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鞠通醫案》~ 卷三 (4)
卷三 (4)
1. 肝癰
謝,四十四歲,辛巳三月二十四日,病起肝鬱脅痛,痰中帶血,病名肝著。醫者不識絡病因由,與絡病治法,非見血投涼,即見血補陰,無怪乎愈治愈窮也。大凡血症之脈,左脈堅搏,治在下焦血分;右堅搏,治在上焦氣分。茲左手脈浮取弦,沉取洪大而數,重按即芤,前曾痰有氣味,現在痰挾瘀滯黑色,唇舌皓白,其為肝經絡瘀挾痰飲,咳血無疑。勢已憊極,勉與宣絡止血,兼之兩和肝胃,以逐痰定咳。
(方此未服)
新絳紗(三錢),旋覆花(三錢),歸鬚(錢半),桃仁泥(三錢),半夏(三錢),廣皮炭(二錢),蘇子霜(一錢),降香末(錢半),廣鬱金(二錢)
煮兩茶杯,分四次服。二帖。
四月初三日,血家左手脈堅搏,治在下焦血分。此症先因肝絡瘀滯,以致血不歸經,日久不治,由陰經損及陽氣,自汗溺變痿弱,陽虛也,左脈洪數而芤,陰傷也。如是陰陽兩傷之極,而瘀滯仍然未淨,通絡則虛急,補虛又絡滯,兩難措手。不得已用新絳一方,緩通其絡,其補藥則用陰陽兩攝法,聊盡人力而已。(從此服起)
遼參(一錢),麥冬(四錢,連心),海參(二錢),五味子(一錢),沙苑蒺藜(三錢),茯神(五錢),枸杞子(三錢),龜板(五錢),牡蠣(六錢)
初四日,病起於脅痛,瘀血致壅,久嗽成勞,至骨痿不能起床,仍有瘀滯不化之象,且痰有臭味,即系肝著成癰。前日脈雖芤大而澀,昨日大見瘀血後,今日則純然芤矣,豈非瘀血之明徵乎?若一味貪補,斷難再起,兼之宣絡,萬一得蘇,妄誕之診,高明酌之。
新絳紗(三錢),旋覆花(二錢),歸橫須(八分),半夏(錢半),廣皮炭(一錢),桃仁泥(三錢),丹皮炭(五錢)
此方《金匱》,載在婦人虛勞門,有識者其悟之。上半日服此方完,下半日服前補方。
初五日,痰中臭味太甚,黑痰未淨,是活絡之方不能除;脈芤自汗甚,是補攝之方又不可緩。痰稀純白,內有支飲,於補方中去牡蠣、海參。鹽味之礙飲者。此症極虛極實,時人但知其虛而不知其實,所以日誤一日,以至於此。治實礙虛,治虛礙實,焉望成功。一通一補,俱每日照前服法未改。
初七日,脈較前斂戢,於新絳方內半夏加錢半,作三錢,余仍舊,服法亦如之。
初八日,今日左尺脈獨大,加封固腎氣法,余有原案二方,每日間服如前。
人參(一錢),炙龜板(八錢),蓮子(五錢),炙甘草(三錢),制五味(一錢),杞子(三錢,炒黑),沙蒺藜(二錢),左牡蠣(六錢),雲茯苓(五錢),麥冬(三錢,連心),炒白芍(三錢)
初十日,於前方內加遼參五分作錢半,又加海參一條,淡蓯蓉三錢,四帖,余悉如前。
十三日,仍照前服,每日間服一通一補方。
十七日,左脈空大未斂,精神較前雖好,猶宜收攝下焦,於前方內去龜板、五味子、白芍、海參、蓯蓉,余如舊間服法。煮好去渣,再上火煎成二杯,分二次服。
同日,痰色猶不能清白,氣味亦不淨,仍須宣絡。
新絳紗(三錢),旋覆花(二錢),半夏(五錢,薑製),廣皮炭(錢半),廣鬱金(錢半),當歸鬚(一錢)
上半日服,四帖。
二十一日,脈少斂,通補二方間服如前,四帖。
二十四日,痰濁未變,脈象少斂,午後微熱不寐,飲食由漸而加,不可太過不及。
人參(錢半),蓮肉(五錢,連心皮),炙甘草(三錢),枸杞(三錢,炒黑),沙蒺藜(三錢)雲茯苓(五錢),左牡蠣(五錢),麥冬(三錢,連心),熟五味子(一錢),炒棗仁(三錢),海參(二條,洗去砂),大淡菜(三錢)
午後服此。
又方:
新絳紗(二錢),旋覆花(二錢),半夏(三錢,薑製),廣鬱金(二錢),歸鬚(一錢),桃仁泥(二錢),廣陳皮(八分),香附(二錢)
煮兩小茶杯,午前服。
初九日,復診於補方去牡蠣、五味子,余仍二方間服如前。
十三日,痰已漸清,肝亦漸平,精神漸旺,擬去搜逐而補中,與外臺茯苓飲意。(專用一方)。
雲茯苓塊(六錢),人參(二錢),香附(三錢),生於術(五錢),炙甘草(二錢),半夏(五錢),生薏仁(五錢),小枳實(二錢)
2. 癲狂
陀,五十九歲,病由情志而傷,中年下焦精氣不固,上年露痱中之萌,近因情志重傷,又在相火主令,君火司天,君火客氣,內與本身君火相火相應,以致肝風鴟張,初起如狂。醫者仍然攻風劫痰,大用辛溫剛燥,復以苦寒直下,是助賊為虐也。現在左脈實大堅牢,大非吉兆,勉以紫雪定瘛瘲肢厥,而泄有餘之客熱,再以定風珠濟不足之真陰,而息內風之震動。如果病有回機,神色稍清,再擬後法。
紫雪丹(二兩,每服二錢,二時許一服,以神清為度。牙關緊閉用烏梅蘸醋擦牙根,其牙即開)
大生地(一兩),生白芍(一兩),生鱉甲(一兩),炙甘草(六錢),真阿膠(四錢),麻仁(四錢),麥冬(八錢連心),左牡蠣(八錢),蚌水(半酒杯,冷開水衝入),雞子黃(二枚,藥煮成去渣和入上火三沸)
煮成三碗,渣再煮兩碗,共四碗,四刻服半碗。盡劑再作服。
二十日,左脈仍然牢固,較昨日諸證俱減,舌苔黃黑,尺膚熱,陽明絡現。昨謂不止本身虛熱,且有客氣加臨,非虛語也,湯藥仍照前方,再以清宮湯,化牛黃紫雪輩,二時一次。
連翹(三錢,連心),元參心(五錢),麥冬(五錢,連心),蓮子心(錢半),鮮竹葉(三錢,捲心)
服牛黃丸紫雪丹,即以此湯化服。
二十一日,瘛瘲肢厥雖止,其狂如故,會厭不利,脈仍牢固數大。按:陽盛並於上則狂,的系陽火有餘,非極苦之藥,直折其上盛之威,其勢未必得減。況小腸火腑,非苦不降,痰亦因之而降,其會厭庶可得利矣。
洋蘆薈(三錢),真雅連(三錢),龍膽草(三錢),生白芍(六錢),知母(六錢),細生地(六錢),丹皮(八錢),麥冬(八錢),元參(五錢),犀角(八錢,先煎代水)
頭煎三碗,今日服,二煎兩碗,明早服。二帖半。
二十四日,脈氣大減,但陽升陰絡,機不靈,擬兼清會厭膽絡之熱。
羚羊角(三錢),龍膽草(錢半),知母(三錢),鉤藤(二錢),連翹(錢半),桑葉(錢半),洋蘆薈(錢半),大生地(三錢),麥冬(三錢,連心)
米醋三杯,每藥一茶杯,衝入半酒杯,今晚一帖,明早一貼。
二十五日,於前方內加:
石膏(二兩)
二十六日,稍進糜粥,覺勇力培常,舌紅黑,脈亦較昨日實大,猶為陽火有餘。
蘆薈(四錢),龍膽草(三錢),雅連(四錢),犀角(六錢),丹皮(五錢),細生地(四錢),麥冬(五錢),知母(五錢),米醋(每一杯藥和入半杯沖)
濃煎三杯,分三次服,渣再煮二杯,明早服。
二十七日,於前方內加:
鐵落(一兩代水)
初二日,諸證與脈俱減,然未以淨,苦藥猶不能除也,頰腫系客氣,擬加辛涼。
蘆薈(三錢),龍膽草(三錢),真犀角(五錢),丹皮(五錢),麥冬(六錢,連心),雅連(三錢),知母(三錢),羚羊角(三錢),連翹(三錢),鉤藤(三錢),銀花(三錢),鐵落水煎
頭煎三杯,二煎三杯,六次服,明日午令盡,間服牛黃紫雪輩,日三次。
初三日,於前方內加:
生地(八錢)
齊,四十二歲,己巳二月初二日,脈弦數而勁,初因肝鬱,久升無降,以致陽並於上則狂。心體之虛,以用勝而更虛,心用之強,因體虛而更強。間日舉發,氣伏最深,已難調治。況現在卯中乙木盛時,今歲又系風木司天,有木火相煽之象,勉與補心體瀉心用兩法。
洋參(三錢),大生地(一兩),蓮子心(一錢),黃柏(三錢),白芍(六錢),丹皮(四錢),麥冬(六錢,連心),生龜板(一兩),丹參(三錢),真山連(三錢)
外用,紫雪丹(六錢),每次一錢,與此方間服。
初六日,操持太過,致傷心氣之狂疾,前用補心體,瀉心用,攝心神,已見大效,脈勢亦減,經謂脈小則病退是也。
洋參(三錢),白芍(六錢),丹皮(五錢),真山連(二錢),生龜板(一兩),黃柏炭(二錢)麥冬(三錢),女貞子(四錢),蓮子(五錢),龍膽草(二錢),米醋(一酒杯沖),鐵落水煎
某,二十七日,左脈弦勁,經謂單絃飲癖,前五日因觀戲後,病惡夢,病狂肢厥,經謂陽並於上則狂,兩陰交盡之厥。《靈樞》有淫發夢一卷,大意以五臟偏勝,非因夢而後病也。前人諸般怪症。皆屬於痰之診。雖不盡然,但此症現在咳嗽塊痰,左脈單絃,應作痰治。
半夏(五錢),丹皮(三錢),石菖蒲(二錢),天竺黃(二錢),茯苓塊(五錢),白附子(二錢)
先服陳李濟牛黃清心丸一二丸,溫開水調服。
二十八日,狂而厥,左脈單絃,咳嗽痰塊,昨議應作痰治。今日左脈漸有和平之象,證於外者亦效,但形貌怯弱,色白而嫩,脈亦不壯,此症之痰,究因驚起,凡神氣壯者不驚,況驚後惡夢發後大汗,其為陽虛神怯顯然。此症將來必大補而後收功,現在不得以攻痰見效,而忘其虛怯,與化痰之中,微加益氣。
半夏(五錢),茯苓塊(五錢),秋小麥(八錢)石菖蒲(一錢),麥冬(五錢,連心),大棗(二枚)
二十九日,體虛有痰之證,不能純治一邊,今日脈微滑數,於昨日法中,少加逐痰。
半夏(五錢),白附子(二錢),秋小麥(一合),陳膽星(一錢),石菖蒲(錢半),茯神塊(五錢),麥冬(三錢,連心)
先服牛黃清心丸半丸。
初一日,昨日稍加逐痰,痰出如許,大勢安靜,但多怒耳,右脈仍滑,痰未淨也。
半夏(六錢),秋小麥(八錢),白附子(二錢),石菖蒲(一錢),旋覆花(三錢),茯神塊(三錢),代赭石(五錢,煅飛),炙甘草(一錢)
其後痰去,以大補心脾而安
鮑,三十二歲,十月初二日,大狂七年,先因功名不遂而病,本京先醫市醫儒醫,已歷不少,既徽州醫、杭州醫、蘇州醫、湖北醫。所閱之醫,不下數百矣,大概補虛者多,攻實者少。間有已時,不旋踵而發。余初診時,見其蓬首垢面,下體俱赤,衣不遮身,隨作隨毀,門窗分碎,隨釘隨拆,鐐銬手足,外有鐵索數根,錮鎖於大石盤上,言語之亂,形體之羸,更不待言。
細詢其情,每日非見婦人不可,婦人不願見,彼盡鬧不可,叫號聲嘶,衰鳴令人不可聞,只得令伊姬妾強侍之,然後少安,次日仍然,無一日之空。診其脈六脈弦長而勁,余曰:此實症,非虛症也。於是用極苦以瀉心膽二經之火,瀉心者必瀉小腸,病在臟,治其腑也,但無出路,亦必瀉小腸也。
龍膽草(三錢),胡黃連(三錢),天門冬(三錢),細生地(三錢),丹皮(三錢),大麥冬(三錢,連心)
服二帖而大效,妄語少而舉動安靜,初三日見其效也。以為久病體虛,恐過剛則折,用病減者減其制例,於原方減苦藥,加補陰之甘潤。初五日,病家來告云,昨服政方二帖,病勢大重,較前之叫哮妄語加數倍之多,無一刻靜,此症想不能治,諒其必死,先生可不診矣。余曰:不然,初用重劑而大效,繼用輕劑加補陰而大重,吾知進退矣。
復診其脈,弦長而數,於是重用苦藥。
龍膽草(六錢),洋蘆薈(六錢),天冬(五錢),麥冬(五錢,連心),胡黃連(五錢),秋石(二錢),烏梅肉(五錢)
一氣六帖,一日較一日大效,至十一日大為明白,於是將其得病之由,因伊念頭之差,其念頭之差,因未識文章至高之境,即欲至高,尚有命在,非人力所能為,何怒之有。人生以體親心為孝,痛乎責之,俯首無辭,以後漸去苦藥加補陰,半月而後,去刑具,著衣冠,同跪拜,神識與好人無異。服專翕大生膏一料而大壯,下科竟中矣。
章氏,四十二歲,先是二月間病,神識恍惚,誤服肉桂、熟地等補藥,因而大狂,余於三月間用極苦以折其上盛之威,間服芳香開心包,治三十日而愈。但脈仍洪數,余囑其戒酒肉,服專翕大生膏,補陰配陽,彼不惟不服丸藥,至午節大開酒肉,於是狂不可當,足臭至鄰,不時脫淨衣褲,上大街,一二男子不能搏之使回。
五月十四日,又延余視,余再用前法隨效,二三日仍然如故,蓋少陽相火極,挾制君主行令,藥隨暫開其閉,暫折其威,相火一動,而仍然如故。延至六月十六日,午刻復自撕其褲,人不防而出大門矣。余坐視不忍,復自漸無術以已其病,因謂其胞弟曰:此症非打之極痛,令其自著衣褲也不可。
蓋羞惡之心,亦統於仁,能仁則不忍,忍則不仁,不仁之至,羞惡全喪,打之極痛,則不能忍,不忍而仁心復,仁心復而羞惡之心亦復矣,此古聖王撲作教刑之義也。伊弟見其乃姊如是景況,羞而成怒,以保父母體面為義,於是以小竹板責其腿,令著褲,彼知痛而後自作衣著衣稍明。
次月十七日立秋,余以大劑苦藥,一帖而全愈,蓋打之功,與天時秋金之氣,藥之力,相須而成功也,後以專翕生生膏而收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