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圃醫案》~ 序
序
1. 序
余讀鄭素圃先生醫案,而深嘆先生仁育之功之大也。先生體驗深,故見之獨確,閱歷久,故信而有徵。具卓然之識,而能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故其視人病,不啻見垣一方。苟非司命,無奈之何,先生莫不使之霍然而起。今年已老,不忍沒其生平之苦心,全活之實效,舉其尤大彰明較著者,筆為醫案,斯真足以信今傳後,而垂無窮。吾聞先生之於醫,非偶然也。
先生早年痛其尊公先生即世,自傷為人子而不知醫,旋又自膺疢疾,復苦醫之多不精脈,不達陽生陰長之故,苟非大相乖舛,即同胡廣之中庸,味道之模稜,遂致宛轉於藥爐間者,凡五年。用是憂愁發憤,恣意搜討,上自軒岐,下迄近代,不遺餘力,一旦確然有以會其指歸。
夫五年之久,切身之火,其間四時之更迭,七情之感觸,標本虛實,藏府傳變,方劑損益,無不飲食寐寐,甘苦親嘗。始悟醫之互相沿習,多事虛聲,而古先聖人醫之源本,方之準繩,欲求神明變化於其間,固非彷彿襲取之所能得也。夫醫之為書汗牛矣,窮年涉獵,而無當於治,雖多亦奚以為。
今縫掖之儒,無論帖括稿本,匝地彌天,即自謂羽經翼傳,著述衰然。求其接孔孟心傳,千百中無有也。苟能體之身心,驗之實踐,則求之六經四子而有餘,先生之於醫,亦若是而已矣。靈經素難,先生之六經也。仲景東垣,則先生之濂洛也。本身徵民,先生之道,其庶幾乎。
吾觀醫案之中,憑脈者十之八九,三指不明,誤人七尺,先生之脈精矣。參之望聞者勿論,則隔幃不出一語,而能決其為幽陰之隱疾也。意得者十之一二。醫者意也,先生之意神矣。則觀市中之多觝魚,而能知其中毒;見幾上之葡萄乾,而能知其舌之非不可治也。如此者不能臚舉,要皆他醫斂手莫措,而先生迎刃奏功,則先生之醫案,其可不流傳以示後世哉。且醫案不可與醫方同日語也。
先是先生之曾祖夢圃公,有墨寶齋經驗方,焦弱侯太史公序而行世,聞有秘方,不憚數千里購之。雖重貲勿恤,兵燹之後,板多散佚,先生重修而廣布之。然方雖良,必視乎證,苟證之疑似,介乎毫芒,則猶恐不免於泥古談兵,按圖索驥。案則詳於證而方具焉,如法家之成案,供其事之始末,而判其尾,又如禪家之公案,舉其語之觸背,而透其宗。後之留心於此者,取而例之,而參之其通變,不尤足多乎哉。
或疑先生醫案中,多著他家之誤,何也?曰:是先生之仁也。先生悃愊無華,非若李士材之工於排俗,而於醫之誤者,必備載之。世之病而死者半,醫而死者亦半,徒避彰短炫長之小嫌,而使後之誤者踵其誤,是聽人之相藉以死,先生不忍為也。且諱其人而第著其誤,何傷乎?故曰仁也。
或疑先生醫案中偏於溫補,何也?曰:非偏也。亦先生之仁也。吾聞陽道舒,陰道肅。故乾統乎坤,卦晝於一陽,所以生生不已之元也。萬物體陰而用陽,二氣屈陰而伸陽,聖人賤陰而貴陽。人之身,陽不盡,則不死,陰不盛,則不病,而道家謂陰盡而後仙。此其旨惟先生明之,故醫案所載,得薑桂而起者為多。
夫過於辛溫,投以清涼即解,一失於苦寒而頓殞者,比比也。且先生非膠柱而鼓者也。故曰:亦先生之仁也。先生仁被斯人之功大矣哉。彪不敏,時有采薪,唯先生託命焉。會先生卷帙有成,一二同志,將壽諸梨棗,因踴躍以襄不朽。但愧言之少文,又無能窺見閒奧。以當年侍先君子時,時與聞導引,得諸過庭之言,今讀是書,觸緒而有合也,故不揣而序之如此。
時康熙丙戌夏五月小暑日同里後學許彪又米甫拜撰
白話文:
我閱讀了鄭素圃先生的醫學案例,深深地感慨於先生那偉大的仁慈和救護眾生的功績。先生對醫學的理解深刻,因此他的見解獨到且精確。由於經歷豐富,他對醫學的信心是有充分根據的。他具有卓越的見識,而且勤奮好學,深入思考,用心理解醫學的精髓,因此他看待病人的情況,就像是看穿了一堵牆。除非是生死關頭,否則他都能讓病人迅速康復。現在他已經年邁,不忍心讓他一生的苦心和實際的救人成效就此埋沒,因此選取了一些最明顯、最突出的案例,寫成了醫學案例,這些確實足以傳承至今,影響深遠。
我聽說先生對醫學的投入並非偶然。早年,他因為父親離世,自責自己作為兒子卻不懂醫術。後來他又自己患病,苦於醫生們大多數都不精通脈診,不瞭解陽生陰長的道理,如果病情不是極度嚴重,他們就會像胡廣中的中庸之道,模棱兩可,導致他在藥爐之間折騰了五年。因此,他憂愁奮進,全力以赴地研究醫學,從黃帝到近現代,不遺餘力,終於有一天,他確切地找到了醫學的核心。
五年漫長的時間,親身經歷病痛的煎熬,其中四季的更迭,情緒的起伏,病症的虛實,臟腑的變化,方劑的增減,他無不細致入微,親身體驗。他開始明白,醫學界互相模仿,大多隻追求名聲,而古代聖人的醫學理論,方劑的標準,要想在其中找到神妙的變化,絕非淺嘗輒止就能得到的。醫學的書籍浩如煙海,終年研讀,但如果無法應用於治療,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呢?
現今的學者,無論是抄錄的稿本,還是自稱精通經典,著作等身,但真正能夠繼承孔子、孟子思想的人,百中無一。如果能夠用心去體會,實踐去驗證,那麼對於六經四子的理解就會更加深刻,先生對醫學的研究也是如此。《靈樞》、《素問》是先生的六經,張仲景、李東垣則是先生的濂洛學派。以自身為例,以民為鑒,先生的道,恐怕就差一點點了。
我看到先生的醫學案例中,百分之八十到九十都是根據脈診來判斷的,如果脈診不清,可能會誤導七尺男兒,但先生的脈診技術已經非常精良。他通過望、聞的方法來輔助診斷,甚至可以不用和病人交談,就能判斷出病人是否有隱藏的疾病。他的直覺往往非常準確。醫生的診斷往往基於直覺,先生的直覺更是神妙。他能通過市場上多賣的鯉魚,推測出其中可能有毒;他能通過看到桌子上的葡萄乾,推測出病人的舌頭問題並非不可治療。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關鍵的是,其他醫生束手無策的地方,先生卻能迎刃而解,這就是先生的醫學案例值得傳承給後世的原因。而且,醫學案例和醫方是不同的。
早些時候,先生的曾祖父夢圃公有一部《墨寶齋經驗方》,由焦弱侯太史公作序並傳世,他聽說有祕方,不惜千里去購買。即使花費巨資也在所不惜,戰亂之後,許多版塊散失,先生重新整理並廣泛傳播。然而,方劑雖然有效,但必須根據病情來使用,如果病情相似,只有一線之差,那麼仍然可能陷入僵化的局面,按照古籍尋找答案。而案例則詳細描述了病情,並附有相應的方劑,就像法律案件一樣,記錄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判定了結局,又像禪宗的公案,提出了問題,然後揭示了真理。對於後世的學習者來說,他們可以參考這些案例,並且理解其中的變通,這不是很值得讚賞嗎?
有人質疑先生的醫學案例中經常提到別人的錯誤,為什麼呢?我回答說:這是先生的仁慈。先生誠實無偽,不像李士材那樣善於排斥世俗,對於醫學的錯誤,他必定會詳細記載。世上有半數的病人是因為疾病而死亡,另一半則是因為醫學錯誤而喪命,如果為了避免被人批評炫耀長處,而讓後人繼續犯同樣的錯誤,這等於是在默認他人相互間的死亡,先生不忍心這樣做。而且,他只記錄錯誤,不公開具體人物,這有何妨呢?因此,我說這是先生的仁慈。
還有人質疑先生的醫學案例中偏重溫補,為什麼呢?我回答說:這並非偏執,也是先生的仁慈。我聽說陽性之道是舒展的,陰性之道是收縮的。因此,乾卦統領坤卦,白天由一陽卦象表示,這是生命不斷生長的根源。萬物的本質是陰性,而功能是陽性,天地之氣抑制陰性,伸張陽性,聖人認為陰性低賤,而陽性尊貴。人的身體中,只要陽性不完全消失,就不會死亡,只要陰性不佔據主導,就不會生病,而道家認為只有陰性消失才能達到仙人境界。這個道理只有先生能明瞭,因此在他的醫學案例中,很多病人是通過薑和肉桂的治療而康復的。
如果過度使用辛溫藥物,只需用清涼藥物即可緩解,但一旦錯誤地使用了苦寒藥物,病人就會立即倒下,這種情況屢見不鮮。而且,先生並非固守舊規的人,因此我說:這也是先生的仁慈。先生的仁慈對人類的貢獻是巨大的。我許彪,雖然才疏學淺,但時常受到疾病的困擾,唯有先生可以託付生命。當先生完成他的書籍時,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打算將它刻印出版,我熱情地幫助他們實現這一目標。只是我感到自己的言辭不夠文雅,也無法深入瞭解先生的內涵。在我年輕時陪伴父親的時候,我經常聽到他談論養生之道,這些話語就像庭院中的樹木,現在閱讀這本書,我感到很多地方都與我心中的想法相契合,因此我冒昧地寫下了這樣的序言。
於康熙丙戌夏五月小暑日,同鄉後學許彪又米甫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