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醫案》~ 卷一 (17)
卷一 (17)
1. 風溫
沈裕昆室,偶發脘痛,範某與逍遙法,痛頗止,而發熱咽疼。邀顧聽泉視之,知感溫邪,與清散法,疼已而熱不退。七日後,目閉鼻塞,耳聾肢搐,不言語,不飲食。顧疑證險,願質之孟英。而沈之兩郎,乃從王瘦石學,因請決於師。瘦石亦謂孟英識超,我當為汝致之。時已薄暮,乃飛刺追邀。
比孟英往診,見其外候如是,而左手診畢即縮去,隨以右手出之,遽曰:非神昏也。繼挖牙關,察其苔色白滑,詢知大解未行,曰:病是風溫。然不逆傳膻中,而順傳胃府,證可無恐。聽泉學問勝我,知證有疑竇,而虛心下問,豈非胸襟過人處?但溫邪傳胃,世所常有。而此證如是駭人者,因素有痰飲,盤踞胃中。
外邪入之,得以憑藉。苔色之不形黃燥者,亦此故耳,不可誤認為寒。夫溫為熱邪,脈象既形弦滑以數。但令痰飲一降,苔必轉黃。此殆云遮霧隱之時,須具溫太真燃犀之照,庶不為病所欺。且昔人於溫證僅言逆傳,不言順傳,後世遂執定傷寒在足經,溫熱在手經。不知經絡貫串,豈容界限。
喻氏謂傷寒亦傳手經,但足經先受之耳。吾謂溫熱亦傳足經,但手經先受之耳。一隅三反,既有其逆,豈無其順?蓋自肺之心包。病機漸進而內陷,故曰逆。自肺之胃府,病機欲出而下行,故曰順。今邪雖順傳,欲出未能,所謂胃病則九竅不和,與逆傳神昏之犀角地黃湯證大相徑庭。
郭雲臺云:胃實不和,投滾痰而非峻,可謂治斯病之真詮,遂疏小陷胸合蠲飲六神湯,加枳、樸,以蘆菔煮水煎藥,和入竹瀝一杯,送下礞石滾痰丸四錢。沈嫌藥峻,似有難色。孟英曰:既患駭人之病,必服駭人之藥。藥不瞑眩,厥疾勿療,盍再質之瘦石、聽泉乎?沈頷之。
王、顧閱方,僉以為是,且云如畏劑重,陸續徐投可也。翌日,孟英與聽泉會,診脈證不甚減,詢知昨藥分數次而服,孟英曰:是勢分力緩之故也。今可釋疑急進,病必轉機。聽泉深然之,病家亦膽壯矣。如法服下,黎明果解膠韌痰穢數升,各恙即減,略吐語言,稍啜稀粥,苔轉黃燥。
藥改輕清,漸以向安。嗣與育陰柔肝而愈。
金祿卿室,沈裕昆之女也。患溫,顧聽泉連進輕清涼解而病不減,氣逆無寐,咳吐黏痰,舌絳咽乾,耳聾譫語,旬日外始延孟英診焉。曰:體瘦,脈細數,尺中更亂,竟是陰氣先傷,陽氣獨發,所謂傷寒偏死下虛人。譬之火患將臨,既無池井,缸貯又空,縱竭心力,曷能有濟?再四研詰,乃知發熱前一日,陡然帶下如崩,是真液早經漏泄矣。否則藥治未訛,胡反燎原益熾,痙厥之變,不須旋踵。
祿卿堅懇勉圖,孟英以西洋參、生地、二冬、二至、元參、犀角、黃連、雞子黃、知母為方。另用石斛、龜板、鱉甲各四兩,左牡蠣一斤煮湯代水煎藥。顧聽泉又加阿膠,且云:我儕用此育陰鎮陽,充液息風大劑,焉能津枯風動、痙厥陡生乎?服兩劑果不能減。後惑旁言而禱簽藥,附、桂、乾薑,罔知顧忌,徑至四肢拘攣而逝。
白話文:
風溫
沈裕昆的妻子偶爾腹痛,範某用逍遙散治療,疼痛減輕,卻開始發燒咽喉疼痛。於是請顧聽泉診治,顧聽泉判斷是感受溫邪,用了清散的方法治療,疼痛好了,但高燒不退。七天后,病人眼睛閉合,鼻塞,耳聾,肢體抽搐,不說話,不吃東西。顧聽泉認為病情危急,想請教孟英。沈裕昆的兩個兒子跟隨王瘦石學習醫術,於是請求王瘦石幫忙決定。王瘦石也認為孟英醫術高明,說要替他們去請孟英。當時已經傍晚,於是派人快馬加鞭地去邀請孟英。
孟英到診後,看到病人症狀如上所述,用左手診脈後立刻縮回,然後用右手再診,馬上說:這不是神志昏迷。接著觀察牙關,察看舌苔,發現舌苔白滑,詢問得知病人大便未解,說:這是風溫病。但是它沒有逆傳到心包經,而是順傳到胃經,病情還沒有到很危險的地步。聽泉醫術比我高明,知道病情有疑點,卻虛心請教,這不是胸襟寬廣的表現嗎?但是溫邪傳到胃經,是很常見的。而這個病例如此危急,是因為病人本身有痰飲停滯在胃中,外邪入侵,得以依附。舌苔不呈現黃燥,也是這個原因,不能誤認為是寒證。溫邪是熱邪,脈象已經呈現弦滑而數。只要把痰飲降下去,舌苔一定會轉為黃燥。這就像霧氣遮蔽,需要像溫太真燃犀一樣的明察秋毫,才能不被病情所欺騙。而且古人對溫病只說逆傳,不說順傳,後世就認定傷寒在足少陽經,溫熱在手陽明經。不知道經絡是互相貫通的,怎麼能劃分界限呢?
喻氏說傷寒也傳到手經,只是足經先受邪而已。我說溫熱也傳到足經,只是手經先受邪而已。一個角落反覆推敲,既然有逆傳,怎麼能沒有順傳呢?從肺到心包經,病情逐步深入,所以叫逆傳;從肺到胃經,病情想要排出而向下走,所以叫順傳。現在邪氣雖然順傳,但還沒有排出,所謂胃病就會導致九竅不通,這與逆傳而導致神志昏迷,需要用犀角地黃湯治療的情況大相徑庭。
郭雲臺說:胃實不通,用滾痰藥,但不要太峻猛,這才是治療這種病的真諦,於是開了小陷胸湯合蠲飲六神湯的方子,加入枳實、厚朴,用蘿蔔煮水煎藥,加入竹瀝一杯,送服礞石滾痰丸四錢。沈裕昆嫌藥太峻猛,好像有些猶豫。孟英說:既然得了這麼危急的病,就必須服用峻猛的藥。藥物不起效,疾病就不能痊癒,為什麼不再次請教王瘦石、顧聽泉呢?沈裕昆點頭同意。
王瘦石、顧聽泉看完處方,都認為對,而且說如果擔心藥劑過重,可以分次服用。第二天,孟英和顧聽泉一起複診,發現脈症沒有明顯減輕,詢問得知昨天的藥是分幾次服用的,孟英說:這就是力量分散、緩慢的原因。現在可以集中力量,病情一定會轉機。顧聽泉深以為然,病人也更有信心了。按照處方服藥,第二天清晨果然排出很多粘稠的痰,各種症狀都減輕了,病人開始能說話,能喝點稀粥,舌苔也轉為黃燥。
藥物改用輕清之品,逐漸好轉,後來又用滋陰柔肝的藥物,病就好了。
金祿卿是沈裕昆的女兒。患了溫病,顧聽泉連續用輕清涼解的藥物治療,但病情沒有減輕,氣逆,睡不著,咳嗽吐出粘稠痰,舌頭紅絳,咽喉乾燥,耳聾,胡言亂語,十天后才請孟英診治。孟英說:體質瘦弱,脈象細數,尺脈更亂,這是陰氣先受損傷,陽氣獨盛,所謂傷寒偏死於下虛之人。好比火災將要發生,既沒有池塘,缸裡的儲水也空了,即使竭盡全力,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再三詢問,才知道發燒前一天,突然陰道出血如崩潰,這是真液已經大量流失了。否則治療方法沒有錯,為什麼病情反而加重,痙攣抽搐的變化,轉眼間就會發生。
金祿卿苦苦哀求,想盡力治療,孟英用西洋參、生地黃、冬花、冬桑葉、元參、犀角、黃連、雞蛋黃、知母組方。另用石斛、龜板、鱉甲各四兩,牡蠣一斤煮湯代替水煎藥。顧聽泉又加了阿膠,而且說:我們用這種滋陰鎮陽、補充津液息風的大劑量藥物,怎麼可能出現津液枯竭、風動、痙攣抽搐呢?服用了兩劑藥物,病情卻沒有減輕。後來聽信旁人的話,去求神問卜,用附子、桂枝、乾薑,不顧禁忌,結果導致四肢拘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