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醫案按》~ 卷四 (4)
卷四 (4)
1. 血證
東垣治一貧者。脾胃虛弱。氣促。精神短少。衄血吐血。以麥門冬二分。人參、歸身各三分。黃耆、白芍、甘草各一錢。五味五枚。作一服。水煎。稍熱服愈。繼而至冬。天寒居密室。臥大熱炕。而吐血數次。再求治。此久虛弱。外有寒形。而有火熱在內。上氣不足。陽氣外虛。
當補表之陽氣。瀉里之虛熱。夫冬寒衣薄。是重虛其陽。表有大寒。壅遏裡熱。火邪不得舒伸。故血出於口。憶仲景傷寒論云。太陽傷寒。當以麻黃湯發汗而不與之。遂成衄。卻與麻黃湯立愈。此法相同。遂用之。以麻黃桂枝湯。人參益上焦元氣而實其表。麥門冬保肺氣。各三分。
桂枝以補表虛。當歸身和血養血。各五分。麻黃去根節。去外寒。甘草補脾胃之虛。黃耆實表益衛。白芍藥各一錢。五味三枚。安其肺氣。臥時熱服。一服而愈。
震按此案認病制方。其義最精。藥之分兩甚輕者。因受病在衛在肺。皆系親上部位。經云。補上治上制以緩。緩則氣味薄也。然系久虛之體。熱為寒束。故用法若此。體不虛而熱為寒束者。又當以麻杏甘膏湯。加血藥以治之。
丹溪治一壯年。患嗽而咯血。發熱肌瘦。醫用補藥數年而病甚。脈澀。此因好色而多怒。精神耗少。又補塞藥多。榮衛不行。瘀血內積。肺氣壅遏。不能下降。治肺壅。非吐不可。精血耗。非補不可。唯倒倉法二者兼備。但使吐多於瀉耳。兼灸肺俞二穴。在三椎骨下橫過各一寸半。灸五次而愈。
震按肺俞灸法。今人頗用之。然效甚尠。倒倉法無敢用者。德清邑宰查公。諱克薩。吐血成癆。曾用之。亦無效。丹溪此案。以補藥數年。瘀血內積。尚非死證。故以二法奏功。
滑伯仁治一人。盛暑出門。途中吐血數口。亟還則吐甚。胸拒痛。體熱頭眩。病且殆。或以為勞心焦思所致。與茯苓補心湯。仁至。診其脈洪而滑。曰。是大醉飽。胃血壅遏。為暑迫血上行。先與犀角地黃湯。繼以桃仁承氣湯去瘀血宿積。後治暑即安。
震按此條為孫東宿二案之祖。可以並看。
陳鬥嚴治薛上舍。高沙人。素無恙。驟吐血半缶。陳診之曰。脈弦急。此薄厥也。病得之大怒。氣逆。陰陽奔並。飲六郁湯而愈。
震按上條逐瘀清暑。此條開鬱。皆治暴病吐血法。類案原本載吳茭山治吐血不止。即以吐出之血炒黑與服。亦是第一回暴起吐血法。
薛立齋治一童子。年十四。發熱吐血。薛謂宜補中益氣以滋化源。不信。用寒涼降火。愈甚。始謂薛曰。童子未室。何腎虛之有。參耆補氣。奚為用之。薛曰。丹溪云。腎主閉藏。肝主疏泄。二藏俱有相火。而其繫上屬於心。心為君火。為物所感則易動。心動則相火翕然而隨。
雖不交會。其精暗耗矣。又精血篇云。男子精未滿而御女以通其精。則五臟有不滿之處。異日有難狀之疾。遂用補中益氣及地黃丸而瘥。
汪石山治一人。形實而黑。病咳。痰少聲嘶。間或咯血。診之。右脈大無倫。時復促而中止。左比右略小而軟。亦時中止。曰。此脾肺腎三經之病也。蓋秋陽燥烈。熱則傷肺。加之以勞倦傷脾。脾為肺母。母病而子失其所養。女色傷腎。腎為肺子。子傷必盜母氣以自奉。而肺愈虛矣。
法當從清暑益氣湯例而增減之。以人參二錢或三錢。白朮、白芍、麥門冬、茯苓各一錢。生地、當歸身各八分。黃柏、知母、陳皮、神麯各七分。甘草五分。煎服。月餘而安。
震按上條童年發熱吐血。此條咳嗽聲嘶咯血。皆用參、術合補陰藥而愈。觀二公之議論。可悟失血之源頭。今人一味滋陰清火。宜乎不效。
一人形瘦而蒼。年逾二十。忽病咳嗽咯血。兼吐黑痰。醫用參、術之劑。病愈甚。汪診之。兩手寸關浮軟。兩尺獨洪而滑。此腎虛火旺而然也。遂以四物湯加黃柏、知母、白朮、陳皮、麥冬之類。治之月餘。尺脈稍平。腎熱亦減。依前方再加人參一錢。兼服枳朮丸加人參、山梔以助其脾。六味地黃丸加黃柏以滋其腎。半年而愈。
震按四物加知、柏合兩尺之洪滑。白朮、麥冬合寸關之浮軟。妙極。至於前用參、術而病甚。後以尺脈稍平仍加人參。苟非石山之高明。豈敢復蹈前轍。其收功於枳朮丸加人參、山梔。及地黃丸加黃柏。尤見工巧。
一人年逾四十。面色蒼白。平素內外過勞。或為食傷。則咯硬痰而帶血絲。因服寒涼清肺藥消痰藥至五六十帖。聲漸不清而至於啞。夜臥不寐。醒來口苦舌乾而常白胎。或時喉中覺痛。或胸膈痛。或噯氣夜食難消。或手靠物久則麻。常畏寒。不怕熱。前有㿗疝。後有內痔。遇勞則發。
初診左脈沉弱而緩。右脈浮軟無力。續後三五日一診。心肺二脈浮虛。按不應指。或時脾脈輕按閣指。重按不足。又時或快或緩。或浮或沉。或大或小。變動無常。夫脈不常。血氣虛也。譬之虛偽之人。朝更夕改。全無定準。以脈參證。其虛無疑。虛屬氣虛為重也。蓋勞則氣耗而肺傷。
肺傷則聲啞。又勞則傷脾。脾傷則食易積。前疝後痔。遇勞而發者。皆因勞耗其氣。氣虛下陷。不能升降故也。且脾喜溫惡寒。而肺亦惡寒。故曰。形寒飲冷則傷肺。以已傷之脾肺。復傷於藥之寒涼。則聲安得不啞。舌安得不胎。胎者。仲景謂胃中有寒。丹田有熱也。夜不寐者。
由子盜母氣。心虛而神不安也。痰中血絲者。由脾傷不能裹血也。胸痛噯氣者。氣虛不能健運。故鬱於中而噯氣。或滯於上則胸痛也。遂用參、耆各四錢。麥冬、歸身、貝母各一錢。遠志、酸棗仁、牡丹皮、茯神各八分。石菖蒲、甘草各五分。其他山楂、麥芽、杜仲。隨病出入。
煎服年餘而復。益以寧志丸藥。前病漸愈矣。且此病屬於燥熱。故白朮尚不敢用。況他燥劑乎。一人年五十。形色蒼白。性急。語不合。則叫號氣喘嘔吐。一日左乳下忽一點痛。後有過勞惱怒。腹中覺有穢氣。衝上即嗽。極吐。亦或乾咳無痰。甚則嘔血。時發時瘧。或以瘧治。
或從痰治。皆不效。汪診之。脈皆浮細。略弦而快。曰。此土虛木旺也。性急多怒。肝火時動。故左乳下痛者。肝氣鬱也。穢氣衝者。肝火凌脾而逆上也。嘔血者。肝被火擾不能藏其血也。咳嗽者。金失所養。又受火克而然也。嘔吐者。脾虛不能運化。食鬱為痰也。寒熱者。
水火交戰也。茲宜泄肝木之實。補脾土之虛。清肺金之燥。庶幾可安。以青皮、山梔各七分。白芍、黃耆、麥冬各一錢。歸身、阿膠各七分。甘草、五味各五分。白朮一錢五分。人參三錢。煎服月餘。諸證悉平。
震按上條聲啞喉痛。口苦舌胎。而用參、耆各四錢。此條左乳下痛。穢氣衝上即嗽。而用人參三錢。耆、術次之。非石山豈能辨此。且上條脈軟無力。變動不常。尚可認為氣虛。此條脈浮細弦數。不以滋腎清肝。治更難及。
村莊一婦。年五十餘。久嗽咯膿血。日輕夜重。汪診之。脈皆細濡而滑。曰。此肺痿也。平日所服人參清肺飲、知母茯苓湯等劑。皆犯人參、半夏。一助肺中伏火。一燥肺之津液。故病益加。乃以天麥門冬、阿膠、貝母為君。知母、生地、紫菀、山梔為臣。桑白皮、馬兜鈴為佐。款冬花、歸身、甜葶藶、桔梗、甘草為使。五劑而安。
震按石山治血證。多用參、術。而此條及下條前半段治法。如出兩人。可見其原非執守一法。但下條用滋陰涼藥。竟得脈緩不數。殆有天幸焉。近來此種病極多。此種藥效者殊少。
一人形色蒼白。年三十餘。咳嗽咯血聲啞。夜熱自汗。汪診之。脈濡細而近快。曰。此得之色欲也。遂以四物加麥冬、紫菀、阿膠、黃柏、知母。三十餘帖。諸證悉減。又覺胸腹痞滿。噁心畏食。或時糞溏。診之脈皆緩弱。無復快矣。曰。今陰虛之病已退。再用甘溫養其脾胃。則病根去矣。遂以四君子湯加神麯、陳皮、麥冬。服十餘帖而安。
江篁南治其弟患嗽血。初一二劑用知、貝、二冬、歸、芍清肺之劑。夜加脅疼。繼用人參一錢五分。脅疼減。後知參至二錢。左脈近大而快。右略斂。少帶弦而快。每嗽則有血。大便溏。一日三更衣。以人參三錢。白朮、紫菀各一錢五分。茯苓、白芍各一錢。甘草九分。牡丹皮八分。
加茅根、小溲。脈弦快稍減。加黃耆二錢。百部六分。是日嗽止。血漸少。既而血亦止。然便溏。乃倍參、耆、朮、山藥、陳皮、甘草、苡仁、白芍等藥。兼與健脾丸而愈。
震按此案純仿石山治法。
孫東宿治臧六老。上吐血。下瀉血。胸膈背心皆脹。原從怒觸。又犬肉所傷。故發熱而渴。醫者用滋陰降火藥。胸背愈脹。血來更多。孫診之兩關俱洪滑有力。曰。此肝脾二經有餘證也。作陰虛治。左矣。陰虛者脈數無力。今之脈既不同。午後潮熱。夜半而退。與今之晝夜常熱者。
亦不同也。經云。怒傷肝。甚則嘔血並下泄。胸背脹痛。瘀血使然。脾為犬肉所傷。故不能統血。誤用地黃、知、柏等劑。是以脾益傷。而上焦瘀血愈滯也。即與山楂、香附、枳實。調氣消導為君。丹參、丹皮、桃仁、滑石、茅根。化瘀血為臣。黃連、蘆根。解犬肉之熱為佐。
四帖胸背寬。吐血止。惟腹中不舒。仍以前藥同保和丸與之。大下臭黑糞而全安。
族侄明之。作文過勞。痰火上逆。大吐痰沫。因而嘔血。一湧數碗。昏暈汗出。奄奄而臥。略不敢動。稍動即嘔吐而血隨出。色鮮紅。飲食湯水皆不敢入。入即吐而眩暈。血即隨之。醫者皆曰。血如湧泉。體熱脈大。眩暈而藥食難入。似無佳兆。孫診之曰。無妨。凡看證要圓活。
勿拘泥。經云。心主血。肝藏血。又云。怒則氣上。又云。脈虛身熱。得之傷暑。今左脈弦大。右脈虛大。是不獨作文勞心動火。且亦被怒傷肝。抑又為暑所逼。以致木火上升。眩暈作吐。經云。諸風掉眩。皆屬於肝。諸嘔吐逆。皆屬於火。又諸動屬火。內為木火上衝。外為暑氣所迫。
故吐而汗多。血隨吐出也。先以白丸子三錢解其暑氣。清其痰飲。抑其沖逆。則吐可止。吐止氣平。血自歸經。服後果嗒然而睡。醒則吐止食進。眩暈尋已。繼用滑石、香薷各三錢。黃連、扁豆各一錢五分。竹茹一錢。甘草五分。四帖全安。震按上條胸背皆脹。服陰藥脹更甚。
合以兩關脈之洪滑有力。尚易辨其非陰虛。況惱怒食犬。亦可問而知之。此條因作文過勞。嘔血數碗。昏暈汗出。稍動即吐。而血隨至。勢殊危矣。況右脈虛大。不認為虛而認為暑。竟合左脈之弦大。大劑清暑清汗。真妙手也。
李士材曰。尚寶卿須日華。林下多郁。且有暴怒。吐血甚多。倦怠異常。余以六君子納參一兩。乾薑一錢。木香八分。四日而血止。後因怒。血復大作。余曰。先與平肝。繼當大補。然夏得秋脈。所謂早見非時之脈。當其時不能再見矣。果如期而歿。
震按吐血甚多。其因由於郁且怒。則肝脾受傷久矣。重用人參。佐辛熱以從治。可謂技進乎道者也。若解鬱平肝。血豈能止。然血止後因怒復大作。更何法可治。其死無疑矣。大宗伯董元宰有少妾。吐血蒸嗽。先用清火。繼用補中。俱不見效。士材診之。曰。兩尺沉實。少腹按之必痛。
詢之果然。此怒後蓄血。經年弗去。乃為蒸熱。熱甚而吐血。陰傷之甚也。以四物湯加鬱金、桃仁、穿山甲、大黃少許。下黑血升余。少腹痛仍在。更以前藥加大黃三錢煎服。又下血黑塊如桃膠蜆肉者三四升。腹痛乃止。虛倦異常。與獨參湯飲之。三日而熱減六七。服十全大補湯百餘日而康。
震按兩尺沉實。決其少腹有瘀。因瘀而蒸熱。因蒸熱而吐血。蓋從脈象認得病根。故大下而病根去。去後峻補。不用養陰。更妙。景岳治倪孝廉。素以攻苦。思慮傷脾。時有嘔吐之證。過勞即發。用理陰煎、溫胃飲之屬。隨飲即愈。一日於暑末時。因連日交際。致勞心脾。遂上為吐血。
下為泄血。俱大如手片。或紫或紅。甚多可畏。醫云。此因勞而火起心脾。兼之暑令。二火相濟。所以致此。與犀角、地黃、童便、知母之屬。藥及兩劑。其吐愈甚。脈益緊數。困憊垂危。迨景岳往視。形勢俱劇。乃以人參、熟地、乾薑、甘草四味。大劑與之。初服毫不為動。
次服覺嘔惡少止。而脈中微有生意。乃復加附子、炮姜各二錢。人參、熟地各一兩。白朮四錢。炙甘草一錢。茯苓二錢。黃昏與服。竟得大睡。直至四鼓。復進之。而嘔止血亦止。又服此方數日。而健如故。蓋此人以勞倦傷脾。脾胃陽虛。氣有不攝。所以動血。時當二火。而證非二火。
再用寒涼。脾必敗而死矣。
震按此與生生子族侄之病病因同。現證及時令又同。而一用寒涼。一用溫補。水火之別。皆得收功。自非神手不能。但孫脈左弦大右虛大。與緊脈不同。孫案未曾以藥嘗試。張案用寒涼而病益甚。亦有不同也。臨證者在乎細心體察也。喻嘉言治一人。素有失血病。晨起陡暴一口。
傾血一盆。喉間氣壅。神思飄蕩。壯熱如蒸。頸筋粗賁。診其脈尺中甚亂。曰。此昨晚大犯房勞也。因出驗血。色如太陽之紅。再之寢所。謂曰。少陰之脈系舌本。少陰者腎也。今腎家之血。洶湧而出。舌本已硬。無法可救。不得已用丸藥一服。鎮安元氣。若得氣轉丹田。尚可緩圖。
內濃煎人參湯。下黑錫丹三十粒。喉間汩汩有聲。漸入少腹。頃之舌柔能言。但聲不出。急用潤下之劑以繼前藥。遂與阿膠一兩溶化。分三次熱服。半日服盡。身熱漸退。頸筋漸消。進粥。與補腎藥。多加秋石。服之遂愈。
震按參湯下黑錫丹以治吐血。可補古法所未備。然繼以阿膠而大效。再繼以秋石補腎藥而全愈。恐未必。
又治顧枚先。年二十餘歲。體肥嗜酒。孟夏患失血證。每晚去血一二盞。延至季夏。去血無算。然色不憔悴。身不消瘦。脈不洪盛。亦無寒熱。但苦上氣喘促。夜多咳嗽。喉間窒塞。胸前緊逼。背後刺脹。躁急多怒。醫以人參、阿膠。治失血成法。用之月餘。逾增其勢。更醫用滋陰膏子潤上。
牛膝、黃柏導下。總不見效。及服酒研三七。則血止咳定。但未久。血復至。咳復增。喻曰。是病為飲醇傷胃。胃家多氣多血。故內雖漸虧。而外猶未覺。揆其致此之繇。又必以醉飽入房而得之。蓋人身氣動則血動。而媾精時之氣。有乾坤鼓鑄之象。其血大動。精者。血之所化也。
灌輸原不止胃之一經。獨此一經所動之血。為醉飽所阻。不能與他經緝續於不息之途。是以開此脫血一實。今者竟成熟路矣。夫胃之脈從頭走足。本下行也。以嘔血之故。逆而上行。則呼吸必致喘急。胃之氣。傳入大小腸膀胱等處。亦本下行也。以屢嘔之故。上逆而不下達。
則胸腹必致痛悶。胃氣上奔。嘔逆橫決。則胸中之氣必亂。所以緊逼痛楚。甚至攻入於背。以背為胸之府也。其心煩多怒者。以胃之上為膈。內經所謂血迸於膈之上。氣迸於膈之下。氣血倒而使然。且胃之大絡。貫膈絡肺。其膈間緊逼肺間。氣脹痰膠。何莫非胃病之所傳哉。
當此長夏土旺。母邪盡傳於子。至三秋燥金司令。咳嗽喘滿之患必增。肺癰胃癰之變必來矣。今歲少陰司天。運氣熱也。炎夏酷暑。時令熱也。而與胃中積熱。合煽其虐。不治其熱。血必不止。惟遵內經熱淫血溢。治以鹹寒之旨。用元明粉化水煮黃柏。秋石化水煮知母。少加甘草以調其苦。
四劑而血止。惜病家不終其用。八月中。果生肺癰而死。
震按此案議病制方。夐絕人寰。豈西昌真有隔垣之見如長桑元化哉。亦惟熟於內經。而善於運用。則引集經義。證合病機。頭頭是道。無勉強附會之陋矣。士材先生云。熟讀而精靈自啟。思深而神鬼可通。誠哉是言也。
周慎齋治陳姓人。年三十五歲。性嗜酒色。忽患吐血。一日三五次。不思飲食。每日食粥一碗。反飲滾酒數杯。次日清晨再食粥。前粥盡行吐出。吐後反腹脹。時時作痛作酸。晝夜不眠。飲滾酒數杯略可。來日亦如此。近七月矣。醫人並無言及是積血者。俱言不可治。周診之。
六脈短數。曰。吐後宜寬反脹。飲滾酒略可。此積血之證也。蓋酒是邪陽。色亦邪陽。邪陽勝則正陽衰。又兼怒氣傷肝。肝不納血。思慮傷脾。脾不統血。中氣大虛。血不歸絡。積血中焦無疑。宜吐宜利。但脾胃大虛。不使陽氣升發。陰寒何由而消。先用六君子湯。白朮以蒼朮制之。
加丁香溫胃。草蔻治中脘痛。三十餘帖。再用良薑一兩。百年陳壁土四兩同煎。待土化切片。陳皮去白。草蔻、人參、白朮、茯苓、甘草、胡椒、丁香各五錢。細辛四錢。共末。空心。清鹽湯或酒送下二錢。此藥專在扶陽。積血因陰寒凝結。陽旺而陰自化。服藥後。血從下行者吉。
乃血從上吐。約六七碗。胸中悶亂。手足逆冷。不省人事。急煎人參五錢。炮姜八分。遂靜定。後胸中悶亂。臍下火起而昏。用茯苓補心湯。一劑而安。後用六味加人參、炮姜而痊。
震按此案認病有卓見。用藥有妙解。與諸吐血治法絕不相關。因在血止後。得吐反脹。當治其脹耳。案中邪陽勝則正陽衰。至言也。凡人逞欲藉酒為助。自覺陽強可喜。不知仍靠命門真陽作主。迨欲既遂。而邪陽息。真陽始寧。欲火頻起頻息。真陽必漸用漸衰。或欲起而勿遂其欲。
似與真陽無損。然如燈火本明。而於燈下另添一火以逼之。此火漸旺。則燈火漸滅。理更可悟。故凡中年之後多病之人。必以閉關為福。尤以泊然不起欲念為大福也。
石頑治牙行陶震涵子。傷勞咳嗽。失血勢如泉湧。服生地汁墨汁不止。門人周子。用熱童便二升而止。石頑診其脈弦大而虛。自汗喘乏。至夜則煩擾不寧。與當歸補血湯。四帖而熱除。時覺左脅刺痛。按之漉漉有聲。此少年喜酒負氣。嘗與人鬥狠所致。與澤術麋銜湯加生藕汁調服。
大便即下累累紫黑血塊。數日乃盡。後與四烏鰂骨一藘茹為末。分四服。入黃牝雞腹中煮啖。留藥蜜丸。盡劑而血不復來矣。
震按自汗喘乏。脈弦大而虛。不混投地黃湯、生脈散。高矣。用補血湯者。以其夜間煩擾不寧耳。至因脅痛想及鬥狠。則此人形色必壯實。故消瘀不補益。最為得法。
高士宗曰。友孫子度侄女。適張氏。病半產。咳嗽吐血。脈數而澀。色白。胃滿脾泄。醫用理氣降火止血藥。益甚。予投理中湯加木香、當歸。倍用參、術而血止。繼用歸脾湯。及加減八味飲子。諸證漸愈。時鼓峰適從湖上來。視之曰。大虛證得平至此。非參、術之力不能。
今尚有微嗽。夜熱時作。急宜溫補以防將來。因定朝進加減八味丸。晡進加減歸脾湯。未幾。遇粗工。詫曰。血病從火發。豈可用熱藥。遂更進清肺涼血之劑。病者覺胃脘愈煩惋。飲食不進。而迫於外論。強服之。逾月病大發。血至如湧。或紫或黑。或鮮紅。病者怨恨。復來招。
予往視之。曰。敗矣。臟腑為寒涼所逼。榮衛既傷。水火俱竭。脈有出而無入。病有進而無退。事不可為也。未幾果歿。仁齋直指云。榮氣虛散。血乃錯行。所謂陽虛陰必走也。曹氏必用方云。若服生地、藕汁、竹茹等藥。去生便遠。故古人誤解滋陰二字。便能殺人。況粗工並不識此。
隨手撮藥。漫以清火為辭。不知此何火也。而可清乎。所用藥味。視之若甚平穩。詎知其入人腸胃。利如刀鋸。如此可畏哉。夫血脫益氣。猶是粗淺之理。此尚不知。而欲明夫氣從何生。血從何化。不亦難乎。操刀使割。百無一生。有仁人之心者。願於此姑少留意也歟。
震按吐血一證。近日最多。有有因而患之者。亦有無因而患之者。外因六淫之邪。動血猶輕。內因酒色憂憤。動血為重。及不內外因作勞舉重。忍飢疾行。皆使失血。然尚可求其因而治之。若與諸項並不相犯。無端而吐血。此則最重。內經謂地居太虛之中。大氣舉之也。大氣偶泄。
即有地震山崩之患。而水不安瀾。或溢或竭。人身亦然。大氣厚。足以包固。縱犯三因。亦成他病。不至吐血。大氣衰。不能擔護。如堤薄則水易漏。堤坍則水必決也。世人只守血熱妄行一說。誤矣。請觀此案。可以猛省。但參、耆、術。亦有效有不效。蓋大氣無形。與營氣衛氣宗氣中氣又不同。
非草木血肉之補所能補。曾見大啖肉飯。俄頃血一冒而死者。又見日日服參。而血仍頻發以死者。此皆惡疾。惟善養性修身。庶可挽回。內經云。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此無形之大藥也。予幼年鑿竅太早。犯褚氏之戒。十四五歲。即患夢遺咯血。二十四歲更劇。
咳痰必帶血。一月夢遺十餘次。遂咳嗽夜熱。喉癢火升。顴紅背痛。自分死矣。爾時上有垂白之高堂。下無襁褓之童稚。於是憂病畏死。苦不可言。欲卻其畏死之念而末由也。父母見予形瘠。命媳分房別寢。並得複閱賢愚因緣。視身命如敝屣。而畏死之念渙然冰釋。淫欲之夢絕不復作矣。
從此泰然自得。自無惱怒。自不躁急。惟戒菸酒。畏色如蠍。二年而諸病瘳。三年而兒女育。敢不舉以告世。惟願患斯疾者。請嘗試之。
震又按繆仲淳治吐血三訣。舉世奉為明訓。實未細繹其義。首條云。宜行血。不宜止血。固是。然行血之藥。惟有大黃。所謂血以下行為順也。又須看其血證之新久。與失血之多少而去取之。蓋宜下於妄行之初。不宜下於脫血之後也。今本文不註明行血者何藥。但云行血則血循經絡。
致近日有多服山羊血而死者。安知不誤於此句。至如血來洶湧。必須止之。古方花蕊石散、十灰散。及童便、墨汁等。皆欲其止也。止之後。或消或補。尚可緩商。任其吐而不思所以止之。何從求活。特是止血之法。貴於虛實寒熱辨得明。斯於補瀉溫清拿得穩耳。本文云。止之則血凝。
血凝則發熱惡食而病日痼。抑思今之吐血者。每多發熱惡食。何嘗由於血凝耶。果系血凝。則仲景大黃䗪蟲丸尚可救之。只慮血去無算。陰虛則病。陰竭則死。無可奈何也。次條宜補肝不宜伐肝。注謂養肝則肝氣平。而血有所歸。伐之則肝虛不能藏血。血愈不止。此說誠妙。
然亦要看脈象若何。肝陰固宜養。肝陽亦宜制。設遇木火兩亢。血隨氣逆者。則抑青丸、龍膽瀉肝湯。醋製大黃、桃仁、枳殼、青鉛、鐵鏽水等。何嘗禁用。蓋得其道。則伐之即所以補之。不得其道。而徒奉熟地、當歸、萸肉、枸杞等為補肝之藥。則謬矣。末條宜降氣。夫氣有虛實。
亦分寒熱。血證之氣。虛者多。實者少。熱者多。寒者少。惟恃強善怒之人。肝氣實而吐血。往往有之。抑肝清肝。宜降氣又宜降火矣。他如肺氣虛而不降。則生脈散、觀音應夢散。中氣虛而不降。則四君子、參橘煎。腎陽虛不能納氣而不降。則八味丸、黑錫丹。腎陰虛不能納氣而不降。
則大補陰丸、三才封髓丹。必求其所以不降之故而治之。斯為降。烏可恃韭汁、蘇子、番降香。為下氣藥耶。至不宜降火之句。醫中狡獪者。藉為口實。輒稱吐血服生地、麥冬。必成癆病。隨將假阿膠售人以代二物。不知世之一見血證。概用生地、麥冬。誠應訶責。若將二物屏棄。
豈非因噎廢食。況予生平所見。血溢上竅之人。合乎丹溪所謂陽盛陰虛有升無降者。十居八九。合乎仁齋所謂陽虛陰必走。及曹氏必用方之甘草乾薑湯。趙氏絳雪丹書之桂附者。百中一二而已。惟虛而有火者。清補並用。虛而無火者。氣血兼補。或宜降火。或不宜降火。總無一定之法也。
若謂服苦寒藥必死。則仲景金匱之瀉心湯。不幾為罪之魁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