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醫案》~ 卷二 (37)
卷二 (37)
1. 不寐
錢塘姚歐亭大令宰崇明,其夫人自上年九月以來,夜不成寐,僉以為神虛也。補藥頻投,漸不起榻,頭重如覆,善悸便難,肢汗而心內如焚,多言,溺暢畏煩,而腹中時脹,遍治無功。其西席張君心鋤屢信專丁邀診,余不得辭,初夏乘桴往視。左寸關弦大而數,右稍和而兼滑,口不作渴,舌尖獨紅。
乃憂思謀慮,擾動心肝之陽,而中挾痰飲,火鬱不宣。溫補更助風陽,滋膩尤增痰滯。至鹿茸,為透生巔頂之物,用於此證,猶舟行逆風,而扯滿其帆也。明粉為芒硝所煉,投以通便,是認為陽明之實秘也。今脹能安穀,顯非腑實,不過胃降無權,肝無疏泄,乃無形之氣秘耳。
遂以參、連、旋、枳、半、芍、蛤、茹、郁李、麻仁、鳧茈、海䖳,兩服即寐,且覺口苦溺熱。余曰:此火鬱外泄之徵也。去蛤殼,加梔子。便行脹減,脈亦漸柔,再去麻、郁、雪羹,加石英、柏子仁、茯苓、橘皮、小麥、連子心、紅棗核。三帖各恙皆安,去石英、梔子,加冬蟲夏草、鱉甲為善後,余即掛帆歸矣。
然不能靜攝,季夏漸又少眠,復遣丁諄請。余畏熱不行,命門人張笏山茂才(即渠西席之子也。)往診,遵前而治,遂以告愈。
白話文:
錢塘縣的姚歐亭大人在崇明擔任縣官,他的夫人自從去年九月開始,晚上就一直無法入睡,大家都認為這是因為她的精神虛弱。因此,各種補藥陸續給予,但她的病情卻逐漸惡化,甚至不能下牀。她感覺頭部沉重,好像有東西壓著,經常感到心悸且排便困難,四肢出汗,心中像被烈火炙烤一樣。她說話很多,尿液順暢但害怕煩惣,而且腹部時常有脹感,看過許多醫生都沒有改善。她的家教老師張心鋤先生多次誠懇地邀請我去診斷,我無法推辭,在初夏時搭船前往。我診察她的脈象,左手的寸關部位脈象弦大且頻率快,右手則較平穩,但帶有滑脈,她並未感到口渴,只有舌尖部分呈現紅色。
這是由於過度憂慮,擾亂了她心臟和肝臟的陽氣,同時體內夾雜著痰飲,火氣鬱結無法發散。溫補的藥物反而助長了她的風陽,滋補的藥物更增加了痰滯。至於鹿茸,本來就是用於滋補頭頂生髮的藥物,用於這種情況,就像在逆風行駛的船上,還將帆張滿一樣。明粉由芒硝煉製而成,如果用於通便,會認為是陽明腑的實祕。然而她雖有脹感但能進食,顯然不是腑實,只是胃部無法正常下降,肝臟功能無法正常疏泄,這是無形的氣祕。
於是,我開出人參、黃連、旋覆花、枳實、半夏、白芍、蛤殼、白茅根、郁李仁、麻仁、鳧茈、海藻等藥方,服用兩次後,她就能入眠,並且感覺口苦和尿熱。我說:這是火氣鬱結向外發散的徵兆。於是去掉蛤殼,加入梔子。她的排便變得順暢,腹部脹痛減輕,脈象也漸漸柔和,再去掉麻仁、郁李仁和雪羹,加入石英、柏子仁、茯苓、橘皮、小麥、蓮子心、紅棗核。服用三次後,所有的症狀都得到緩解,再去掉石英、梔子,加入冬蟲夏草、鱉甲作為後續調理,我隨即返回。
然而,她未能保持安靜養生,季夏時睡眠又開始減少,再次派人殷切地邀請我去診斷。因為天氣炎熱,我並未親自前往,而是讓我的門生張笏山(他就是張心鋤先生的兒子)前往診斷,他遵循之前的治療方式,最終病情得到了康復。
2. 不語
書賈陳南橋患冬溫,數日後譫妄不眠,所親任殿華竭力清解,熱退便行,忽然不語,因迓孟英視之。入房見其危坐於榻,面無病容,兩目開闔自如,呼之不聞不答,若無知識者。按脈左寸細數無倫,尺中微細如絲。乃腎陰素傷,心陽過擾,真水下竭,真火將施,縱有神丹,不能接續。
吾師趙菊齋先生暨許少卿皆在座,僉云渠有八旬老父,一歲孤兒,盍忍恝然,勉為設法。如犀角、紫雪之類,以圖萬一,不亦可乎?孟英曰:此非痰滯於絡,亦非熱傳手少陰。適從高孫兩家來,並此為三敗證。餘一日而遇之,皆無藥可用,不敢立方。平素不畏大證,君輩共知,稍有可為,毋勞諄囑也。
既而果逝。
仁和邵位西樞部令愛,字許子雙司馬為媳者,在都患心悸頭暈,漸不起榻,馴致不能出語。旋杭,多醫治之,僉以為虛,廣眼補劑。遂減餐少寐,頻吐痰涎,畏風怕煩,溲短便閉,汛愆帶盛,以為不能過冬至矣。適余遊武林,趙君菊齋,囑其邀診。脈象弦數而滑,面白唇紅,目光炯炯而眉蹙,苔黃羞明乳裂。
既非瘄證,又非失音。強使出一二字,則艱澀異常,搖手點頭,或以筆代口,又無妄見,亦非祟病。余諦審之,謂其必起予驚恐,而痰涎阻於竅隧。病者頷之,以起病時,為一大瓶墮地,乍聞其聲,而一嚇也。遂與清心、肝、膽、胃之法,加舒絡、滌痰、開鬱之品。服後各恙漸減,眠食漸安。
丙辰春,余復視之,仍臥於床,仍不出語。按鈕氏續觚剩鼠魂一條,與此相似,彼特神其說耳。然余竟不能治之使語,殊深抱愧,錄之以質高明。戊午季秋,復遊武林往診,尚如故。聞其仍服補劑,因力勸阻,而贈以清肺、通絡、滌痰之品,制丸噙化。服至次年春仲,遍身發疹,頻吐穢痰,語能漸出。
乃蘊結外解,從此肅清,可期奏績,初論尚不甚爽。
白話文:
書商陳南橋得了冬天的溫病,幾天後開始胡言亂語,無法入睡。他的親友任殿華盡力讓他冷靜下來,但當熱度退去後,他突然無法說話。於是請孟英來診斷。進到房間,看到陳南橋端坐在牀上,臉上沒有病態,眼睛可以自由開合,叫他他也聽不到,也不回答,彷彿失去了意識。把脈發現左寸脈細數,尺脈微細如絲。這是他原本腎陰就受損,心陽過度幹擾,真正的水分已經耗盡,真火即將施虐,即使有神丹妙藥,也無法接續生命。
我的老師趙菊齋先生和許少卿都在場,他們說陳南橋有八十歲的老父親,還有一個一歲的孤兒,我們怎能袖手旁觀,應該盡力想辦法。像犀角、紫雪這些藥物,雖然機會渺茫,但試試看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孟英說:這不是痰滯在經絡中,也不是熱氣傳到了手少陰經。剛剛從高孫兩家來,加上這一家,已經是第三家病情嚴重的了。一天內遇到三家,都是無法用藥的情況,我不敢開方。我平時不怕大病,你們都知道,只要有一點希望,不用你們囑咐,我一定會努力的。
然而,他最終還是去世了。
仁和的邵位西樞部令的女兒,嫁給許子雙司馬為媳婦,在京城時得了心悸頭暈的病,漸漸的不能下牀,後來甚至無法說話。轉移到杭州後,許多醫生都認為她是虛弱,開了大量補藥。結果她反而吃得少了,睡得也少了,頻繁的吐痰,怕風怕煩,尿量減少,大便不通,月經不調,大家都以為她活不過冬至了。剛好我當時在武林遊玩,趙菊齋先生囑咐他邀我去診斷。脈象弦數而滑,臉色蒼白,嘴脣紅潤,眼神炯炯但眉頭緊皺,舌苔黃色,乳頭裂開。
既不是瘄證,也不是失音。強迫她說幾個字,卻發現非常困難,她搖手點頭,或者用筆代替嘴巴,也沒有妄見,所以不是祟病。我仔細檢查後,認為她一定是被什麼東西嚇到,導致痰涎堵塞在竅隧。病人點頭表示同意,說她在病發時,有一個大瓶子掉在地上,她聽到聲音,就被嚇了一跳。於是我就用了清心、肝、膽、胃的方法,加上舒絡、滌痰、開鬱的藥物。服用後,她的症狀逐漸減輕,睡眠和飲食也逐漸恢復。
丙辰年的春天,我又去看她,她仍然躺在牀上,仍然無法說話。按鈕氏的《續觚剩鼠魂》中有一條和這個情況很相似,但那只是神話般的描述。然而,我最終還是無法治好她的失語症,深感愧疚,記下這個案例,希望有更高明的醫生能解決。戊午年的秋季,我又去武林遊玩,再去診斷,情況還是一樣。聽說她仍在服用補藥,我強烈建議她停止,並送她一些清肺、通絡、滌痰的藥丸,讓她含化。服用到第二年春天,全身發疹,頻繁吐痰,終於能漸漸說話了。
這是因為體內的瘀結被外部解開,從此就可以清除病根,可以期待病情好轉,最初的判斷並沒有太大的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