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遯園醫案》~ 卷下 (2)
卷下 (2)
1. 先考醫案
先君子瑞器公,自弱冠厭棄科舉,究心醫學,里䣊咸稱頌之。沒後數年,尚有不遠數十百里踵門乞診者。生平治驗醫案頗多,以未編輯成帙,散佚殆盡,零金碎錦,倍形珍重,搜錄數則,聊備誦芬云爾。
清光緒癸未甲申間,吾鄉數十百里內,多患陰寒白喉,或現白點,或白塊滿喉,飯粒可進,惟飲水及咽津則痛甚,身微熱,舌苔或灰白,或淺黃而厚,如結痂狀,脈多沉緊而弦,或沉緩無神。他醫率用表散及寒涼,十治十死。先考獨得其秘,每用通脈四逆湯奏效,甚者方中用生烏附八錢至一兩,連服五六劑或七八劑而愈者,起死回生。同道中莫不駭為奇異,一遇上症,咸遜謝推薦,嘗諄諄教伯章兄弟,故知之最悉。
白話文:
先父瑞器公,自二十歲起就厭惡科舉,專心研究醫學,鄰近的人都稱讚他。他去世後好幾年,還有不少人從幾百里外趕來求診。他一生醫治了不少病人,也累積不少醫案,可惜沒有整理成書,流失殆盡,現存的零星資料更是彌足珍貴。我搜集了幾個案例,聊以紀念他。
清朝光緒癸未甲申年間,我們鄉里方圓幾百里內,很多人都患了陰寒白喉,有的喉嚨出現白點,有的喉嚨布滿白塊,能吃飯,但喝水和吞口水就非常疼痛,身體微熱,舌苔呈灰白色或淺黃色且厚,像結痂一樣,脈象多半沉緊而弦,或沉緩無神。其他醫生都用表散和寒涼藥物治療,結果十個病人死了十個。先父獨具慧眼,每次都用通脈四逆湯治療,效果很好。甚至有些病人需要用生烏頭附子八錢到一兩,連續服用五到六劑或七到八劑才痊癒,真是起死回生。同行們都對此感到驚嘆,一旦遇到這種病症,都會謙虛地推薦先父,我父親也一直叮囑伯章兄弟,因此他們是最了解這些事情的。
又如邵陽周某、黃某,白喉治驗,皆所目見,計當時經手治愈者,不下數十百人。伯章自行醫以來,經驗他種白喉極多,獨於以上陰寒劇症,未曾一見,不審當日何以若此之多,而先考獨能於仲景《傷寒》方中探驪得珠,宜為同輩所歎服也。
先大母鄧安人,年七十時,患咳嗽發熱,適先考以遠莊發糶,稽延逾旬,他醫屢易方,益劇。最後有一醫,謂年老當用補益,購藥服之,幾殆。急命與促歸,審系外邪內陷,即疏小青龍湯,一服知,二服已。
先世母梁孺人,外感夾食,泄瀉日數十行,用平胃加味,瀉止,已而腹脹,時欲登廁而無便,了而不了,更數醫,輒進行氣疏降之品,旬日不愈。適先考遠適,急促歸,審證究脈已,檢閱前方,即怒形於色,曰:此中氣下陷,胡前後醫者不省乃爾。即進補中益氣湯,兩帖而安。
白話文:
我曾亲眼目睹邵阳的周某和黄某医治白喉的成功案例,他们治好了不少病人,不下数十百人。我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白喉病例,但像那种阴寒严重的病症,却从未见过。实在不明白当时为何会有那么多类似的病人,而先父却能从仲景《伤寒论》中找到合适的方剂,真是令人佩服。
我祖母邓安人,七十岁的时候患了咳嗽发热,当时先父远去庄子上卖粮食,耽误了十多天。其他医生换了好几种方子,病情反而加重。最后一位医生说老人应该用补益之药,就开了药给她吃,差点要了她的命。我急急忙忙把她接回来,诊断出是外邪入侵内陷,便给她开了小青龙汤,一剂药就见效,两剂药就痊愈了。
我母亲梁孺人,曾经外感夹杂饮食不当,一天拉肚子几十次,用了平胃加味汤后,拉肚子止住了,可是接着肚子胀,想上厕所却拉不出来,反复几次,找了好几个医生,他们都用行气疏降的药,十天都没见效。恰好先父远行在外,我急急忙忙把他叫回来,仔细诊断把脉,查看之前的药方,就生气地说:“这是中气下陷,那些医生怎么就不明白呢?”随即就开了补中益气汤,两帖药就没事了。
光緒丙戌冬,內子患喉症,色暗紅而痛甚,舌色淡紅而無苔,他醫以發散清解進,益劇,粒米不入,已三日矣,腹中飢甚難堪。時先考以戚友踵延,莫知去向,急訪迎歸。抵家,則命以川吳萸三兩,研末,醋調炒熱,敷右足湧泉穴。並預備肉汁,吹去浮油,煮糜粥以待。約一時,即覺喉中通暢,急索粥,盡三碗,毫無痛苦。嗣用六味地黃湯加味,二劑,疾如失。
光緒壬辰秋,伯章以院試獲雋,捷報抵家,鄰里盈門稱賀。次小兒年未三歲,陡患驚風,目瞪口噤,肌冷,手足搐搦,先考即取家藏耆、朮、薑、附等藥,大劑煎灌,頃之而定。此等症候,方藥是否,生死反掌,向非洞見臟腑,勢必亂投他醫,或遲疑誤事,而竟於倉卒危疑之際,著手成春,則生平學識經驗,洵匪夷所思矣。
白話文:
光緒丙戌年的冬天,我的妻子患了喉嚨病,喉嚨顏色暗紅疼痛得很厲害,舌頭顏色淡紅,沒有舌苔。其他醫生用發散清熱的藥物治療,反而更嚴重,已經三天了,她一口飯都吃不下,肚子餓得難受。當時我的父親因為戚友的關係被請去別的地方,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急忙去尋找把他請回來。回到家,父親就用川吳萸三兩研磨成粉末,用醋調和後炒熱,敷在右腳的湧泉穴上。同時也準備好了肉汁,把浮油吹掉,煮了稀粥等待。大約過了一會兒,妻子就感覺到喉嚨通暢了,趕緊要吃粥,連吃了三碗,一點也不痛苦。後來用六味地黃湯加味,吃了兩劑,病就好了。
光緒壬辰年的秋天,伯章在院試中考中了,捷報傳到家裡,鄰居們都來慶祝。當時我的小兒子還不到三歲,突然得了驚風,眼睛瞪著,嘴巴閉著,身體冰冷,手腳抽搐。父親馬上就拿出了家裡收藏的耆、朮、薑、附等藥,大量煎煮後灌給他喝,過了一會兒就平靜下來了。這些病症,藥物是否對症,生死就在一瞬間,如果不是對臟腑十分了解,很可能就會亂投醫,或者猶豫不決錯過最佳時機,而父親卻在緊急危難的情況下,迅速用藥治好了病,這一生積累的學識和經驗,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李君希聖,與先考為世交,後輩患虛勞不愈,已半年矣,先考為主小建中湯,並草醫案授之。同時他醫主補中益氣,李君心疑兩方互異,莫能決,終服補中益氣湯增劇,改用小建中,一帖稍可,即守方服至三十餘劑,疾竟霍然。
光緒乙未九月十二日,先考捐館,年五十有七。其年十二月,有邵陽周某妻,肩輿踵門,云患虛勞逾年,更數十醫,無一效者,服尊公前後三方數十帖,舊恙霍然,今來酬謝,並請善後方云云。乃取前所服方視之,皆黃耆建中加味,一遵仲景成法。伯章為疏歸脾湯加味授之而去。
白話文:
李君是一位聖賢之人,與我的父親是世交。他後輩患了虛勞,病了好幾個月,一直沒有好轉。父親曾經給他開了小建中湯,並將藥方和醫案交給他。同時,其他醫生也給他開了補中益氣湯。李君心裡懷疑兩種藥方差異很大,無法決定用哪個。最終,他服用了補中益氣湯,病情反而加重了。他改用小建中湯,服下一帖後稍微好轉,就一直服用這個藥方,服用了三十多劑後,病就好了。
光緒乙未年九月十二日,父親去世,享年五十七歲。同年十二月,有一個名叫周某的邵陽人妻子,坐著轎子來到我們家,說她患了虛勞,已經病了一年多,找過很多醫生,但都沒有效果。她服用了我父親以前開的三個藥方,服用了幾十帖之後,舊病就突然好了。她這次來是為了感謝父親,並請我幫她開個後續的藥方。我看了她之前服用的藥方,都是黃芪建中加味,完全按照仲景的古方。我給她開了歸脾湯加味,她拿著藥方就走了。
竊思先考方治驗案,於《傷寒》、《金匱》二書,確有心得,其能愈痼疾,原非僥倖,惜皆散佚,今所搜錄者,不過百中之一,則伯章不孝之罪,又何逭焉。
《遯園醫案》稿既成,攜至星沙付印。適遇李君思澄,讚美先考審證之精,為伯章誦述一二。云其太夫人年四十時,患喉痛症,他醫作虛寒白喉治,用耆、朮、桂、附等藥,馴至痰聲漉漉,勢甚危急。延先考至,曰:此乃疫症白喉,前藥都系戈戟,改用解毒瀉熱之劑,數帖而瘳。
又其先王母太夫人,年時六十,偶患右手微痛,色略紅腫,醫以為癰毒將發,用生黃耆四兩,紅花三錢,服之,益劇。更醫又誤認為虛寒,續進耆、朮、桂、附數帖,危症峰起,舉家失措。先考作傷寒治,始逐漸痊愈,厥後遍體皮如蛇脫,延至一月有餘,方始康復。茲故補錄及之,亦以見先考之臨症,非時俗所可幾也。
白話文:
我翻閱父親過去的診治記錄,發現他在《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兩本書的運用上,確實很有心得,能夠治癒頑疾,並非偶然。可惜這些記錄大部分散失了,現在我僅收集到其中十分之一,實在愧對父親,無法將他精湛的醫術完整地留存下來。
《遯園醫案》寫完後,我帶到星沙去印刷。恰巧遇見李思澄先生,他讚賞父親診斷的精準,並告訴我一個故事。他說他母親四十歲時,患了喉痛症,其他醫生誤認為虛寒白喉,用黃耆、白朮、桂枝、附子等藥治療,結果病情加重,痰聲漉漉,十分危險。後來請父親去看病,父親斷定是疫症白喉,說之前的藥物都用錯了,改用解毒瀉熱的藥物,服用了幾帖就痊癒了。
李先生還說,他祖父的母親六十歲時,偶然患了右手微痛,皮膚略微紅腫,醫生誤以為是癰毒將要發作,就用生黃耆四兩,紅花三錢,結果病情更加嚴重。後來又有一位醫生誤認為是虛寒,繼續用黃耆、白朮、桂枝、附子等藥物,病情急速惡化,全家人都慌了手腳。父親將它當作傷寒症治療,才逐漸康復。後來患者全身皮膚像蛇蛻皮一樣,過了整整一個多月才完全恢復。因此我特別將這兩則案例記錄下來,也藉此說明父親的臨症經驗,是當時醫界無法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