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

《王孟英醫案》~ 卷二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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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12)

1. 不寐

錢塘姚歐亭大令宰崇明,其夫人自上年九月以來,夜不成寐,僉以為神虛也。補藥頻投,漸不起榻,頭重如覆,善悸便難,肢汗而心內如焚,多言,溺暢畏煩,而腹中時脹,遍治無功。其西席張君心鋤屢信專丁邀診,余不得辭,初夏乘桴往視。左寸關弦大而數,右稍和而兼滑,口不作渴,舌尖獨紅。

乃憂思謀慮,擾動心肝之陽,而中挾痰飲,火鬱不宣。溫補更助風陽,滋膩尤增痰滯。至鹿茸,為透生巔頂之物,用於此證,猶舟行逆風,而扯滿其帆也。明粉為芒硝所煉,投以通便,是認為陽明之實秘也。今脹能安穀,顯非腑實,不過胃降無權,肝無疏泄,乃無形之氣秘耳。

遂以參、連、旋、枳、半、芍、蛤、茹、郁李、麻仁、鳧茈、海䖳,兩服即寐,且覺口苦溺熱。余曰:此火鬱外泄之徵也。去蛤殼,加梔子。便行脹減,脈亦漸柔,再去麻、郁、雪羹,加石英、柏子仁、茯苓、橘皮、小麥、連子心、紅棗核。三帖各恙皆安,去石英、梔子,加冬蟲夏草、鱉甲為善後,余即掛帆歸矣。

然不能靜攝,季夏漸又少眠,復遣丁諄請。余畏熱不行,命門人張笏山茂才(即渠西席之子也。)往診,遵前而治,遂以告愈。

白話文:

錢塘縣的姚歐亭大人在崇明擔任縣官,他的夫人自從去年九月開始,晚上就一直無法入睡,大家都認為這是因為她的精神虛弱。因此,各種補藥陸續給予,但她的病情卻逐漸惡化,甚至不能下牀。她感覺頭部沉重,好像有東西壓著,經常感到心悸且排便困難,四肢出汗,心中像被烈火炙烤一樣。她說話很多,尿液順暢但害怕煩惣,而且腹部時常有脹感,看過許多醫生都沒有改善。她的家教老師張心鋤先生多次誠懇地邀請我去診斷,我無法推辭,在初夏時搭船前往。我診察她的脈象,左手的寸關部位脈象弦大且頻率快,右手則較平穩,但帶有滑脈,她並未感到口渴,只有舌尖部分呈現紅色。

這是由於過度憂慮,擾亂了她心臟和肝臟的陽氣,同時體內夾雜著痰飲,火氣鬱結無法發散。溫補的藥物反而助長了她的風陽,滋補的藥物更增加了痰滯。至於鹿茸,本來就是用於滋補頭頂生髮的藥物,用於這種情況,就像在逆風行駛的船上,還將帆張滿一樣。明粉由芒硝煉製而成,如果用於通便,會認為是陽明腑的實祕。然而她雖有脹感但能進食,顯然不是腑實,只是胃部無法正常下降,肝臟功能無法正常疏泄,這是無形的氣祕。

於是,我開出人參、黃連、旋覆花、枳實、半夏、白芍、蛤殼、白茅根、郁李仁、麻仁、鳧茈、海藻等藥方,服用兩次後,她就能入眠,並且感覺口苦和尿熱。我說:這是火氣鬱結向外發散的徵兆。於是去掉蛤殼,加入梔子。她的排便變得順暢,腹部脹痛減輕,脈象也漸漸柔和,再去掉麻仁、郁李仁和雪羹,加入石英、柏子仁、茯苓、橘皮、小麥、蓮子心、紅棗核。服用三次後,所有的症狀都得到緩解,再去掉石英、梔子,加入冬蟲夏草、鱉甲作為後續調理,我隨即返回。

然而,她未能保持安靜養生,季夏時睡眠又開始減少,再次派人殷切地邀請我去診斷。因為天氣炎熱,我並未親自前往,而是讓我的門生張笏山(他就是張心鋤先生的兒子)前往診斷,他遵循之前的治療方式,最終病情得到了康復。

2. 不語

書賈陳南橋患冬溫,數日後譫妄不眠,所親任殿華竭力清解,熱退便行,忽然不語,因迓孟英視之。入房見其危坐於榻,面無病容,兩目開闔自如,呼之不聞不答,若無知識者。按脈左寸細數無倫,尺中微細如絲。乃腎陰素傷,心陽過擾,真水下竭,真火將施,縱有神丹,不能接續。

吾師趙菊齋先生暨許少卿皆在座,僉云渠有八旬老父,一歲孤兒,盍忍恝然,勉為設法。如犀角、紫雪之類,以圖萬一,不亦可乎?孟英曰:此非痰滯於絡,亦非熱傳手少陰。適從高孫兩家來,並此為三敗證。餘一日而遇之,皆無藥可用,不敢立方。平素不畏大證,君輩共知,稍有可為,毋勞諄囑也。

既而果逝。

仁和邵位西樞部令愛,字許子雙司馬為媳者,在都患心悸頭暈,漸不起榻,馴致不能出語。旋杭,多醫治之,僉以為虛,廣眼補劑。遂減餐少寐,頻吐痰涎,畏風怕煩,溲短便閉,汛愆帶盛,以為不能過冬至矣。適余遊武林,趙君菊齋,囑其邀診。脈象弦數而滑,面白唇紅,目光炯炯而眉蹙,苔黃羞明乳裂。

既非瘄證,又非失音。強使出一二字,則艱澀異常,搖手點頭,或以筆代口,又無妄見,亦非祟病。余諦審之,謂其必起予驚恐,而痰涎阻於竅隧。病者頷之,以起病時,為一大瓶墮地,乍聞其聲,而一嚇也。遂與清心、肝、膽、胃之法,加舒絡、滌痰、開鬱之品。服後各恙漸減,眠食漸安。

丙辰春,余復視之,仍臥於床,仍不出語。按鈕氏續觚剩鼠魂一條,與此相似,彼特神其說耳。然余竟不能治之使語,殊深抱愧,錄之以質高明。戊午季秋,復遊武林往診,尚如故。聞其仍服補劑,因力勸阻,而贈以清肺、通絡、滌痰之品,制丸噙化。服至次年春仲,遍身發疹,頻吐穢痰,語能漸出。

乃蘊結外解,從此肅清,可期奏績,初論尚不甚爽。

白話文:

書商陳南橋得了冬天的溫病,幾天後開始胡言亂語,無法入睡。他的親友任殿華盡力讓他冷靜下來,但當熱度退去後,他突然無法說話。於是請孟英來診斷。進到房間,看到陳南橋端坐在牀上,臉上沒有病態,眼睛可以自由開合,叫他他也聽不到,也不回答,彷彿失去了意識。把脈發現左寸脈細數,尺脈微細如絲。這是他原本腎陰就受損,心陽過度幹擾,真正的水分已經耗盡,真火即將施虐,即使有神丹妙藥,也無法接續生命。

我的老師趙菊齋先生和許少卿都在場,他們說陳南橋有八十歲的老父親,還有一個一歲的孤兒,我們怎能袖手旁觀,應該盡力想辦法。像犀角、紫雪這些藥物,雖然機會渺茫,但試試看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孟英說:這不是痰滯在經絡中,也不是熱氣傳到了手少陰經。剛剛從高孫兩家來,加上這一家,已經是第三家病情嚴重的了。一天內遇到三家,都是無法用藥的情況,我不敢開方。我平時不怕大病,你們都知道,只要有一點希望,不用你們囑咐,我一定會努力的。

然而,他最終還是去世了。

仁和的邵位西樞部令的女兒,嫁給許子雙司馬為媳婦,在京城時得了心悸頭暈的病,漸漸的不能下牀,後來甚至無法說話。轉移到杭州後,許多醫生都認為她是虛弱,開了大量補藥。結果她反而吃得少了,睡得也少了,頻繁的吐痰,怕風怕煩,尿量減少,大便不通,月經不調,大家都以為她活不過冬至了。剛好我當時在武林遊玩,趙菊齋先生囑咐他邀我去診斷。脈象弦數而滑,臉色蒼白,嘴脣紅潤,眼神炯炯但眉頭緊皺,舌苔黃色,乳頭裂開。

既不是瘄證,也不是失音。強迫她說幾個字,卻發現非常困難,她搖手點頭,或者用筆代替嘴巴,也沒有妄見,所以不是祟病。我仔細檢查後,認為她一定是被什麼東西嚇到,導致痰涎堵塞在竅隧。病人點頭表示同意,說她在病發時,有一個大瓶子掉在地上,她聽到聲音,就被嚇了一跳。於是我就用了清心、肝、膽、胃的方法,加上舒絡、滌痰、開鬱的藥物。服用後,她的症狀逐漸減輕,睡眠和飲食也逐漸恢復。

丙辰年的春天,我又去看她,她仍然躺在牀上,仍然無法說話。按鈕氏的《續觚剩鼠魂》中有一條和這個情況很相似,但那只是神話般的描述。然而,我最終還是無法治好她的失語症,深感愧疚,記下這個案例,希望有更高明的醫生能解決。戊午年的秋季,我又去武林遊玩,再去診斷,情況還是一樣。聽說她仍在服用補藥,我強烈建議她停止,並送她一些清肺、通絡、滌痰的藥丸,讓她含化。服用到第二年春天,全身發疹,頻繁吐痰,終於能漸漸說話了。

這是因為體內的瘀結被外部解開,從此就可以清除病根,可以期待病情好轉,最初的判斷並沒有太大的誤差。

3. 類中

徐夢香,年近六旬,患手顫不能握管。孟英以通補息風藥,吞指迷茯苓丸而安。仲秋類中,遺溺痰升,昏瞀妄言,汗多面赤,急延孟英視之,脈浮弦洪滑。蓋吸受熱邪,而連日適服參湯也。與羚羊角、石菖蒲、連翹、梔子、桑葉、菊花、楝、斛、知母、花粉、竹瀝、銀花、蒿、薇等藥。一劑知,二劑神清,乃去羚、菖,加茹、貝、滑石。

投之,下利赤白如膿垢者數日,始知飢納穀,漸以調理而愈。匝月即能作畫,季秋仍幕遊江右。

白話文:

徐夢香,年紀接近六十歲,患有手部顫抖到無法握住筆管的症狀。孟英用通補息風的藥物治療他,並讓他服用指迷茯苓丸,病情得以平穩。到了中秋時節,徐夢香出現了類似中風的症狀,尿失禁,痰多上升,精神混亂胡言亂語,大量出汗且臉色赤紅,急忙請孟英來診治,脈象呈現浮弦洪滑的特徵。這是由於身體吸收了過多的熱邪,加上連續幾天恰巧都在服用人參湯。孟英給他開了羚羊角、石菖蒲、連翹、梔子、桑葉、菊花、楝實、石斛、知母、花粉、竹瀝、銀花、青蒿、黃芪等藥物。服用一劑後病情有所改善,兩劑後精神恢復清醒,於是去掉羚羊角和石菖蒲,改加白芍、貝母和滑石。

在這樣的治療下,他開始有如膿血般的赤白下痢,持續了好幾天,才開始感到飢餓,開始進食。病情逐漸得到調整和康復。一個月後,就能重新拿起筆作畫,到了深秋時節,他又再度出外遊歷江西。

4. 癱瘓

徐月岩室,患周身麻木,四肢癱瘓,口苦而渴,痰冷如冰,氣逆欲嘔,汛愆腹脹,頻飲極熱薑湯,似乎暢適。深秋延至季冬,服藥不愈。孟英診脈沉弦而數,曰:溺熱如火乎?間有發厥乎?病者唯唯。遂以雪羹、旋、赭、梔、楝、茹、斛、知母、花粉、桑枝、羚羊、橄欖、蛤殼為方,送下當歸龍薈丸。服之遞效,二十劑即能起榻,乃去羚、赭,加西洋參、生地、蓯蓉、藕,投之漸愈。

鄭芷塘令岳母,年逾花甲。仲春患右手不遂,舌謇不語,面赤便秘,醫與疏風不效。第四日,延診於孟英,右洪滑,左弦數,為陽明府實之候。疏石菖蒲、膽星、知母、花粉、枳實、蔞仁、秦艽、旋覆、麻仁、竹瀝為方。或慮便瀉欲脫,置不敢用。而不知古人「中臟宜下」之「臟」字,乃「腑」字之偽。

柯氏云:讀書無眼,病人無命。此之謂也。延至二旬,病勢危急,芷塘浼童秋門復懇孟英視之。苔裂舌絳,米飲不沾,腹脹息粗,陰津欲竭,非急下不可也。即以前方,加大黃四錢,絞汁服。(急下存陰合法)連下黑矢五次,舌謇頓減,漸啜稀糜,乃去大黃,加西洋參、生地、麥冬、丹皮、薄荷。(滋陰生津尤合法)服五劑,復更衣,語言乃清,專用甘涼充津滌熱。

又旬日,舌色始淡,納穀如常,改以滋陰,漸收全績。逾三載,聞以他疾終。

趙秋舲進士,去秋患左半不遂。伊弟笛樓,暨高弟許芷卿茂才,主清熱蠲痰,治之未能遽效。邀孟英診之,脈甚遲緩,苔極黃膩,便秘多言,令於藥中和入竹瀝一碗,且以龍薈滾痰二丸,(用藥固甚合法,何於脈之遲緩處未見照顧?)相間而投。二丸各用斤許,證始向愈。

(如此而止,殊少善後之法)今春出房,眠食已復,而素嗜厚味,不戒肥甘,孟夏其病陡發。孟英診之,脈形滑駛如蛇,斷其不起,秋初果歿。

賴炳也令堂,年近古稀,患左半不遂。醫與再造丸暨補劑,服二旬病如故。孟英按脈弦緩而滑,顴赤苔黃,音微舌蹇,便澀無痰,曰:此痰中也,伏而未化。與犀、羚、茹、貝、菖、夏、花粉、知母、白薇、豆卷、桑枝、絲瓜絡等藥。服三劑而苔化,音漸清朗。六七劑腿知痛,痰漸吐,便亦通。

既而腿痛難忍,其熱如烙,孟英令塗蔥蜜以吸其熱,痛果漸止。半月後,眠食漸安。二旬外,手能握。月餘,可扶掖以行矣。

白話文:

[癱瘓]

徐月岩的夫人,全身感到麻木,四肢無法動彈,口中有苦澀感並常感口渴,痰液冰冷如冰,呼吸不順想要嘔吐,腹部漲滿,頻繁飲用極熱的薑湯,感覺比較舒適。從深秋到冬季末期,雖服用藥物但病情沒有好轉。孟英為她診脈,發現脈象沉弦而快速,問道:小便是否像火一樣熱?偶爾會突然失去意識嗎?病人點頭確認。孟英於是開出雪羹湯、旋覆花、赭石、梔子、楝實、白薑、石斛、知母、花粉、桑枝、羚羊角、橄欖、蛤殼等藥材,配合當歸龍薈丸一起服用。服用後病情逐漸改善,二十劑後就能起牀,然後去掉羚羊角和赭石,加入西洋參、生地、肉蓯蓉、蓮藕,病情逐漸恢復。

鄭芷塘的岳母,年過六十,春天時右手突然無法活動,舌頭僵硬無法說話,臉色紅潤且便祕,醫生開了疏風的藥但效果不佳。第四天,鄭芷塘請孟英診治,右手脈象洪滑,左手脈象弦數,是腸胃實熱的徵兆。孟英開出石菖蒲、膽星、知母、花粉、枳實、蔞仁、秦艽、旋覆花、麻仁、竹瀝等藥材。有人擔心會導致腹瀉脫水,不敢服用,但他們不知道古人說的「中臟宜下」中的「臟」字,實際上是指「腑」字。

柯氏曾說:讀書不精,病人就會沒命。這就是例子。拖到二十天後,病情急轉直下,鄭芷塘請童秋門再次請求孟英來看診。舌苔乾裂,舌頭紅紫,無法進食,腹部脹滿,呼吸困難,陰津即將枯竭,必須立即使用下瀉藥。立即服用之前開出的藥方,加上四錢大黃,搾汁服用。連下五次黑色的大便,舌頭僵硬的情況立即減輕,開始能夠喝稀粥,然後去掉大黃,加入西洋參、生地、麥冬、丹皮、薄荷,病情持續改善。

十天後,舌頭顏色變淡,食慾恢復正常,改為滋陰的藥物,病情逐漸康復。三年後,聽說她因其他疾病去世。

趙秋舲舉人,去年秋天左半身無法動彈。他的弟弟笛樓和他的高徒許芷卿,主要使用清熱和祛痰的藥物治療,但效果不明顯。邀請孟英診治,脈象非常遲緩,舌苔黃膩,便祕且多話,孟英讓他服用藥物時,加入一碗竹瀝,並配合龍薈滾痰丸,病情開始好轉。

今年春天,他能夠正常睡眠和進食,但因為喜歡吃重口味的食物,不節制肥肉和甜食,初夏時病情突然惡化。孟英診斷後,脈象滑利如蛇,判定他將不久於人世,果然在初秋時去世。

賴炳也的母親,年近七十,左半身無法動彈。醫生給她服用再造丸和其他補藥,但兩週後病情沒有改善。孟英為她診脈,脈象弦緩而滑,臉頰紅潤,舌苔黃色,聲音微弱,舌頭僵硬,排便困難且無痰,判斷這是因為痰液阻塞,尚未化解。開出犀角、羚羊角、白薑、貝母、石菖蒲、半夏、花粉、知母、白薇、豆卷、桑枝、絲瓜絡等藥材。服用三劑後,舌苔開始化解,聲音逐漸清晰。服用六到七劑後,腿部開始感到疼痛,痰液逐漸排出,排便也恢復正常。

之後,腿部疼痛難忍,熱度如烙鐵,孟英讓她塗抹蔥蜜以吸收熱量,疼痛確實緩解。半個月後,睡眠和飲食逐漸恢復。二十天後,手能握住東西。一個月後,可以扶著旁人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