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瘍科綱要》~ 卷上 (3)

回本書目錄

卷上 (3)

1. 第五節·論酸楚不痛

外瘍之初,有但覺酸楚而不痛者,大率皆勞力傷經,及寒邪深入。或體質薄弱,血氣俱衰。或驟喪真元,房幃不謹,陰虛受寒,皆陰證也。皆大證之發於骨節,或且傷及內藏者也。勞力傷經者,任重致遠,筋力既疲,因而氣滯血凝,停頓不前,其患多發於手足大節,如肩髃、肘、腕,膝、膕、環跳,跨陰等部。其始則經脈不舒,或酸或掣,治之於早,活血通絡應手成功。

或更循其經脈,針刺以流通之,為效尤捷。逮遷延日久,酸者作痛,腫勢有加,而為害巨矣(手腕、足踝、環跳諸部之瘍,酸楚尤甚,且有腫形已巨,而仍大酸不痛者,此則患在兩骨相連之間,更為難治。)外感寒邪,病在經脈,循經入絡,附著筋骨,寒凝不化,氣血不流,亦為經脈牽掣,骨節酸楚。因是寒邪,故雖或肉裡堅硬,明已有形,而亦多酸少痛。

若郁久化熱,則痛多而焮發矣。體弱者,真陰忒微,陽氣亦餒,臟腑之蓋□既□,營衛之布□難周,或為腰疽,或為腎俞,或為虛損流痰,雖已有形而多不痛。此無他,正不勝邪、無相爭之力耳。蓋瘍之為痛,皆正氣與邪氣搏戰之故。若正氣既不能敵,則逆來順受,痛於何有。

凡骨小肉脆者,多有此證。治之及早,能投滋補,或有一線之生機,否則怯瘵之始基、瘡癆之正軌也。甚且有外證未潰,而大命先傾者,復何論其潰後之成績耶。不僅者,閨房戕賊,欲後感寒,腎陰之根本久虛,肌表之衛陽必弱。況當百脈僨張之會,氣血奔馳之時,腠理皆疏,感受外寒,更是易易。

而直入經絡,深及骨髓,或為腰膝痠軟,痿弱不仁,或為環跳股陰,經制牽強。馴致經絡短縮,漫腫堅凝。而皆酸楚者多,劇痛者少,亦是正不敵邪,無力爭勝之候。凡附骨、環跳、鶴膝、腰髀等證,酸在骨節間者,苟非其先天之不足,即皆由房室之耗傷也。如其人體質猶強,而及早治療,則溫經宣絡,合以滋養,亦多有效。

若素稟不堅,而復遷延漸久,邪勢既張,正氣更憊,則必不治。凡此皆瘍患之多酸少痛者,總之皆是重證。往往病者初不介意,不早調治,而淺者視之,又復不能洞燭病情,遷延坐誤,即其後再遇明者,亦終無法外之法,挽此沉疴,殊可慨也。

2. 第六節·論頑木不痛

癰疽為患,痛者其常,不痛者其偶。如皮膚之病,暑熱之瘍,間有不痛者,則本非大證,無害其不作痛也。若夫腫勢猖狂,非不堅巨,而反覺頑木不仁,不痛不癢,則苟非大毒,可以劫制神經,使失知覺,何以致此。所以頑腫木腫之證,其為害必較之大痛者倍而有餘。如疔瘡之猛厲者,始發黍米之粒,而堅腫隨之,頃刻四溢。

患者但覺肌膚之呆滯不靈,而無所謂痛也。此帷頭、面、額、顱、耳前、唇、頜諸疔有之。遷延不治,曾不崇朝而毒已內攻,胸滿噁心,神思昏憒。若非急急大劑清解,勢多不救。此頑木不痛之屬於急證者一也。又有頑痼之病,初發堅塊,附筋著骨,並不痛癢,為日雖多,而形勢如故,其在外之肌肉皮色亦如故,甚至有經年累月而不改其常者。在病者且毫不介意,以為相安已久,不復為患。

然偶有感觸,而形塊乃巨,於是有始作一抽之痛者,則大證已成,變動乃速。此惟石疽乳岩,有此奇變,而證已不可為矣。此頑木不痛之屬於緩證者又其一也。此外有皮膚之瘍,腐潰日久,時而稍稍收斂,時而漸漸化開,反復頻仍,幾更寒暑,流水不徹,痛癢俱忘。此則久爛之餘,其肌肉之神經已死,而皮膚之顏色黯然,津液乾枯,有如槁木,則亦頑梗無知,搔爬不覺,雖似習慣自然,不為大患,然而脂膏已耗,痊愈無期。此惟久潰瘡瘍,失於調治,致成壞證。

在貧勞勞力之人,往往有之。又梅瘡、結毒治不得法,亦必如此。此皆久腐之餘,調理失宜,遷延歲月,氣血不流,每令四圍未腐,肌膚漸為頑木。則其後雖或治之合宜,幸得收斂,而其肌肉亦必痛癢不關,如非己有;抑且皮色斑駁,按之木強。此即局部神經失其功用,不能恢復使然。

要皆久敗之瘡瘍,非尋常之軌範已。

3. 第七節·論腫瘍辨膿之法

腫瘍當成潰之期,肌腠之內,必先蒸釀成膿。其發之最淺者,形塊高聳,根圍收束,不問其膚色之紅與不紅,可一望而知其已成。以針決之,膿泄病去,不三五日而收全功。此有膿無膿之最易辨者,然皆極小極輕之恙。如暑月之熱癤等,縱不醫藥,亦必自愈,不可以癰疽論也。

瘍之巨者,其發必深,漫腫無垠,必不高聳,必不變色,內雖有膿,而尚在肌肉之底。如腫勢胖大,若肥人體豐,及股臀肉厚之部位,往往膿成於一二寸之裡,而皮里之肌肉仍如故。昧者不察,謬以為猶可消散,則內膿愈攻愈巨,外不達而內潰日深,釀成壞證,以致不可收拾者,所見甚多。皆不能早知其有膿,而貽禍無窮,殊堪浩嘆。

辨之之法,漫腫不束,按之皆堅,痛勢未甚者,膿未成也。若按之已痛,而以指端重按一處,其痛最盛者,其中必已成膿,但深在肉裡,未便即動刀針,多血多痛。在膏粱之體,柔弱之人,亦且望而生畏,則外必以圍藥束其四周,而內服透達之劑提膿外達。一二日而其腫較高,其膿較淺,再按之而指下已軟,可以奏刀矣。

若漫腫堅巨,以指端按之,四圍堅硬,而中有軟陷者,膿成而尚在淺處者也。或腫勢散開,延及盈尺,按之皆堅,而以兩指距離一二寸,彼此迭按,堅腫之下,隱隱軟陷者,亦深處之已成膿者也。若至漫腫焮起,皮膚繃急,甚至光亮,則不必手按,而已知其皮內皆軟,膿必盈盆矣。

此腫瘍辨膿已成未成之大法。據頤三十年閱歷,大旨不過如斯。而俗傳諸書,謂指按而深凹者無膿,指按而即起者有膿。然指按腫處,能有凹形者,惟氣虛發腫為然,必非外瘍。外瘍之腫,堅硬者多,按之必無凹形。若按之隨指陷下,而放手即起,則惟內有多膿,攻孔極巨,而又極淺者為然。

即上所謂皮膚光亮,一望可知者,又何取手指下之辨別。若內有大膿,而外面未腐之皮肉尚有三五分厚者,則必按之不陷,亦不隨手而起,何可概以為膿必未成。有謂按之皮膚熱者為有膿,皮膚不熱者為無膿。然肌膚之小癤,其發淺,雖未成膿,而膚亦熱;肉裡之大癰,其發深,雖已有膿而膚必不熱。

且有謂漫腫無垠,以濕紙貼之,有一處先干,則其處有膿者,皆是癡人說夢,並未親自經驗,而妄作理想之欺人語(壽頤按:為此說者,其意蓋謂內已成膿,皮膚必熱,故濕紙當先干。究竟膿之成不成,全不關係於皮之熱不熱,直是生平未嘗見過瘍病,最是可笑。)惟勞力之人,指節生瘍,其皮堅老而厚,肉又極少,發腫之時,是否膿成,最難辨認。

其腫勢未巨,而亦不甚高突者,則必以指尖細按,果有一點已軟,即為成膿之證。又有腹部空軟之地,內發腸癰,腫必不高,形亦不巨,內雖成膿,而指下殊難分辨。若重按之則腹部本軟,隨手下陷,是其常態。然即有堅塊,果能以指尖於成塊處,細細體會,自能得心應手。

此必臨證漸多,閱歷有得,方能洞見隔垣。初非率爾操觚,心粗氣浮者,所能倉卒論斷。但腹內生癰,辨膿雖難,而尤不可不辨之於早。蓋瘍生臂、臑、臀、腿等處堅實部位,膿成三五日而不能早決,不過內攻漸巨,痛苦較多,尚未必定有奇變;惟此空虛之地,果已成膿,而不能早泄其毒,勢必內潰日甚,不幸而穿腸或破內膜,即為壞證。醫者之決斷少遲,即病人性命出入之界。

胡可不慎之又慎,明辨秋毫。總之,胸腹、脅肋、腋下、腰間、背部等之癰疽,苟已有膿,則早一日泄毒,即少一步內攻。若不能決之於先,以致穿膜入內,卒於不治者,無一非醫家耽誤之咎。一念及此,而始知最難辨別之病,即最易殺人之機,是不可畏其難而置之不問者也。

又有背疽、腦疽、腹皮癰三大證,初起皮膚一粒,漸以根圍堅腫,而腫處發現幾點白腐,其膿自外釀成,與他證之膿成皮里者,顯然不同。此則內以托毒外出為主,而外敷提膿拔毒,非精良之藥不為功。苟得膿毒透達,即可十全無憾。又頭面之疔毒,亦間有先起一點白粒,膿成自外者,則外治之藥,與腦背疽同。

而內服宜重用清解,只求疔頭腐肉,化膿脫落,而大功告成(腹皮癰之治法與疔瘡同,亦以清解為主。與腦背疽之宜用溫經托毒法者大異。)此又同是成膿,而來源去委之別開生面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