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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奧旨》~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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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醫不窮理,不可談醫;藥不執方,不可用藥,以醫藥之難精也。鐸性喜刀圭,然而獲效者半,每致慨於無師也。康熙丁卯秋,遇岐伯天師於燕市,談醫者五閱月,凡臟腑經絡、陰陽色脈、氣血順逆、邪正虛實、寒熱異同,罔不盡言無隱,且遍傳方術,試之多奇驗。鐸信師之深,退而著述,若《素問》,若《靈樞》,若《六氣新編》,若《辨證錄》,俱已告竣,計八千編有奇,亦可謂書之富焉。

癸亥冬,再遊燕市,所遇者皆瘡瘍壞症,鐸執方療之,病家懷疑,棄而不用,反信任世醫刀針割裂,變出非常,復以瑣細輕劑救援,卒至死亡不悟。鐸痛憫久之,因再著茲編,名曰《洞天奧旨》。談醫用藥,無非本諸洞天之傳也。又慮證多方略,附祖父家傳,採古今驗方列於後,無證不備,無方不神,總不忍使千百世人因瘡瘍而夭喪也。

或曰:子著述甚富,《靈》、《素》各書,窮理甚晰,今又傳外科,毋乃太多難執乎?鐸謝之曰:《靈》、《素》之談瘡瘍,僅論營氣未調耳,未嘗遍傳方法也。且瘡瘍之論,非一二言可罄,其證實多,其變實異,而其禍實大。病已成而後藥之,必非輕小劑可藥也:亂已成而後治之,必非因循常法可治也。

今世治瘡瘍者,不姑息養癰,必鹵莽嘗試,害相等也。而其咎皆本於不學。然而學亦非易。天下讀外科者比比也,往往用之敗績,因傳書術之未可師也。鐸之書術傳諸洞天之師,其理淵微,其方秘奧,即間採家傳、世傳之方,百試百驗,可信可師,傳之千百世而無誤者也。

或又曰:古人治瘡瘍者,多用刀針成名,吾子醫精窮理,藥善執方,何獨刀針略之?吾恐子有師而無師也。嗟呼!鐸豈無師者哉。瘡瘍之尚刀針者,古人不得已而用之。蓋瘡瘍宜急治而不可少緩,宜重治而不可過輕。治之早且重,則毒且盡散,毒散則肌肉頓生,何必又尚刀針乎?凡用刀針者,皆救敗之法也。天師所最忌,故方中無傳。

鐸誠恐未備,採前代名醫用刀針之法入之,以佐諸方之不逮。然而割肉損皮,無神方以輔之,未有不顛覆者也。是刀針可以救敗,而不可以成功,何若專用驗方,轉敗尤速,而取勝更神,萬無一失之為得乎?然則,鐸之窮理執方,乃善於得師也,書成因弁之首。

山陰陳士鐸字敬之號遠公別號朱華子題於燕市

時康熙甲戌仲冬望後三日也

人身一小天地也,莫不能言之,然而知之者鮮矣。夫風日晴和,雨暘時若,寒暑得宜,而災變不作,天之常也;日月薄蝕,雷電晦冥,殞霜害稼,旱澇頻仍,春夏而行秋冬之令,天之變也。若地之常,則五穀豐稔,庶物蕃滋,川流不息,堤崖永固者是也;地之變,則山崩川竭,海沸陸沉,禾苗枯槁,瘟疫流行者是也。然則天地之常變,人孰能知之?知之者,其惟聖人乎。

人身亦具一小天地,常則耳聰目明,手持足履,飲食起居,不異於人,早作夜息而無有疾痛之患。變則內而氣血損匱,臟腑壅滯,百病叢生,與死為鄰;外而癰疽瘡毒,輕重不齊,血氣腐涸,寒熱交迸。是人身之常變,與天地之常變等。而求其起死回生,轉敗為功,如逭日迴天之手,固非庸眾之流所能知也。

第內科自《素問》、《難經》、《靈樞》而下,歷代高賢著書,已等於五車之富,間有窺見一斑,而以之騖名逐利者,效則歸功於己,不效輒委之於命,良足深慨也。至於外科,其書原不及內科之什一,患者謂與內科無涉,而專委於外科。

業外科者以為不關臟腑,而未嘗診視其脈之虛實,審辨其症之陰陽,動輒濫用刀針,妄施敗毒攻伐之劑,致虛弱者輕變為重,重變至危而不可收拾,乃至於死,伊誰之咎與?更有奸險貪詐之徒,處心不良,乘機射利,本屬輕症,而故作危言,以恐嚇病者,勒券索謝,然後用藥,殊不知疽毒之發,變生不測,本非高手,而延挨遲誤,至不能施其伎倆,於是委之病原深重,以卸其罪。此等之受天譴鬼責,吾知必不能免也。

然則先聖先賢,著書立說以垂救後世,必為上聖高真,位謫仙果,其在天際,俯視下土蒼生之罹災遘患,而莫之拯濟,寧不隱惻於衷,而欲現身說法,以度世為事哉。吾老友陳遠公先生,至誠愷惻,慈憫為心。讀書挽道,不得行其志,而客遊燕市旅舍,淒其知遇莫逢,拊膺增嘆。

有同寓二人,憐其抑鬱無聊,詢其行止,知其異鄉落魄,無以為資身計,乃曰:時際艱難,曷若以青囊之術問世乎?遠公敬謝不敏,謂固所願也,顧無名師指授,恐不能自信,何敢以人之性命相嘗試。而人亦不我信也。二人曰:子苟有志,吾當不靳所蘊。於是相與共數晨夕者五浹旬,講求討論,盡傳其秘。

臨當別去,始問其姓氏。一曰:吾黃帝師岐伯也。一曰:吾漢武時張仲景也。陳君驚愕下拜,殊悔詢問之晚,而仙蹤莫可挽矣。蓋京師帝里,往往有仙真異人混跡市廛,其意原欲度人,而人無可度,人亦莫之識。陳君夙根深厚,道氣淵源,故得與仙靈相遇,耳提面命,誠為千古奇緣。

是上聖高真,欲托以援救世人之凶厄,故不憚混跡市廛,而現身說法者也。遠翁前後著書,錄二仙真口授之秘,已得八千餘紙,業已付梓行都門矣。茲更憫外科之貽誤於患者實非淺鮮,特著《洞天奧旨》一書,無非二仙秘密真傳,迥異於時醫之治法者。夫癰疽之患,雖在膚肉之間,然莫不由臟腑不和,受病於內,而形諸外者。

余再四展讀此書,或攻補兼施,或純用補劑,置刀針而不用。譬之狂寇竊發,踞險負隅,皆由飢寒所迫,亦有善良被脅者,是猶癰疽之氣血內虛所致也。必攻破其寨柵,夷搗其巢穴,既已殲厥渠魁,脅從即宜罔治。若必盡得其餘孽,寧保無玉石俱焚之弊,寇雖蕩平,而地方無醮類矣。

是猶癰疽既潰,而猶欲攻其餘毒,必至元氣頹敗,而身命與之俱殞者也。倘屬陰症,皆由臟腑內匱,九死一生,急宜大補真元,庶可逭救於垂危。譬之黃河天塹已漏,唯當填築補塞,庶保無虞;妄施鍬鍤,則立見崩決矣。至濫用刀針,即如小寇初聚,上官苟能開誠布公而慰撫之,何難使其解散,地方仍歸安堵。

若輕動官兵,則必鋌而走險,招集滋蔓,依附強寇,而成大敵,善良受蹂躪之害矣!是猶癰疽初發,本可內消,乃以刀針傷其筋絡肌理,致好肉亦成潰腐。苟力不能以參、耆補救,久而不能收口,至於尪羸而成壞症者比比也。遠公乃夙世藥師,故得遇仙真指點而盡傳其奧,誠救人之寶笈,萬世之慈航也。

余垂髫慕道,千里從師,身執灑掃之事,而空山習靜,虔叩位扃,特以慈幃之望子心切,復涉世緣,不意濫叨仕籍,遂失故吾。然夢寐依依,猶不忘慕道求師之志,奈俗染深重,仙真莫遇,茲於陳君有不勝扼腕感慨而徒羨者也,因敬為之序。時康熙戊寅菊月穀旦。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廣西道監察御史年家眷

弟陶式玉頓首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