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醫案按》~
1. 卷二
2. 溫熱病
朱氏全生集曰。自霜降後至春分前。天令嚴寒。水冰地凍。其殺屬之氣。人觸犯之。即時病者。為正傷寒。若雖冬月而天令溫暖。感之則為冬溫。如至春分節後。天令溫暖。感之而病者。為溫病。若雖至春分而天令尚寒。人有感寒而病者。亦傷寒也。若夏至後。天道壯熱。人感邪而病。
其脈洪大。為熱病。若四五六七八月之間。天道忽有暴寒。人感之而為病者。乃時行寒疫也。若四時天令不正。感而為病。長幼相似。復能傳染者。此名時氣。即時疫也。非傷寒比也。又云。冬時感受寒邪而不即病。伏於身中。至春變為溫病。至夏變為熱病。夫溫熱二病。乃冬月伏寒之所變。
既變之後。不得復言寒矣。此外又有風溫、濕溫。一皆發熱。狀類傷寒。故醫家通以傷寒稱之。其通稱傷寒者。因發熱傳變。皆相類也。至於用藥。則不同矣。此數種乃仲景所未論。又在痙濕暍三項之外。必須辨之。
王肯堂治一孕婦。春夏之交患溫病。頭痛發熱。不惡寒而渴。未及療治。胎墮。去血無算。昏眩欲絕。王令以麥門冬斤許。入淡竹葉、香豉煎。頻飲之。汗出而愈。蓋用勞復法治之也。
張路玉治徐君育。素稟陰虛多火。且有脾約便血證。十月間患冬溫。發熱咽痛。里醫用麻黃、杏仁、半夏、枳橘之屬。遂喘逆。倚息不得臥。聲颯加啞。頭面赤熱。手足逆冷。右手寸關虛大微數。此熱傷手太陰氣分也。與葳蕤、甘草等藥不應。為制豬膚湯一甌。令隔湯頓熱。不時挑服。三日聲清。終劑而痛如失。
又治鄭墨林室。素有便紅。懷妊七月。正肺氣養胎時。而患冬溫。咳嗽咽痛如刺。下血如崩。脈較平時反覺小弱而數。此熱傷手太陰血分也。與黃連阿膠湯二劑。血止後。去黃連。加葳蕤、桔梗、人中黃。四劑而安。
又治黃以寬。風溫十餘日。壯熱神昏。語言難出。自利溏黑。舌胎黑燥。唇焦鼻煤。先前誤用發散消導藥數劑。煩渴彌甚。張石頑曰。此本伏氣鬱發。更遇於風。遂成風溫。風溫脈氣本浮。以熱邪久伏少陰。從火化。發出太陽。即是兩感。變患最速。今幸年壯質強。已逾三日六日之期。
證雖危殆。良由風藥性升。鼓激周身元氣。皆化為火。傷耗真陰。少陰之脈。不能內藏。所以反浮。考諸南陽先師。元無治法。而少陰例中。則有救熱存陰。承氣下之一證。可藉此以迅掃久伏之邪。審其鼻息不鼾。知腎水之上源未絕。無慮其直視失溲也。時歙醫胡晨敷在坐。
同議涼膈散加人中黃、生地黃。服後下溏糞三次。舌胎未潤。煩渴不減。此杯水不能救車薪之火也。更與大劑涼膈。大黃加至二兩。兼黃連、犀角。三下方能熱除。於是專用生津止渴。多服而愈。
又治陸中行室。年二十餘。臘月中旬。患咳嗽。捱過半月。病熱少減。新正五日。復咳倍前。自汗體倦。咽喉干痛。至元夕。忽微惡寒發熱。明日轉為腹痛自利。手足逆冷。咽痛異常。又三日則咳唾膿血。張診其脈。輕取微數。尋之則仍不數。寸口似動而軟。尺部略重則無。
審其脈證。寒熱難分。頗似仲景厥陰例中麻黃升麻湯證。蓋始本冬溫。所傷原不為重。故咳至半月漸減。乃勉力支持歲事。過於勞役。傷其脾肺之氣。故咳復甚於前。至望夜忽憎寒發熱。來日遂自利厥逆者。當是病中體疏。復感寒邪之故。熱邪既傷於內。寒邪復加於外。寒閉熱邪。
不得外散。勢必內奔而為自利。致邪傳少陰厥陰。而為咽喉不利。唾膿血也。雖傷寒大下後。與傷熱後自利不同。而寒熱錯雜則一。遂與麻黃升麻湯。一劑。肢體微汗。手足溫暖。自利即止。明日診之。脈亦向和。嗣後與異功生脈合服。數劑而安。
許學士云。故人王彥龍。作毗陵倉官。季夏時。病胸項多汗。兩足逆冷。譫語。醫者不曉。雜進藥。已經旬日。予診之。其脈關前濡。關後數。予曰。當作濕溫治之。蓋先受暑後受濕也。難經曰。濕溫之脈。陽濡而弱。陰小而急。濡弱見於陽部。濕氣搏暑也。小急見於陰部。
暑氣蒸濕也。暑濕相搏。是名濕溫。先以白虎加人參湯。次白虎加蒼朮湯。頭痛漸退。足漸溫。汗漸止。三日愈。此證屬賊邪。誤用藥。有死之理。有人難曰。何名賊邪。予曰。難經云五邪。有實邪、虛邪、正邪、微邪、賊邪。從後來者為虛邪。從前來者為實邪。從所不勝來者為賊邪。
從所勝來者為微邪。自病者為正邪。又曰。假令心病。中暑得之為正邪。中濕得之為賊邪。今心先受暑而濕邪乘之。水剋火。從所不勝。斯謂之賊邪。五邪中之最逆也。
張路玉治範振麟。大暑中。患厥冷自利。六脈弦細芤遲。按之欲絕。舌色淡白。中心黑潤無胎。口鼻氣息微冷。陽縮入腹。而精滑如冰。問其所起之由。因臥地晝寢受寒。是夜連走精二度。忽覺顱脹如山。坐起暈倒。便四肢厥逆。腹痛自利。胸中兀兀欲吐。口中喃喃妄言。與濕溫之證不殊。
醫者誤為停食感冒。與發散消導藥。服後胸前頭項汗出如漉。背上愈加畏寒。而下體如冰。一日昏憒數次。此陰寒挾暑。入中手足少陰之候。緣腎中真陽虛極。所以不能發熱。遂擬四逆加人參湯。用人參一兩。熟附三錢。炮姜二錢。炙甘草二錢。晝夜兼進。三日中進六劑。決定第四日寅刻回陽。
是日悉屏薑、附。改用保丸。人參五錢。黃耆三錢。炙甘草二錢。加麥門冬二錢。五味子一錢。清肅膈上之虛陽。四劑食進。改用生料六味加麥冬、五味。每服用熟地八錢。以救下焦將竭之水。使陰平陽秘。精神乃治。
喻嘉言治黃起潛春月病溫。頭面甚紅。謂曰。望八老翁。下元虛憊。陽浮於上。與在表之邪相合。所謂戴陽之證也。陽已戴於頭面。不知者更行表散。則孤陽飛越。危殆立至矣。此證只有陶節庵立法甚妙。以人參、附子等藥。收拾陽氣歸於下元。而加蔥白透表以散外邪。如法用之即愈。
萬不宜遲。渠駭為偏僻之說。更醫投以表藥。頃刻陽氣升騰。肌膚粟起。又頃刻寒顫咬牙。渾身凍裂而逝。
喻嘉言治金鑑春溫已二旬外。壯熱不退。譫語無倫。皮膚枯燥。胸膛板結。舌卷唇焦。身蜷足冷。二便略通。半渴不渴。面上一團黑滯。從前汗下和溫之法。歷試不效。喻曰。此證與兩感傷寒無異。內經原謂六日死。因春溫證不傳經。故雖邪氣留連不退。猶可多延幾日。待元氣竭絕乃死。
觀其陰證陽證兩下混在一區。治陽則礙陰。治陰則礙陽。與兩感病情符合。仲景原無治法。惟論序有發表攻裡。本自不同之說。即師其意。以麻黃附子細辛兩解在表陰陽之邪。果然皮間透汗而熱全清。再以附子瀉心湯兩解在裡陰陽之邪。果然胸前柔活。人事明瞭。諸證俱退。
次日即索粥。以後竟不需藥。只此二劑而起一生於九死。快哉。
震按此條立法甚巧。惜不載脈象若何。然讀嘉言春溫論。自述收功反掌。並笑人見熱煩枯燥之證而不敢用附子者之愚。則脈不必論耶。又云。冬不藏精之春溫。初發時未必脈微數。惟不用麻附細辛、麻附甘草二方。馴至脈微且數。而汗下溫皆不能救。見解獨闢。又周禹載曰。溫疫大法。以證為則。毋專以脈為據。亦必有所見而云然也。
一人夏月遠行勞倦。歸感熱證。下痢膿血。身如燔炙。舌黑而燥。夜多譫語。林北海視之曰。此陽明病也。不當作痢治。但脈已散亂。忽有忽無。狀類蝦游。殆不可治。其家固請用藥。林曰。陽明熱甚。當速解其毒。在古人亦必急下之以存真陰之氣。然是證之源。由於勞倦。
陽邪內灼。脈已無陰。若驟下之。則毒留而陰絕。死不治矣。勉與養陰。以冀萬一。用熟地一兩。生地、麥冬、歸、芍、甘草、枸杞佐之。戒其家曰。汗至乃活。服後熱不減。而譫語益狂悖。但血痢不下。身有微汗。略出即止。林診之。則脈已接續分明。洪數鼓指。喜曰。今生矣。
仍用前方。去生地加萸肉、丹皮、山藥、棗仁。連服六帖。譫妄昏熱不減。其家欲求更方。林執不可。又二日。診其脈始斂而圓。乃用四順清涼飲子加熟地一兩。大黃五錢。下黑矢而諸證頓愈。越二日。忽復狂譫發熱。喘急口渴。舉家惶惑。謂今必死矣。林笑曰。豈忘吾言乎。
得汗即活矣。此緣下後陰氣已至。而無以鼓動之。則營衛不洽。汗無從生。不汗則虛邪不得外達。故內沸而復也。病從陽入。必從陽解。遂投白朮一兩。乾薑三錢。甘草一錢。歸、芍各三錢。盡劑。汗如注。酣臥至曉。病良已。
震按此證疑難在於初末。初期脈類蝦游。若援張景岳證實脈虛之說而用參、朮、薑、附則必死。末後狂熱復發。若引吳又可餘邪注胃之說而用白虎承氣亦必危。此案見解用藥俱佳。然其得生處。在於養陰而血痢頓止。脈即應指耳。中間連服六帖。譫妄昏熱不減。幸不見手足厥冷。
尤幸不至聲喑不語。絕谷不食也。則以脈之斂而圓故也。但白朮一兩乾薑三錢以治狂熱喘渴。殊難輕試。
徽人江仲璉。冒寒發熱。兩項臃腫如升大。臂膊磊塊無數。不食不便。狂躁發渴。診其脈浮數無序。醫作傷寒發毒治。高鼓峰曰。誤矣。此燥逐風生也。用大劑疏肝益腎湯。熟地加至二兩許。五劑而腫退便解。十劑而熱除食進。再用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調理而愈。
震按今之所謂傷寒者。大概皆溫熱病耳。仲景云。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在太陽已現熱象。則麻桂二湯必不可用。與傷寒迥別。內經云。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是指諸凡驟熱之病。皆當從傷寒例觀。二說似乎不同。因審其義。蓋不同者在太陽。其餘則無不同也。溫熱病只究三焦。
不講六經。此是妄言。仲景之六經。百病不出其範圍。豈以傷寒之類。反與傷寒截然兩途乎。葉案云。溫邪吸自口鼻。此亦未確。仲景明云。伏氣之發。李明之、王安道俱言冬傷於寒。伏邪自內而發。奈何以吳又可溫疫論牽混耶。惟傷寒則足經為主。溫熱則手經病多。如風溫之咳嗽息鼾。
熱病之神昏譫語。或溏瀉黏垢。皆手太陰肺手厥陰心胞絡手陽明大腸現證。甚者喉腫肢掣。昏蒙如醉。躁擾不寧。齒焦舌燥。發斑發頤等證。其邪分布充斥。無復六經可考。故不以六經法治耳。就予生平所驗。初時兼挾表邪者最多。仍宜發散。如防、葛、豉、薄、牛蒡、杏仁、滑石、連翹等。
以得汗為病輕。無汗為病重。如有斑。則參入蟬蛻、桔梗、蘆根、西河柳之類。如有痰。則參入土貝、天蟲、栝蔞、橘紅之類。如現陽明證。則白虎承氣。少陽證則小柴胡去參、半。加花粉、知母。少陰證則黃連阿膠湯、豬苓湯、豬膚湯。俱宗仲景六經成法有效。但溫熱病之三陰證多死。
不比傷寒。蓋冬不藏精者。東垣所謂腎水內竭。孰為滋養也。惟大劑養陰。佐以清熱。或可救之。養陰如二地、二冬、阿膠、丹皮、元參、人乳、蔗漿、梨汁。清熱如三黃、石膏、犀角、大青、知母、蘆根、茅根、金汁、雪水、西瓜、銀花露、絲瓜汁。隨其對證者選用。若三陰經之溫藥。
與溫熱病非宜。亦間有用真武理中者。百中之一二而已。大抵溫熱病。最怕發熱不退。及痙厥昏蒙。更有無端而發暈。及神清而忽間以狂言者。往往變生不測。遇此等證。最能惑人。不比陽證陰脈。陽縮舌卷撮空見鬼者。易燭其危也。要訣在辨明虛實。辨得真方可下手。然必非劉河間吳又可之法所能救。
平素精研仲景傷寒論者。庶有妙旨。至如葉案之論溫熱。有邪傳心胞。震動君主。神明欲迷。瀰漫之邪。攻之不解。清竅既蒙。絡內亦痹。豁痰降火無效者。用局方至寶丹。或紫雪。或牛黃丸。宗喻氏芳香逐穢宜竅之說。真足超越前賢。且不蹈用重藥者。一匙偶誤。覆水難收之弊也。
此翁聰明誠不可及。今所選之案雖少。而諸法畢備。亦足為學者導夫先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