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

《王孟英醫案》~ 卷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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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3)

1.

鍾耀輝年逾花甲,在都患腫,起自腎囊,氣逆便溏,諸治不效。急買車返杭,托所親謝金堂邀孟英治之。切其脈微而弱,(虛象顯然。)詢其溺清且長,曰:都中所服,其五苓、八正耶?抑腎氣、五皮也?鍾云:誠如君言,遍嘗之矣,而病反日劇者何哉?孟英曰:此土虛不制水也。通利無功,滋陰亦謬,法宜補土勝濕,(此即張景岳所云理中加茯苓附子之症也。

)與大劑參、術,果即向安。越八載以他疾終。

一男子患喉痹,專科治之甫愈,而通身腫勢日甚,醫者驚走。孟英診之曰:病藥也。投附子理中湯,數劑而痊。予謂喉痹治以寒涼,法原不謬,而藥過於病,翻成溫補之證,是病於藥也,非病於病也。嘗聞孟英云:病於病而死者十之三,病於藥而死者十之七。以予觀之,誠非激論也。籲可嘆已!

王小谷體厚善飲,偶患氣逆,多醫咸從虛治,漸至一身盡腫,酷肖《回春錄》所載康副轉之證,因懇治於孟英。脈甚細數,舌絳無津,聞有譫語,乃真陰欲匱。外候雖較輕於康,然不能收績矣。再四求疏方,與西洋參、元參、二地、二冬、知母、花粉、茹、貝、竹瀝蔥須等藥。

三劑而囊腫全消,舉家忻幸。孟英以脈象依然,堅辭不肯承手,尋果不起。(脈至細數,則陰竭陽亢,不拘何病,均忌此脈,而虛勞為尤甚。)

石北涯令正,久患齦疼,漸至身面浮腫。或以為虛,或以為濕,病日以劇,氣逆不飢。孟英察脈,左洪數,右弦滑。陰分雖虛,先當清其肺胃之痰熱者。投白虎加沙參、花粉、冬瓜皮枇杷葉梔子竹茹蘆根,服之腫即消,繼佐滋陰,齦疼亦止。

一嫗患面目肢體浮腫,便溏腹脹,腸鳴時痛,飲食日減,醫與理中、腎氣多劑,病日劇而束手矣,始丐孟英診焉。按脈弦細,沉之帶數,舌絳口乾,腫處赤痛,溺少而熱,乃陰虛肝熱,鬱火無從宣泄而成此病。火愈鬱則氣愈脹,氣愈脹則津愈枯,再服溫燥,如火益熱矣。授白頭翁湯,加楝實、銀花、元參、丹皮、綠豆皮、梔子、冬瓜皮數劑,證減知飢,漸佐養血充津之品而愈。

前此諸醫謂其山居久受濕蒸,且病起黴雨之時,而又便溏脈細,遂不察其兼證,而群指為寒濕也。嗣有黃梅溪令堂,患證類此而燥熱之藥服之更多,肌削津枯,脈無胃氣,邀孟英往勘,不遑救藥矣。

馬翠庭鹺尹令寵,患兩腿疼腫,便溏不渴。醫進蒼朮木瓜萆薢獨活等藥,其病日甚,不食不眠,筋掣欲厥。孟英切其脈弦滑而數,詢其溺極熱如沸,曰:非寒濕也,肝火為患耳。便瀉是土受木乘,不渴乃內有伏痰。予梔、柏、芩、連、茹、楝、通草半夏蠶砂絲瓜絡為方,一劑知,二劑已。

方氏婦勞傷挾感,業已治愈,服補藥數劑,漸形浮腫。或謂邪未淨而補之早也,用消導、清解法皆不應,且兼咳逆礙眠,便溏溲澀。又謂腎氣不納,改從滋填,其勢益增,遂束手矣。浼余視之,脈浮無汗,尺靜經行,既非根蒂之虛,亦豈邪留誤補?殆愈後復感風邪,肺氣阻痹,水津失布,所謂皮水證也。

香薷杏仁、紫蘇、橘皮、兜鈴、射干紫菀、通草、蔥白,天泉水、蘆火煎服,覆杯而愈。

沈雪江光祿年五十歲,於客臘偶患頭暈,既而右手足麻木。醫進再造丸九十餘顆,漸至攣曲不伸,針藥無效。仲春余遊檇李,吳門李君雨村招往視之。手足亦腫而疼,便堅溲赤,口乾舌絳,準頭一瘰磊然,脈象弦滑而數。平時屢有鼻衄,肝陽易動,曲運神機,體質性情,陰虛火盛,風自火出,爍液成痰,竄入絡中,則為是證。初起若以竹瀝一味灌之,可以漸愈。

乃溫補率投,遂成錮疾。幸而病在經絡,停補尚可延年。苟欲望有轉機,必用清通宣泄。擬方三劑,腫痛稍瘥。議者謂藥太清涼,多服恐妨脾胃。更醫復進溫補,並雨村亦不延診矣。迨四月中旬,大便忽秘,飲食不思。半月餘,更衣極艱滯,而解後胸次愈形窒塞,遂不食,然參藥不輟也。

至五月十八日,復解燥矢,仍不思食,勉強啜粥輒嘔吐。次日轉為滯下,色如魚腦,日數十行。醫謂有出無入,脾胃兩敗矣。溫補方再加固澀之品,遂鼻衄如注,且有成塊成條之堅韌紫血,自喉間湧出,雖米飲不能下咽,小溲澀滯不行,時欲呷茶以潤口。或云已傳關格,無藥可施。

而引火歸元之法,愈用愈劇,諸醫無策,眷屬皇皇,業辦後事矣。乃弟云峰待詔余春日所囑,浼入聘余往援。二十四日余抵禾,見其面色枯黧,牙關緊而舌不出齒,脈至右滑左弦細數皆上溢,而尺不應指,胸悶溺澀。陽宜通而不通,是滋膩阻寒氣道也。血溢下利,陰宜守而不守,是溫燥灼爍營液也。

吾先慈所謂人身如欹器,滿則必覆。半年蠻補,填滿胃中,設不傾筐倒篋而出,亦必塞死。豈可不加揣測,而誤認為神機化滅之出入廢,關閘不禁之下利,陰盛格陽之吐衄,而再施鎮納堵截之藥哉?古云上部有脈,下部無脈,其人當吐,不吐者死。今火熾上炎,鼻血大流,湯水不能下咽,有升無降,與吐何殊?況見證雖危,而呼吸不促,稍能安寐,皆是未絕之生機。考古下利而渴者屬厥陰,白頭翁湯主之。

滯下不食者為噤口,參連湯主之。余合而用之,加石菖蒲宣氣通陽,石斛、茅根生津涼血。一服而利減其半。次日去連、柏,加元參、犀角、童便,專治其衄。一服血漸少,利漸止。然離絡之血,不可不使之出。未動之血,亟當使其各安於位。故以西洋參、丹參、麥冬、茯苓、菖蒲、石斛、小麥竹葉、梔子、甘草梢燕窩等出入,三劑。血既止,牙關漸開,苔色黃膩,啜飲必拍膈始得下行,因參以小陷胸法數劑。

自覺身體略輕,手腕稍舒,改清肅肺胃,展氣化以充津,苔漸退,渴亦減,脈較平。守至閏月二十二日,尺脈滑動,於方中加肉蓯蓉、麻仁二味。夜間即解堅黑燥矢,而漸能進粥,隨去麻、蓯,加生地。服至六月初七日,口始不渴而吃飲。繼因過飲西瓜汁,大便溏瀉,復延余往。

以六君去朮、草,加苡、藿,數貼而安。隨去藿,加首烏、絡石、石斛、十大功勞。服二十劑,漸能起坐,右腿可以屈伸,但軟而無力耳。中秋後,又邀余往,則胃氣已復,右指已伸,皮膚色澤,而右臂未能動,右頰猶覺木硬,是絡中之痰未淨,肝藏之風易生。氣血之灌溉流行,因有所阻礙,而不能貫注也。

以養血息風、蠲痰宣氣之方,加竹瀝為響導,服後足漸能立。十月間食蟹過多,大解泄瀉,余以六君加藕、木香、蘇葉調愈。嗣余遊盛湖轉禾,適交至節,而天暖不藏,又因勞怒,陡發頭暈,嘔吐痰涎,目閉不言,不食不便,舉家無措。醫者率主首烏、牡蠣等滋攝之治。餘脈之,弦而緩,是中虛不能御木,故內風上僭。

陰柔之品,徒滯中樞,不可服也。仍用六君,去甘草,加菖蒲、黃連旋覆花、姜皮、鉤藤,三貼霍然。小寒後,余遊姑蘇轉禾。又因天暖而發鼻衄,改換養陰潛陽法而瘳。次年春季出門,因不節勞,至端陽復中而逝。

賢倡橋朱君蘭坡令堂,年已六旬。素患跗腫,夏季患瘧轉痢,痢止而腹之疼脹不休,漸至脘悶,面浮,一身俱腫,遍治罔效。臥床百日,後事皆備。聞余遊禾,諄乞一診。左極弦細,右弱如無,舌赤無津,呻吟嘔沫,不眠不食,溲短目眵。系肝旺之體,中土受傷,運化無權,氣液兩竭。

如何措手,勉盡人謀。方用參鬚、石菖蒲、仙夏各一錢,石斛、冬瓜皮、建蘭葉各三錢,竹茹一錢五分,薑汁炒川連四分,陳米湯煎服。詰朝蘭坡忻忻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已轉機矣。求再診,余往視,面浮已減,病者囅然曰:胸腹中舒服多矣,故不呻吟,且進稀粥。按脈略起,遂於原方,加冬蟲夏草一錢、烏梅肉炭四分。

服後連得大解,色醬而夾蠕蠕之蟲盈萬,腹之疼脹遂蠲,肢腫亦消,舌潤進粥。又邀余診,色脈皆和,喜出望外。初亦不知其蟲病也,所用連梅,不過為泄熱生津、柔肝和胃之計,竟能暗合病情。殆蘭坡孝心感格,故危險至是,可以一二劑取效。謹志之,以見重證,不可輕棄,而余僥倖成功,實深漸。

將返棹,留與善後方,惟加燕窩根、薏苡、白蒲桃干而已。冬初余再遊禾,詢其所親云已出房矣。因素原方案歸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