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

《王孟英醫案》~ 卷二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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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41)

1.

秋初家慈猝僕於地,急延孟英診之,脈浮弦以滑。用羚羊角、膽星、牡蠣、石菖蒲、丹參、茯苓、鉤藤、桑葉、貝母、橘紅、蒺藜等,以順氣蠲痰,息風降火而痊。癸卯春前數日,忽作欠伸而厥,孟英切脈微弱而弦,曰:病雖與前相似,而證則異矣。以高麗參、白朮、何首烏、山茱萸、枸杞、桑椹、石斛、牛膝、蒺藜、橘紅、牡蠣等,鎮補攝納以瘳。

予謂此等證安危在呼吸之間,觀前後卒僕數案,可見其辨證之神,雖古人不多讓,況世俗之所謂醫乎?家慈兩次類中,予皆遠出,微孟英吾將焉活,感銘五內,聊識數言。惟願讀是書者,體其濟世之心,臨證得能如是,將胥天下之沉疴而盡起矣。

牙行王炳華室,夏患臂痛,孫某曰風也,服參、耆、歸、芍數帖,臂稍愈而脘痛。孫曰寒也,加以附、桂,痛不止而漸覺痰多。孫曰肝腎不足也,重用熟地、枸杞,令其多服取效。不料愈服愈劇,漸至昏厥,孫尚以為藥力之未到,病體之久虛。前方復為加重,甚而時時發厥,始請孟英診之。

脈沉而有弦滑且數之象,乃謂炳華曰:此由過投溫補,引動肝風,煽其津液為痰,痰復乘風而上,此暈厥之由來也。餘波則奔流經絡,四肢因而抽搐;陽氣盡逆於上,宜乎鼻塞面浮;濁氣不能下達,是以便滯不飢。炳華曰:神見也。溫補藥服幾三月矣,不知尚可救乎?孟英曰:勿疑吾藥,猶有望焉。

遂與大劑甘寒,息風化飲,佐以涼苦、泄熱、清肝,厥果漸止,各恙遞蠲。兩月後,康復如常。予偶於舊書中檢得無名氏鈔本一冊,所錄多岐黃之言,內一條云:附桂回陽,在一二帖之間;萬一誤投,害亦立至。功過不掩,其性之毒烈,也概可見矣。

奈世人不知藥為治病而設,徒以貪生畏死之念,橫於胸中,遂不暇顧及體之有病無病,病之在表在裡,但聞溫補之藥,無不欣然樂從者,模稜之輩,趨競存心,知其死於溫補而無怨悔也,乃衣缽相傳。不必察其體病脈證之千頭萬緒,僅以溫補之品二十餘味,相迭為用,即成一媚世之方。

且托足《金匱》之門,摹擬腎氣之變。蓋知熟地之陰柔,可縛附桂之剛猛,誤投不至即敗,偶中又可邀功。包藏禍心,文奸飾詐,何異新莽比周公、子云學孔聖哉!人以其貌古人而口聖賢也,多深信而不疑。迨積薪既厚,突火頓燃,雖來爛額焦頭之客,其不至於焚身者幸矣!較彼孟浪之徒,誤投純陽藥,致人頃刻流血而死者,其罪當加十等。誅心之論,救世之言,知我罪我,不遑計焉。

孟英見之,拜讀千過,且曰:剿漢學以欺世,由來久矣。徐靈胎之論,無此透徹,可與退之原道文並峙。當考其姓字,於仲景先師廟內建護聖祠以禮之。予謂孟英如此稱許,則其可傳也奚疑。故附刊此案之後,以證王氏婦溫補藥服及三月,即所謂陰柔束縛剛猛之故,致人受其愚而不覺者,後之人可以鑑矣。

白話文:

[厥]

秋初,家母突然昏倒在地,急忙請孟英醫生診治,脈象浮而弦細又滑利。孟英醫生使用了羚羊角、膽星、牡蠣、石菖蒲、丹參、茯苓、鉤藤、桑葉、貝母、橘紅、蒺藜等藥材,調理氣機、化解痰飲、平息肝風、瀉除虛火,家母很快痊癒。

癸卯年春天,家母在幾天前突然出現伸懶腰後昏厥的症狀,孟英醫生診脈發現脈象微弱而弦細,說道:這次的病症雖然與上次相似,但病情卻不同了。於是,他使用了人參、白朮、何首烏、山茱萸、枸杞、桑椹、石斛、牛膝、蒺藜、橘紅、牡蠣等藥材,以溫補脾腎、益氣攝納的方法治療,家母最終康復。

我認為這些病症的安危都掌握在呼吸之間,觀察前後幾次家母昏倒的案例,可以看出孟英醫生辨證論治的精妙,即使與古代名醫相比也不遜色,更不用說那些世俗所謂的醫生了。家母兩次病危,我都不在身邊,若非孟英醫生,我將不知如何是好,內心感激萬分,故寫下這些文字記錄。只希望閱讀此文的人,能體會到孟英醫生濟世救人的心意,在臨床上也能像他一樣精準辨證施治,將天下所有的沉疴病患都治癒。

牙行王炳華的妻子夏天患了手臂疼痛,孫某醫生認為是風邪,用了人參、黃耆、當歸、白芍等藥幾帖,手臂疼痛略有好轉,但卻出現了胃脘疼痛。孫某醫生又認為是寒邪,便加入附子、桂枝,疼痛不但沒有減輕,反而痰多起來。孫某醫生又認為是肝腎不足,便大量使用熟地黃、枸杞子,讓她大量服用以求見效。沒想到藥越服越多,病情反而加重,漸漸昏厥,孫某醫生仍然認為是藥力尚未發揮,病體虛弱。於是再次加重藥量,甚至經常昏厥,才請孟英醫生診治。

孟英醫生診脈發現脈象沉而弦細滑數,便告訴王炳華:這是因為過度溫補,導致肝風內動,耗傷津液化為痰飲,痰飲又乘風上逆,所以才會昏厥。其餘的病邪則流竄經絡,導致四肢抽搐;陽氣逆於上,所以鼻子不通、面部浮腫;濁氣不能下達,所以大便不通、不飢餓。王炳華說:您診斷得真準確!溫補藥已經服用了三個月了,不知道還能治好嗎?孟英醫生說:不要懷疑我的藥方,還是有希望的。

於是,孟英醫生開了大量寒涼的藥物,平息肝風、化解痰飲,並輔以辛涼苦寒之品,瀉熱、清肝,昏厥的症狀果然漸漸停止,其他的症狀也逐漸消失。兩個月後,王炳華的妻子完全康復。

我偶然在舊書中發現一本無名氏的抄本,裡面記載了很多岐黃醫學的言論,其中有一條說:附子、桂枝回陽救逆,只宜用一兩帖;萬一誤用,危害立即產生。其功效和危害如此明顯,可見其藥性之毒烈。

然而,世人不知道藥物是為了治病而存在的,只因貪生怕死的念頭充斥胸中,從不顧及自己的病情,是表證還是裡證,只要聽到溫補的藥物,就欣然接受,那些模稜兩可、投機取巧的醫生,明知病人死於溫補卻毫不後悔,還將這種錯誤的經驗傳給後人。他們根本不去仔細觀察病人的體質、病位和脈象的千差萬別,只用二十多味溫補藥材,反覆使用,就形成一個迎合世俗的方劑。

而且,他們還借用《傷寒論·金匱要略》的名義,模仿腎氣不足的治療方法。他們知道熟地黃陰柔,可以約束附子、桂枝的峻猛,誤用不至於立刻失敗,偶爾湊效又能邀功請賞。他們包藏禍心,用華麗的辭藻掩蓋其錯誤,簡直如同新莽假冒周公、子云冒充孔聖人一樣!他們以古代名醫的形象和聖賢的言論欺騙世人,很多人深信不疑。等到積累的禍患越來越多,突然爆發,即使是能來得及搶救的人,也只是勉強保住性命而已;而那些輕率使用純陽藥物,導致病人瞬間出血而亡的醫生,其罪過還要加重十倍!這是誅心之論,也是救世之言,無論別人是否認同,我都必須說出來。

孟英醫生看到這些文字後,拜讀了上千遍,說道:用漢代醫學的皮毛來欺騙世人,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徐靈胎的論述都沒有如此透徹,可以與韓愈的《原道》並列。應該追查他的姓名,在張仲景先師廟內建造護聖祠來祭祀他。我認為孟英醫生如此讚賞,那麼他的醫術一定可以流傳後世。所以我將這個案例附錄在這裡,來證明王氏婦女服用溫補藥物三個月,就是所謂“陰柔約束陽剛”導致的後果,讓世人受騙而不自知,後人可以以此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