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醫案按》~ 卷二 (4)
卷二 (4)
1. 暑
孫兆治一姜姓酒家。病久將絕。腹滿。不省人事。遍身皆潤。兩足冷至膝下。診之。六脈皆小弱而急。問其所服藥。皆陰病藥也。孫曰。此非受病重。藥能重病耳。遂用五苓散利小便而腹減。白虎湯解邪熱而病愈。蓋病本傷暑。始則陽微厥而脈小無力。眾醫遽以陰證治。其病愈厥。不知陰證脛冷。兩臂亦冷。今脛冷臂不冷。則非下厥上行。所以知是陽微厥也。
震按孫公辨證誠妙。然脛冷臂亦冷尚非陰證之確據。須視其冷之微甚。再合兼見之證以參之。此條因不省人事。難問所苦。姑就陽微厥為辨耳。又有疑者。斯人多服陰病藥。何以不死。既曰暑濕。何以不用桂苓甘露飲。而先用五苓散。五苓有肉桂。與陰病藥亦不甚相遠。諒系暑證夾陰。前醫未為大謬。
滑伯仁治臨安沈君彰。自汗如雨不止。面赤身熱。口燥心煩。居樓中。當盛暑。帷幕周密。自云至虛亡陽。服朮、附藥已數劑。伯仁診其脈。虛而洪數。視其舌上胎黃。曰。前藥誤矣。輕病重治。醫者死之。素問曰。必先歲氣。毋伐天和。朮附之熱。其可輕用以犯時令耶。又曰。
脈虛身熱。得之傷暑。暑家本多汗。加以剛劑。脈洪數則病益甚。悉令撤幔開窗。初亦難之。少頃。漸覺清爽。為制黃連人參白虎等湯。三進而汗止大半。諸證稍解。又兼以既濟湯。渴用冰水調天水散。服七日而病悉去。後遍身發瘍疹。更服防風通聖散。乃已。
朱丹溪治徐三官人。年五十餘。六月間。發熱大汗。惡寒戰慄。不自禁持。且煩渴。朱曰。此暑病。脈之。皆虛微細弱而數。其人好賭。致勞而虛。遂以人參竹葉湯調四苓散。八帖而安。
震合三案參之。知暑脈必虛必數。虛者暑傷氣也。數者暑為熱也。但有細與洪之不同。孫案之小弱而急。急亦數也。數主熱。又主虛。故暑病宜涼宜補者多。宜溫者誠少。下條之脈細數而實。指為熱藥傷血。見解更上一層。
項彥章治一人病甚。醫皆以為瘵。束手矣。項診之。脈細數而實。細數者暑也。暑傷氣。脈宜虛。今不虛而反實。乃熱傷血。藥為之也。以白虎飲之。即瘥。
吳茭山治一婦。冬月洒洒惡寒。翕翕發熱。惡食乾嘔。大便欲去不去。諸醫皆以虛弱痰飲治之。用二神補心等藥不效。延及半月。吳診其脈。虛而無力。類乎傷暑。眾不然之。究問病因。婦曰。因天寒換著綿衣。取綿套一床蓋之。須臾煩渴。寒熱嘔吐。綿延至今耳。吳曰。誠哉傷暑也。
蓋綿套曬之盛暑。夾熱收入笥中。必有暑氣尚未開泄。體虛者得之易入。故病如是。婦曰然。遂制黃連香薷飲。連進二服而愈。
震按此說殊未可信。綿套久收笥中。暑氣能有幾何。頓令寒熱嘔吐。煩渴綿延不愈耶。但脈虛無力。用黃連香薷飲而愈。則誠暑矣。留之作疑案以待試。
汪石山治一兒。年十餘歲。色白神怯。七月間。發熱連日。父令就學。內外俱勞。循至熱熾。頭痛吐瀉食少。其父知醫。乃進理中湯。吐瀉少止。漸次眼合。咽啞不言。昏昧不省人事。粥飲有礙。手常搵住陰囊。為灸百會尾骶。不應。其父來問。汪曰。兒本氣怯。又兼暑月過勞。
經云。勞則氣耗。又云。勞倦傷脾。雖在暑月。乃內傷證耳。身熱者。經雲陽氣者。煩勞則張。蓋為氣本陽和。勞則陽和之氣變為邪熱矣。頭痛者。經云諸陽皆會於頭。今陽氣亢極。則邪熱熏蒸於頭而作痛也。吐瀉者。脾胃之清氣不升。濁氣不降也。目閉者。蓋諸脈皆屬於目。
而眼眶又脾所主。脾傷不能榮養諸脈。故眼閉而不開也。咽啞者。蓋脾之絡。連舌本。散舌下。脾傷則絡失養。故不能言也。經云。脾胃者。水穀之海。五臟皆稟氣於脾。脾虛則五臟皆失所養。故肺之咽嗌為之不利而食難嚥。心之神明為之昏瞀而不知人。常欲手搵陰囊者。蓋無病之人。
陰升陽降。一有所傷。則升者降。降者升。經云。陰陽反作是也。是以陰升者反降。從其類而入厥陰之囊。陰多陽少。故手欲搵之也。此皆脾胃之病。經謂土極似木。亢則害。承乃制也。證似風木。乃虛象耳。不治脾胃之虛。而治肝木之風。欲求活難矣。且用參、耆三錢。附子一錢。
灌半杯。病無進退。連服三日。神稍清。目稍開。如有生意。食仍難嚥。汪診之。脈皆浮緩。不及四至。汪曰。藥病相宜。可去附子再服。漸漸稍蘇。初醫或作風熱。而用荊、防、芩、連之類。或作驚證。而用牛黃、硃砂之類。此皆損胃之物。豈可輕投。兒今得生幸耳。實賴其父之知醫也。
震按發熱連日。仍令就學。似乎不避風暑。再感外邪。以致熱熾頭痛吐瀉。及進理中湯。吐瀉少止。漸次眼合咽啞。昏昧不言。人必認為受邪既重。誤用溫補。邪陷難解。則用荊、防、芩、連及至寶丹、牛黃丸。皆意中事也。用之而死。仍歸咎於理中。冤枉誰辨。石山獨從平素之色白神怯。
病中之內外俱勞起見。作內傷虛證治。其議論皆有精義。至陽和之氣變為邪熱。及陰陽反作等訓。學者書諸紳可也。
江應宿治其岳母。年六十餘。六月中旬。勞倦中暑。身熱如火。口渴飲冷。頭痛如破。脈虛豁。二三至一止。投人參白虎湯三帖。渴止熱退。惟頭痛。用白蘿蔔汁吹入鼻中。良愈。
又治孫子華赴試南都。六月初旬。夢遺。畏寒驚懼。重裘厚被。取汗過多。身熱。六脈滑數無力。與清暑益氣湯。次日舌強。語言不清如癲。目瞪不識人。江曰。此為暑風。與人參白虎湯加膽星、殭蠶、秦艽、天麻、竹瀝、薑汁、漸愈。數日後。舌心黑如墨。與黃連解毒湯、涼膈散。不退。與犀角地黃湯而愈。
又一人瘦長而脆。暑月過勞。飢飲燒酒。遂身熱汗出。昏懵語亂。江視之。脈皆浮小而緩。按之虛豁。曰。暑傷心。勞傷脾也。蓋心藏神。脾藏意。二臟俱傷。宜有是證。法宜清暑益脾。用八物湯加麥冬、山梔、陳皮。十餘帖而愈。
震按江公三案。平正可法。其第二案解毒涼膈不應。換犀角地黃湯始愈。又知同一涼藥。亦有對與不對之別。
張路玉治金魯公。觸熱勞形。醉飽不謹後受涼。遂發熱頭痛。脹滿喘逆。大汗如蒸。面赤戴陽。足冷陽縮。脈弦數無力。曰。此傷暑夾食而復夾陰也。與大順散一服。不應。轉脹急不安。因與枳實理中加厚朴、大黃。是夜更衣二次。身涼足暖而痊。
震按此案於不謹後受涼。及戴陽陽縮足冷汗多且喘。最易認作陰證。其辨在發熱頭痛脹滿與陰證不合。要知不謹之前。尚有醉飽之病因也。大順散不應。轉加脹滿。病情易辨矣。更衣二次而痊。設誤服白通四逆奈何。
又按張潔古云。動而得之者。為中暍。為陽證。靜而得之者。為中暑。為陰證。以暑暍二字析作兩項。殊屬不然。夫夏之暑暍。猶冬之寒冷也。指暍為陽。指暑為陰。亦將派冷作陽。派寒作陰耶。內經曰。先夏至日者為病溫。後夏至日者為病暑。明以時令別其病名耳。病暑之有陰有陽。
一如傷寒之有陰有陽。大順散、冷香飲子之類。實為納涼食冷。因避暑而受寒。固暑月之陰證也。非中暑也。所以羅謙甫治參政商公泄瀉、完顏小將軍斑衄二案。俱用熱藥。俱不名之曰中暑。吳球治暑月遠行之人。直曰中寒。恐後世誤以熱藥治暑。乃舉病因以稱之。誠為名正而言順。
故以動靜分陰陽則可。以暑暍分陰陽則不可。惟以脈證辨陰陽。斯可矣。近閱臨證指南。每用滑石、蘆根、通草、白蔻、杏仁等藥。以暑氣從鼻吸入。必先犯肺。故用輕清之藥。專治上焦。其西瓜翠衣、鮮荷葉、及荷葉邊汁、鮮蓮子、綠豆皮、絲瓜葉、銀花露、竹葉心等。皆取輕清以解暑邪之上蒙空竅。
不犯中下二焦。殊有巧思。蓋暑病必究三焦。非比傷寒溫病矣。若來復丹、大順散。案中偶一見之。又足徵暑天陽證居多。陰證原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