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

《王孟英醫案》~ 卷一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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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11)

1.

金願谷舍人次郎魁官,九月間患五色痢,日下數十行。七八日來,口噤不納,腹痛呻吟,危在旦夕矣。有主人參以補之者,有主生軍以蕩之者,舉家皇皇,不知所措。孟英視之曰:暑挾食耳。誤服熱藥矣。攻補皆不可施也。輕清取之,可以愈焉。以北沙參黃連、鮮蓮子梔子黃芩枇杷葉石斛、扁豆、銀花、桔梗山楂、神麯、滑石為方。其家以為病深藥淡,恐不濟事。

西席莊曉村云:縱使藥不勝病,而議論極是,定不致加病也。竭力贊其居停投之,覆杯即安,旬日而起。予聞孟英嘗曰:蓮子最補胃氣而鎮虛逆。若反胃,由於胃虛而氣衝不納者,但日以干蓮子細嚼而咽之,勝於他藥多矣。凡胃氣薄弱者,常服玉芝丸,能令人肥健。至痢證噤口,皆是熱邪傷其胃中清和之氣,(要言不煩)故以黃連苦泄其邪,即仗蓮子甘鎮其胃。今肆中石蓮皆偽,味苦反能傷胃,切不可用。

惟鮮蓮子煎之清香不渾,鎮胃之功獨勝。如無鮮蓮,則干蓮亦可用。或產蓮之地,湖池中淘得入水不腐之老蓮,即古所謂真石蓮也,昔人治噤口痢多用此。然可不必拘泥,庶免作偽之人以贗亂真,反致用而無效,徒使病不即愈也。(噤口痢,虛熱在胃也。補虛則礙熱,清熱則妨虛。

茲又加以食積,尤為棘手。須看其用藥圓到處。)

附:玉芝丸(孟英),豬肚一具,治淨。以蓮子去心,入肚內,水煎糜爛,收干搗為丸服。

朱某患痢于越,表散、盪滌、滋膩等藥,備嘗之矣。勢瀕於危,始返杭乞孟英診之。神氣昏沉,耳聾脘悶,口乾身熱,環臍硬痛異常,晝夜下五色者數十行,小溲澀痛,四肢抽搐,時時暈厥,曰:此暑濕之邪,失於清解表散,盪滌正氣傷殘,而邪乃傳入厥陰,再以滋膩之品補而錮之,遂成牢不可拔之勢。正虛邪實,危險極矣。

白頭翁湯,加楝實、蓯蓉、芩、連、梔、芍、銀花、石斛、桑葉橘葉羚羊角牡蠣、海䖳、鱉甲雞內金等藥,大劑頻灌。一帖,而抽厥減半。四帖,而抽厥始息。旬日後,便色始正,溲漸清長,粥食漸進。半月後,臍間之硬,始得盡消。改用養陰,調理逾月而康。

汪左泉病滯下,晝夜數十行,而即日須補歲考遺才,浼孟英商速愈之策。切脈弦滑,苔黃滿布,曰:易事耳。重用芩、連,佐以楂、樸,送服青麟丸四錢。投匕而痊,略無他恙。

陳晝三病滯下,某進通因通用法,痛泄無度,嘔惡不納,汗出息微,脈弱眩暈。孟英曰:近多伏暑之痢,此獨非其證也,元將脫矣。急投大劑溫補,脈候漸安。一月後甫得健復。

高若舟之庶母,年逾花甲,體豐善瀉。張某向用參朮取效。今秋患白痢,張謂寒濕滯中,仍與理中加減,病遂日增。因疑老年火衰,蒸變無權,前藥中復加附子。白痢果減,而腹脹且痛,不食不溺,噦逆發熱。勢已危殆,始迓孟英視之。脈沉而滑數梗梗,曰:暑熱未清,得無補藥早投乎?與芩、連、杏、樸、曲、芍、滑、楝、銀花、海䖳、雞內金之類,一劑溺行痛減,而痢下仍白。其女為屠西園之室,乃云:向服補藥,白痢已止。

今服涼藥,白痢復作。蓋病本久寒,涼藥不可再用矣。孟英曰:言頗近理。使他醫聞之,必改溫補。但病機隱伏,測識匪易。前此之止,非邪淨而止之止,乃邪得補而不行之止。邪氣止而不行,是以痛脹欲死。夫強止其痢,遽截其瘧,猶之乎新產後妄澀其惡露也。世人但知惡露之宜通,而不知間有不可妄通者。

但知瘧痢之當止,而不知邪未去而強止之,其害較不止為尤甚也。今邪未清滌,而以溫補藥壅塞其流行之道,以致邪不能出,逆而上衝,噦不能食。此痢證之所畏。吾以通降涼潤之劑,搜邪掃濁,惟恐其去之不速,胡反以白痢復作為憂?豈欲留此垢滯於腹中,冀其化脂膏而填空隙,故若是之寶惜而不願其去耶?幸若舟深信,竟從孟英議,尋愈。(通達之論,醫所宜知。

十八澗徐有堂病痢,醫作寒濕治,廣服溫補之藥,痢出覺冷。遂謂沉寒,改投燥熱。半月後,發熱無溺,口渴不飢,腹痛且脹,巔痛不眠。翁嘉順囑其求診於孟英。察脈弦細,沉取甚數,舌絳無津,肌肉盡削。是暑熱膠錮,陰氣受爍。與北沙參肉蓯蓉、芩、斛、楝、芍、銀花、桑葉、丹皮、阿膠,合白頭翁湯為劑。

次日,各患皆減,痢出反熱。有堂不解問故,孟英曰:熱證誤投熱藥,熱結而大便不行者有之。或熱勢奔迫,而泄瀉如火者有之。若誤服熱藥,而痢出反冷者,殊不多見也,無怪醫者指為久伏之沉寒。吾以脈證參之,顯為暑熱。然暑熱之邪,本無形質。其為滯下也,必挾身中有形之垢濁。

故治之之道,最忌補澀壅滯之品。設誤用之,則邪得補而愈熾,濁被壅而愈塞。耗其真液之灌溉,阻其正氣之流行。液耗則出艱,氣阻則覺冷。大凡有形之邪,皆能阻氣機之周流。如痰盛於中,胸頭覺冷;積滯於府,臍下欲熨之類,皆非真冷,人不易識。吾曾治愈多人矣,徐極歎服。

仍議育陰滌熱,病果漸瘳。

莊芝階舍人之外孫汪震官,春前陡患赤痢。孟英診之,脈滑數而沉,面赤苔黃,手足冷過肘膝,當臍硬痛,小溲澀少,(此大實症也,何不加大黃盪滌之?)伏熱為病也,與大劑芩、連、梔、楝、滑石、丹皮、砂仁、延胡、楂曲、銀花、草決明等藥。兩服手足漸溫,(清熱之效。

)而腳背紅腫起疱如蒲桃大一二十枚。(濕熱下注也。若如前方加大黃盪滌,當不至此。)四服後腹痛減,苔退而渴,於原方去楂曲、砂仁,加白頭翁、赤芍、海䖳。旬日後痢色轉白,而腿筋抽痛,乃去丹皮、滑石、赤芍,加雞金、橘紅、生苡、石斛。(熱久傷陰也。古人急下存陰之法,原以仿此救法好。

)兩服痛止溲長,糞色亦正,腳疱潰黃水而平,穀食遂安,改用養胃陰清餘熱之法而愈。(合法。)聞孟英治此證,每劑銀花輒兩許,尚須半月而瘳。設病在他家,焉能如此恪信。苟遇別手,斷無如此重劑。況在冬春之交,誠古所未有之痢案,後人恐難企及。(此案步步合法,特少一番盪滌之功,故覺少延時日耳。

然涼劑已畏其寒,若加盪滌之品,必不敢服此。治病之所以難也。)

王葦塘患滯下,醫投枳、樸、檳、楂之藥。數服後,肢冷自汗,杳不進谷,脘悶腹痛,小溲牽痛,舉家皇皇。孟英視脈細澀,舌絳無津,是高年陰虧,伏暑傷液。況平昔茹素,胃汁不充,加以燥熱之藥,津何以堪?因與沙參、銀花、蓯蓉、白芍、石斛、木瓜甘草、楝實、扁豆花、鮮稻頭。(滋陰養液,兼調肝氣。

)數劑痛悶漸去,汗止肢溫,乃加生地、阿膠、麥冬、柿餅、蒲桃乾等以滋之,居然而痢止餐加。惟舌色至匝月始津潤復常,陰液之難充也如此。

沈綬齋令堂,患滯下色白,醫與溫運,病勢日劇,腹脹昏瞀,湯飲不下。孟英診為伏暑,用芩、連、滑、樸等藥。沈疑高年,且素患脘痛,豈可輒用苦寒?孟英再四剖陳。始服半劑,病果大減,不數帖即愈。按此等症甚多,奈執迷不悟者,雖剴切言之,不能解其惑,亦可衰也已。

一叟患滯下,色白不黏,不飢不渴,腹微痛而不脹。孟英切脈遲微,進大劑真武湯加參而愈。

程秋霞之子患腦漏,醫與辛夷、蒼耳之藥,漸有寒熱。(肺移熱於肝。方言所載不過如此。)改用柴、葛、羌、防數帖,遂致寒熱日發數次,神昏自汗,勢甚可危。孟英用竹葉石膏湯一劑,(肅清肺氣。)寒熱退而神清進粥。繼以甘涼清肅,復投滋潤填陰,旬日而愈。(上病取下。)

朱浚宣令堂患滯下,醫聞色白,而與升提溫補。旬日後,肢冷自汗,液脫肛墜,群醫束手。慮其虛脫,因浼濮樹堂乞診於孟英。曰:藥誤耳。與大劑行氣蠲痰清熱之藥,果漸吐痰而痢愈。又其令弟同時患此,五色並見,神昏肢搐,大渴莖腫,腹痛夜熱,危險異常。孟英察脈細數,與白頭翁湯,加犀角、生地、銀花、石斛、楝實、延胡、芩、連、滑石、丹皮、木通甘草梢等藥。

三帖後,熱退神清,溺行搐止,乃去犀角、草梢、丹皮、滑石、木通,加砂仁拌炒熟地、山楂炭。服之漸安,半月而愈。

孫渭川,年逾七旬,脈象六陰,按之如無。偶患音嘶痰嗽,舌絳無津,孟英用甘涼清潤法,音開而嗽不已。仍與前藥,轉為滯下,色醬溺赤,臍旁堅硬,按之趯趯,舌猶枯絳,渴飲不飢,人皆危之。孟英曰:腸熱由府而出,(此語甚精。)痢不足慮。第高年陰液難充,不能捨涼潤為方。

苟犯溫燥,其敗可必。幸渠家平素恪信,竟服犀角、地黃、知母、銀花、蓯蓉、花粉、麥冬、白芍、石斛、楝實等藥。十餘劑,痢止,而臍旁柔軟,因去犀角,加西洋參。又服兩旬,始解燥矢而溲澈胃蘇。又服半月,復得暢解,舌亦潤澤而愈。

盛犀林廣文之僕,患血痢,自秋徂冬,半年罔效。孟英察脈細弱而口乾,腰膝痠疼,與鹿角霜、蓯蓉、枸杞、杜仲、菟絲、續斷、血餘、木瓜、石脂、砂仁末炒熟地,十餘劑而痊。

丙午春,高漢芳患滯下色醬,日數十行。年已七十七歲。自去秋以來,漸形疲憊,即服補藥,馴致見痢。黃某徑用溫補,勢乃劇。延孟英診之,右脈弦細芤遲,(脈虛證實。)口渴溲澀,時時面赤自汗。乃吸受暑邪,誤作虛治。幸其所稟極堅,尚能轉痢。一誤再誤,邪愈盛而正反虛矣。

以白頭翁湯,加參、朮、銀花、芩、芍、楝、斛、延胡,二劑即減。五劑而安。繼與調補,竟得霍然。後三載以他疾終。

葉晝三侄女適朱氏,上年四月分娩,七月患赤痢。其家謂產後之病,不敢服藥。延至今春,肌消膝軟。見食欲嘔。晝三迓孟英診之,左細軟,右滑數。伏暑為病,幸未誤藥。與沙參、陳倉米、歸、芍、續斷、木瓜、扁豆、連、斛、石蓮、荷蒂、柿蒂枇杷葉、橘皮為方,送駐車丸而愈。

孫心言以七十之年患滯下,胡某知為暑熱,以青磷丸下之,治頗不謬。繼則連投朮、樸、夏、葛等藥,漸至咽疼口糜,呃忒噤口。諸醫進補,其勢孔亟。伊婿童秋門迓孟英診之,右脈滑數上溢,身熱面赤,溲澀無眠,體厚痰多,時欲出汗。在痢疾門中,固為危候,第以脈證參之,豈是陽虛欲脫?實由升散溫燥之劑,爍其陰液,肺胃之氣窒塞而不能下行也。與大劑肅清之藥,一劑知,二劑已。

隨以生津藥溉之,痢亦尋愈。按此等痢呃,古書未載,而治法懸殊。世人但守成法,不知變通,治而不愈,諉之證危。況屬年高,病家亦不之咎也。孰知有此隨時而中之妙法耶?

曹泳之二尹,將赴代理昌化任,而瘧痢並作,寒少熱多,滯下五色。迓孟英視之,面垢苔黃,乾嘔口渴,痛脹溺赤,汗出神疲,脈至洪數不清。與大劑芩、連、滑、樸、知母、花粉、銀花、石膏連翹竹茹等藥,投匕即減,三服而起。

吳爾純,八月下旬患滯下,腹痛異常。伊外祖許仲廉,延孟英往診。形瘦脈數而弦,口渴音微溺澀,乃陰分極虛,肝陽熾盛,伏暑為痢。治法不但與寒痢迥異,即與他人之伏暑成痢者亦當分別用藥也。與白頭翁湯,(亦通治伏暑成痢之方。)加知母、花粉、銀花、丹皮、金鈴、延胡、沙參、芩、連服之。

次日復視,痢減音開,而右腹疼脹拒按,為加冬瓜子烏藥、鼠矢。三劑而消,滯下亦愈。惟薄暮火升,面赤自汗,重加介類潛陽而痊。(此方顧及陰虛)

謝再華請孟英治乍浦人滯下證,晝夜百餘行,不飢不渴,而欲嘔腹痛,上及於心胸,切其脈頗平和。是寒濕也,與時行暑濕痢大相徑庭。投薑、桂、萸、樸之劑,數服霍然。

王瘦石夫人患滯下,腹痛微嘔,不飢口苦,溲短耳鳴。孟英診曰:脈見細弱之形,肌無華澤之色,汛不行而早斷,舌紫黯以無津,是素質陰虧,情懷悒鬱,二陽默熾,五液潛消。雖吸暑邪,莫投套藥。予白頭翁湯,加雪羹、銀花、梔子、楝實,數劑而減。繼去雪羹,加生地、蓯蓉、柿餅、藕汁而安,改授甘麥大棗、加西洋參、生地、蓯蓉、竹茹、歸、芍、蒲桃干,而以藕湯煎服,調養體質以痊。

潘聖徵於仲冬患感,至十四日退熱之後,杳不知飢。群醫雜治,迨季冬下旬,轉為滯下五色,腿腫裂血,溲澀口乾,始延孟英診之。右脈弦細而數,右弦滑而空,苔色黃膩根焦,時或自汗。乃氣液兩竭,熱毒逗留之象。

必從前過服溫補之藥,否則熱退在十四日之期,何至延今五十餘朝,而見證若是之棘手哉?其弟鴻軒云:此番之病,補藥不過二三劑,惟仲秋患瘧時,醫謂其苔白體豐,云是寒濕,嘗餌附桂數十劑,且日飲燒酒耳。孟英曰:此即釀病之具矣。治病且難,何況有如許之藥毒內伏,更將何法以生之耶?堅不立方,其家必欲求藥,以期扶持度歲。孟英曰:是則可也。

以白頭翁湯,加銀花、綠豆、歸身、白芍、陳米、燕根、蘭葉、藕為劑,而以補中益氣大料蒸露代水煎藥。服後焦苔漸退,糞色亦正,舉家喜出望外,復丐孟英圖之。柰脈無轉色,遂力辭之。又沉聽松鹺尹太夫人,季秋患瘧。孟英嘗往診之,曰:伏暑所化。且體屬陽強而多痰火。

切勿畏虛,輒從溫補。奈病者期於速愈,廣徵醫療。或以為證屬三陰,或謂是子母瘧,或指為老年胎瘧,眾楚交咻,病不能愈。延至季冬,亦轉為痢,且膚腫臀瘡,口糜舌疱,諸醫束手。復請診於孟英,脈與潘同,不可救藥。

王雨蒼室,仲秋患滯下,治兩旬而罔效。何新之薦孟英往視,脈來弦數而滑,腹墜腰疼,溲少口乾,面紅煩躁,知飢能食,夜不成眠,而滯下赤白,從無糞色相兼,及至更衣,又極艱澀,略無痢色相雜。通補溫涼,服皆不應。稍投升舉,氣塞於胸。詢其月事,因痢愆期。孟英曰:此病不在腸中也。

能食便堅,府氣並不窒滯。陰虛木旺,營液因而旁溢。緣衝任隸於陽明,平人氣血循經,各行其度,豈有衝任之血液,可從大腸而出之理乎?然天地雖有定位,山澤可以通氣。周身脈絡,原自貫穿。挹彼注茲,風陽所煽。猶之交腸證糞從前陰而出。舉一反三,病機可悟。何極歎服!爰以烏鰂、茜根、阿膠、鮑魚、蓯蓉、枸杞、柏子仁黃柏、銀花、藕為劑,一服即減,不旬而瘥。續參、熟地、當歸龜板、鹿霜、善後而愈。

(鮑魚,淡乾魚也。諸魚皆可為之,然以石首魚為勝,俗謂白鯗是也。惟台州三伏時所幹者,味淡而香,色白尾圓,世稱松門臺鯗,可以入藥,無腥咸作吐之弊。其誤用蝮魚者,蓋失考也。)

朱生甫明經,以花甲之年,偶在嘉興患滯下甚劇。急買棹旋杭,集諸醫議治。許敬齋宗景岳,謂痢必本於寒濕,主幹薑、桂、樸,以溫化;洪石生尚東垣,聞其向患脫肛,主清暑益氣以舉陷。或云素善飲而有鼻衄,血熱陰虧。既受暑邪,宜玉女法以兩清;或云痢必有積,不必問其餘,宜大黃、歸、枳以盪滌。

聚訟紛紜,乃郎仲和等不知所從,而質諸孟英。診畢遂問此證何?當用何藥?曰:此滯下證之最難治者也。痢初作即不能起於榻,而五色並見,噤口不食,非暑熱之深受,一何至於此極耶?滿面紅光,鼻赤尤甚。肺熱素熾,暑火爍金,故水濕化源,溺少而澀,此不可以溫燥再劫其津也。

肢掣無眠,合目囈語,時時煩躁,視物不明,畏熱喜風,口乾易汗。陽氣浮越,暑漸侵營,故苔雖膩黃,尖紅根黑,此不可以升散再擾其陽也。胸次不舒,飲水欲噎,欲噎不達,欲嚏不能,莖縮易嗔,時有惡夢。肝多怫鬱,痰阻清陽,故升降不調,中樞窒滯,此不可以滋澀再礙其機也。

又非尋常之痢,病僅在府,可以推蕩以為功也。參之於脈,右寸關緩滑而寸較抑,左則弦洪而數兼上溢,故知其氣鬱痰凝,暑火深受,風陽內動,久耗心營。所幸兩尺皆平,身無大熱,如能治之中肯,儘可無虞。仲和出諸方云:然則此皆不可服乎?曰:咸治痢之法也。惜尊翁之症,不能合於此藥耳。

若尊翁之恙,見證雖太錯雜,而責重在於肝經。肝屬厥陰,風火內寄,故此經之痢,宜柔宜涼,忌剛忌溫。以肝為角木,龍性難馴,變化飛騰,病機莫測。但使風陽靖息,庶幾險浪不興,縱有別脈未清,自可徐為疏瀹也。仲和聞而心折,力懇圖維。

於是以仲聖白頭翁湯為主方,加石菖蒲川貝母、竹茹,開痰舒郁以調其氣;犀角、銀花、竹葉,涼血息風以清其心;冬瓜、蔗梢、鳧茈、海䖳煮湯煎藥,以清胃熱而生津,化府氣而濯垢。吞送滋腎丸三十粒,引肝火迅速下行。服後諸恙遞減,糞色漸見,痰果頻吐,神氣亦安。

既而粥食日增,夜眠恬適,始去犀角、雪羹、滋腎丸,加西洋參、阿膠,以復其津液。迨痢淨而時有血隨糞下,為加鴉膽仁,以龍眼肉包而吞之果止。惟腸鳴氣泄,稀糞隨流,肛墜難收,脈亦弦軟,知其病去而正虛也,改用三奇散而安。繼予氣血交培善後,仍佐蠲痰舒郁,康健較勝曩時。

蓋並其積年宿疾而去之也,故生甫謝孟英詩五排結句云:不因施上藥,那得挽沉疴?磈磊從今盡,先生殆緩和?

朱飭庵孝廉,年未三旬。自都中奔喪回杭,患滯下赤白,腹不甚痛,而奔迫異常,能食溺長,醫治罔效。孟英脈之,虛弦而軟,曰:此不可以常痢視也。以三奇散加歸、芍,送香連丸而愈。

濮樹堂患滯下,醫者以其脈弱體虛,第三日即參補養,延至匝月,痛痢不減,穀食不思,飢瘦如柴,面浮足腫,口乾舌絳,懶語音低,氣短汗多,略難轉側。諸醫無策,始迓孟英診之。曰:初起脈微弱,為暑之本象。今按之尚數,乃陰液已傷,渴飲無苔,豈容溫補?溲赤而痛,胡可酸收?見證雖危,治不可紊。

為定白頭翁湯,加西洋參、乾地黃、炙草、白芍、麥冬、阿膠酒炒銀花之劑,以水露煮陳倉米湯煎藥。群議以為藥太涼潤,不可輕試。孟英曰:此厥陰證而胃液已傷。幸而脈未空數浮弦,亟予養陰清熱,庶可圖功。若徒議藥不議病,縱有一片婆心,未免好仁不好學矣。病者憶及乙巳之病,深信不疑,遂服之。

一劑知,六劑而痢淨,舌潤知飢,溲通得睡。第便溏腹痛,日必兩行,左齦赤腫而疼,外塗以玉樞丹,內治以三奇散,加潞參、炙草、薏仁、扁豆、雞䏶胵、黃柏、橘皮,吞香連丸。旬余而浮腫消,大便堅,舌苔生。起於榻而口腹不節,發熱口乾,乃食復也。按法治之熱退,至七日始更衣。

因囑其加意珍攝,俾易康痊。奈家務紛繁,既愈,即不能靜養,神機曲運,心氣渙散不收,液涸津枯,而前功盡墮,惜哉!然此案自可傳也。

陳誦芬令堂,年越古稀,精神素旺。滯下數月,病日以劇。所親蔣策勳囑延孟英圖之,已粒米不納,雖啜飲而咽膈阻塞,唇舌皆紫,痰中帶血,吐之甚艱,日夜更衣數十次,稀糞挾以赤垢。若欲小溲,必令人重按肛門,始能涓滴而出,熱如沸湯。脈則左手弦洪澀數而上溢,軟滑而大,按之無神。

孟英曰:此證本滯下,良由七情鬱結,木土相乘。醫謂高年,輒投溫補釀成危證,藥不可為。誦芬云:先生之言是也。家慈因春間疊聞江南之警,心甚皇皇,舉家遷避,飲食頓減。夏初旋里,似已稍安。六月間患瀉,飲食又減。屢進參、朮、熟地、附、桂、炮姜之劑,竟無寸效。

惟望鼎力斡旋是幸。孟英曰:上不能納,下不能分,中氣無權,營津兩匱。既承下問,姑擬一方,僅許小瘥,不能奏績也。誦芬從之。服後即思粥食,小溲單行。再求轉方,孟英堅不承手,果至季秋而沒。其方乃沙參、冬瓜子、絲瓜絡蘆根紫菀、菖蒲、竹茹、通草、薏仁、枇杷葉、陳倉米,以水露煎服也。顧鐵舟贊府,精於醫者也。

目擊其一服而進粥溺行,因嘆曰:仙方也。惜遇之不早,命矣夫!

項君香圃,患赤痢瀕危。其親莊嵋仙少府,拉余往視,脈細不飢,口乾舌絳,形消色瘁,不寐溺無。禾中醫者,以其素耽曲糵,輒進苦燥滲利之藥。而不聞景岳云:酒之為害,陰虛者飲之,則傷陰也。況病因暑熱不夾濕邪,溫燥過投,陰液有立涸之虞。余將旋里,為定西洋參、生地、甘草、銀花、石斛、麥冬、生白芍、扁豆花、枳椇子、藕汁一方,冬瓜湯煎,令其恣服。次年春,余往禾,候莊芝階先生之疾,有一人來拜謝,面如重棗,素昧生平,甚訝之。

嵋山曰:即香圃也。面色素赤,上年因病危而色脫,故先生不識耳。承惠之方,服十餘帖而愈,今又善飲如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