈左弦數。右洪數。但不充指。知為誤下壞證。以柴胡。石膏各三錢。白芍、黃芩、竹茹、葛根各一錢。花粉、甘草各五分。山梔、枳實各七分。蔥白五莖。煎服後。鬥夜吐蛔一條。稍得睡。次早。大便猶瀉二次。嘔吐酸水。腹仍痛。改用小柴胡加滑石、竹茹。

夜熱甚。與絲瓜汁一碗。飲既。神頓清爽。少頃。藥力過時。煩熱如前。再以絲瓜汁一大碗進之。即大發戰。東宿謂此非寒戰。乃作汗下之徵耳。不移時。汗果出而熱依然。因憶活人書云。再三汗下熱不退。以人參白虎湯加蒼朮一錢如神。跡此再加元參、升麻、柴胡、白芍、黃連。

飲後。身上發斑。先發者紫。後發者紅。中夜後。乃得睡而熱散。斑尋退去。腹中微疼。腸鳴口渴。右脈尚滑。左脈已和。再與竹葉石膏湯加白芍、蒼朮。服後睡安。腹仍微痛。用柴胡、白芍各一錢。人參、酒芩、陳皮、半夏各六分。甘草三分。烏梅一個。腹痛漸減而愈。惟兩胯痛不能轉動。

此大病後汗多而筋失養之故。用參、耆、白芍、枸杞、苡仁、木瓜、熟地、歸身、川柏、牛膝、桑寄生。調養全安。震按戰汗後熱不退。勢亦危矣。引用活人書治法佳極。再看其石膏、人參之去取。並不執著。兩胯疼痛之調養方更周到。的是高手。

程家內眷。其夫歿於疫癘。新寡七日。疫即及之。大熱。頭疼口渴。胸脅迸痛。醫與小柴胡湯。夜忽夢夫交。泄而覺。冷汗淫淫。四肢如解。略不能動。神昏譫語。面如土色。舌黑乾硬。迓孫東宿診之。六脈沉弦而數。大小便俱秘。乃曰。此亦陰陽易類也。疫後有是。危已極矣。

以生脈散加柴、芩、桂枝、甘草。水煎。將伊夫昔穿舊袴襠燒灰調下。兩劑而神醒。體溫汗斂。舌焦漸退。次日。仍以前方加棗仁、竹茹。四肢始能運動。徐進粥湯而愈。震按夢中之陰陽易大奇。故夫之燒裩散更巧。

張路玉曰。瘟有蝦蟆瘟、鸕鷀瘟、疙瘩瘟、瓜瓤瘟。形證各別。龐安常又有玳瑁瘟之說。余治洪德敷女初冬發熱頭痛。胸滿不食。已服過發散消導藥四劑。至第六日。周身痛楚。腹中疼痛。不時奔響。屢欲圊而不可得。口鼻上唇忽起黑色成片。光亮如漆。與玳瑁無異。見者大駭。

余診之。喘汗脈促。神氣昏憒。雖脈證俱危。喜其四圍有紅暈鮮澤。若痘瘡之根腳。緊附如線。他處肉色不變。許以可治。先與葛根黃芩黃連湯。加犀角、連翹、荊、防、紫荊皮、人中黃。解其肌表毒邪。俟其黑色發透。乃以涼膈散加人中黃、紫荊、犀角、微下二次。又與犀角地黃湯加人中黃之類。

調理半月而安。

震按戈存橘補天石有黃耳、赤膈二證。赤膈亦頭疼身痛發熱。但胸膈赤腫。或起疱。用荊防敗毒散去參。加犀角、芩、連、紫荊皮。表證退後便燥者。用涼膈散。張公之案。藍本於此。但所敘諸瘟。近不概見。故屠蘇飲久不同。而老君神明散、務成子螢火丸、太倉公闢瘟丹、李子建殺鬼丸等。

皆無人道及。惟五瘟丹、消毒丸、黑奴丸、人中黃丸、香蘇散、清涼救苦散等方尚有用者。以其藥平穩而方簡易也。

外紀載哥阿島患疫。有名醫卜加得。令城內外遍舉大火燒一晝夜。火息而病愈。蓋疫為邪氣所侵。火氣猛烈。能焚燼諸邪。邪盡則病愈。有至理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