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醫案》~ 卷一 (38)
卷一 (38)
1. 伏暑
壬辰八月,範蔚然患感旬余,諸醫束手。乃弟麗門,懇孟英治之。見其氣促音微,呃忒自汗,飲水下咽,隨即傾吐無餘,曰:伏暑在肺,必由溫散以致劇也。蓋肺氣受病,治節不行,一身之氣皆失其順降之機。即水精四布,亦賴清肅之權以主之。氣既逆而上奔,水亦泛而上溢矣。
但清其肺,則諸恙自安。乃閱前服諸方,始則柴、葛、羌、防,以升提之,火藉風威,吐逆不已,猶謂其胃中有寒也。改用桂枝、乾薑以溫燥之,火上添油,肺津欲絕,自然氣促音微。疑其虛陽將脫也,徑與參、歸、蛤蚧、柿蒂、丁香,以補而納之,愈補愈逆,邪愈不出,欲其愈也難矣。亟屏前藥,以瀉白散合清燥救肺湯,數服而平。
(妙論不獨治暑為然。凡上而不下之證,皆可類推。)
孫位申患感,證見耳聾,醫者泥於少陽小柴胡之例,聾益甚。孟英視之曰:伏暑也,與傷寒治法何涉?改投清肺之藥,聾減病安。將進善後法矣,忽一日耳復聾,孟英診之,莫測其故。因詰其食物,云昨日曾吃藕粉一碗,孟英曰:是矣。肆間藕粉罕真,每以他粉攙混,此必葛粉耳,不啻誤服小柴胡一劑。
復投肅清肺胃藥尋愈。錄此以見其審證周詳,所謂無微不入也。
顧宗武偶患微寒發熱,醫進溫散法,熱雖退,而不飢不大便。復用平胃散數帖,腹漸脹而偏於右,尚疑其中氣之虛寒也。遂與溫運燥補諸藥,脹乃日增,杳不進谷。或謂恐屬癰瘍,因招外科連某診之,作脅疽治,病如故。黃某作腸癰論,以大黃瀉之亦不應。嚴某謂脅疽部位不對,腸癰證據不符,作內疝治,仿子和、《活人》之法,及當歸龍薈丸相間而投,亦無效。乃延孟英視之,脈極弦細而促,舌絳大渴,小溲赤少,飲而不食者月餘矣。
證實脈虛,堅辭不治。其家問曰:此證究是何病?乞為指示。孟英曰:據述病人素慎起居而薄滋味,顯非停滯與癰疽之患。良由暑濕內蘊,勢欲外泄,是以初起有微寒發熱之候。誤與風寒藥,熱雖暫退於表,邪仍伏處於中,不飢不便。肺胃失其下行,再加辛燥溫補,氣機更形窒滯,伏邪永無出路,津液潛消,䐜脹日甚。
以氣血流行之臟腑,為暑濕割據之窠巢,補之不可,攻之不能。痛雖不在膏肓,盧扁望而驚走。逾旬徑歿。(雜藥亂投,一何可笑。)
黃蓮泉家戚嫗病痢,朱某以其年老,而為舍病顧虛之治。漸至少腹結塊,攻痛異常,大渴無溺,杳不知飢,晝夜百餘行,五色並見,呼號欲絕,始延孟英診之。脈至沉滑而數,因謂曰:縱使暑熱深受,見證奚至是耶?此必溫補所釀耳。夫痢疾古稱滯下,明指欲下而澀滯不通也。
顧名思義,豈可以守補之品,更滯其氣;燥烈之藥,再助其虐乎?少腹聚氣如瘕,痢證初起,因於停滯者有之。今見於七八日之後,時欲沖逆,按之不硬,則顯非停滯之可擬。實為藥劑之誤投,以致邪濁蟠踞,滋蔓難圖。及檢所服諸方,果是參、朮、薑、萸、附、桂、慄殼、故紙、川椒、烏梅等一派與病刺謬之藥。孟英曰:彼豈讎於汝哉。
白話文:
伏暑
壬辰年八月,範蔚然患病十多天,多位醫生都束手無策。他的弟弟範麗門,懇求孟英醫生治療。孟英診察發現病人呼吸急促,聲音微弱,呃逆、自汗,喝水後馬上又吐出來,一點也咽不下去,便診斷為伏暑在肺,之前的溫熱散寒治療反而加重病情。因為肺氣受病,正常的生理調節功能失調,全身氣機都失去了順暢下降的運行機制。體內津液的佈散,也依靠肺氣的清肅功能來調節。現在氣機逆亂上衝,津液也隨之泛溢上涌。
只要清利肺氣,其他症狀自然就會好轉。孟英查看之前的處方,起初用柴胡、葛根、羌活、防風等升提之藥,結果由於火上加油,吐逆不止,反而被誤認為胃中有寒邪。於是改用桂枝、乾薑溫燥,結果火上澆油,肺津將要耗竭,病人自然呼吸急促,聲音微弱。孟英懷疑病人陽氣將要脫陷,於是使用人參、當歸、蛤蚧、柿蒂、丁香等補氣藥,結果越補越逆,邪氣反而出不去,病情更加難以痊癒。孟英立刻停止之前的藥物,改用瀉白散合清燥救肺湯,幾服藥後病情平復。
(這種妙論不只適用於治療伏暑,凡是氣機不能下降的病證,都可以類推。)
孫位申患病,症狀是耳聾,醫生沿用少陽小柴胡湯的治療方法,結果耳聾更嚴重了。孟英診察後說:這是伏暑,和傷寒的治療方法有什麼關係呢?孟英改用清利肺氣的藥物,耳聾減輕,病情好轉,眼看就要痊癒了。可是有一天,耳朵又聾了,孟英診治後也摸不著頭腦。於是詢問病人的飲食,病人說昨天吃了碗藕粉,孟英說:就是這個原因!市面上賣的藕粉很少是純藕粉,大多摻雜其他澱粉,這一定是葛粉,簡直如同服用了一劑小柴胡湯一樣。
孟英再次使用清利肺胃的藥物,病人最終痊癒。記載此事,就是要說明孟英醫生診斷仔細周密,觀察入微。
顧宗武偶爾患上輕微的寒熱,醫生用溫散法治療,雖然熱退了,但他卻沒有食慾,也不排大便。於是又用平胃散幾劑,腹部逐漸脹大,而且偏向右側,醫生懷疑是氣虛寒。於是又用溫運燥補的藥物,結果腹部脹得更厲害了,病人完全不想吃東西。有人懷疑是癰瘍,於是請外科醫生連某診治,當作脅疽治療,病情沒有好轉。黃某診斷為腸癰,用大黃瀉下,也沒有效果。嚴某認為脅疽的位置不對,腸癰的證據也不符合,於是診斷為內疝,模仿《和劑局方》、《活人方》的治療方法,並服用當歸龍薈丸,仍然無效。於是請孟英診治,脈象弦細而急促,舌頭紅絳,口渴,小便量少而赤,一個多月不吃東西。
孟英診斷為氣血虛弱,堅決拒絕治療。病人家屬問:這個病到底是什麼病?請您指點一下。孟英說:根據病人的情況,他平時生活規律,飲食清淡,顯然不是停滯或癰疽的病症。這是因為暑濕內蘊,想要外泄,所以一開始出現輕微寒熱的症狀。誤用風寒藥物,熱雖然暫時退了,邪氣仍然伏在體內,所以沒有食慾,也不排便。肺胃氣機不能下降,又用辛燥溫補的藥物,氣機更加阻塞,伏邪沒有出路,津液潛消,腹部脹得越來越厲害。
以氣血運行的臟腑,成為暑濕盤踞的巢穴,補藥不能用,攻邪也不能用。雖然疼痛不在膏肓部位,但如同盧扁見到危症而驚恐逃走一樣。十多天后病人就去世了。(亂投雜藥,真是可笑!)
黃蓮泉的親戚一位老婦人患痢疾,朱某醫生因為她年紀大,就用補益虛損的治療方法。結果腹部逐漸出現結塊,疼痛難忍,口渴,不出尿,完全沒有食慾,一天拉一百多次稀便,顏色各異,病人哭喊不止,最後才請孟英診治。孟英診脈發現脈象沉滑而數,於是說:即使是暑熱很嚴重,也不至於出現這樣的症狀啊!這一定是溫補藥物造成的。痢疾古稱「滯下」,明確指明是想要往下排泄,卻由於阻塞不通。
顧名思義,怎麼可以用補益的藥物,更阻塞氣機;用辛燥的藥物,更助長邪氣的蔓延呢?少腹氣滯如瘕,痢疾初期,是由於停滯引起的。現在已經是七八天之後了,想要沖逆,按壓也不硬,顯然不是停滯可以比擬的。實際上是藥物誤投,導致邪濁盤踞,滋生蔓延,很難治療。孟英檢查她服用的藥方,果然是人參、白朮、乾薑、吳茱萸、附子、桂枝、栗殼、故紙、川椒、烏梅等等,這些藥物都與病情完全不相符。孟英感嘆道:那些醫生簡直是在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