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好古

《陰證略例》~ 序

回本書目錄

1.

人生天地間,而陰陽命之氣,其受病亦不外乎此。醫家言視證察脈,則必本諸陰與陽,自軒岐以來,諸書可考也。至漢長沙張仲景著《傷寒》一書,其言備矣。其法皆出伊尹《湯液》,如《易》之於數,《春秋》之於法,蓋萬世不可易者。

其論氣脈形聲,以測人之臟腑經絡之微,亦不過曰:如是為陽,如是為陰,如是為寒,如是為熱,如是為有餘,如是為不足,以決人之死生之變於朕兆之前,使夫學者可以按而知之,苟能詳辨而勿失,則思過半矣!然混茫乎疑似之中,轇轕葛乎毫釐之間,自非精思入神冥合造化,則不能也。是以古者之言醫也,皆聰明有道之士,如孫思邈、陶隱居、葛稚川之徒,何如人也。

白話文:

人生在天地之間,而生命氣息是由陰陽構成的,人體生病也脫離不了陰陽的範疇。醫家們在診斷時觀察病症和把脈,都必須以陰陽為基礎,從扁鵲和岐伯以來,醫學典籍中都可見證。

到了漢代,長沙的張仲景寫了《傷寒論》,這本書中對陰陽的論述十分完備。其醫治方法都源自伊尹的《湯液》,如同《易經》之於數理,《春秋》之於法度,都是萬世不變的真理。

張仲景論述氣脈、形聲,用以探測人體臟腑經絡的奧秘,也只不過是說:這種情況是陽,那樣的情況是陰;這種情況是寒,那樣的情況是熱;這種情況是過盛,那樣的情況是不足,以此來判斷人體生死變化的徵兆。讓學習醫術的人可以依此來理解。如果能夠仔細辨別而不遺漏,那麼就已經掌握了醫術的精髓。然而,在混亂無定的疑似之間,在微乎其微的差異之中,如果不能精思入神,冥合天地造化,就無法理解其中奧秘。

所以古代精通醫術的人,都是聰明有道之人,像是孫思邈、陶隱居、葛稚川等人,他們都是傑出的人物。

迨夫叔世末流,多出於粗工庸人間,裒衣峨冠,挾方寸之囊,自命為醫工,然試讀其書,音讀(音豆)且不知,況能索理於精微之地哉!如趙括之用兵,徒能誦其父之書,旋取覆敗之禍。如又不能誦其書,則其為敗,宜如何哉!夫陰陽二證也,寒與溫之味,從而用之,亦二也。

其主治嗜好,又有大不同者,甚者各主一偏,互相詆訾。殊不知桂枝、承氣之一倒置,則斃之患立見。異時承平貴人,挾朔方鞍馬勁悍之氣,加以膏粱肥濃之養,故糝以剛劑,往往而中。或者遂狃於此,以為人之為病皆然,熱黜陰候不論,豈理也哉!且四方風土既殊,而人之稟受亦異,而一律按之,其可乎?蓋亦求其至當而已矣。

白話文:

到了叔世末期,很多醫生都出身於粗俗的工匠和庸人,他們穿著華麗的衣服,戴著高高的帽子,帶著藥方袋,自稱是醫生。然而試著讀他們的書,連最基本的字音都不認識,更何況能理解醫學的精微之處呢?就像趙括用兵,只會背誦他父親的兵書,結果卻招致失敗。如果連書都背不下來,那他們失敗的結果可想而知了!

陰陽是兩個重要的病證,寒熱兩種不同的味道,從而用藥,也是兩種不同的選擇。

這些醫生們在治療疾病和用藥喜好上,也有很大的差異,甚至各自偏執一方,互相貶低。他們根本不知道,桂枝湯和承氣湯如果用錯了,就會立刻出現致命的危險。過去太平盛世的富貴人家,因為常年騎馬射箭,性情剛烈,加上飲食豐盛,所以常服用辛辣的藥物,往往能治癒疾病。有些人就以此為經驗,認為所有人患病都是一樣的,無論是熱證還是寒證,都一律用辛辣的藥物來治療,這怎麼能算得上是合理的做法呢?而且各地風土不同,人的體質也各不相同,怎麼能用同一種方法來治療呢?應該要根據實際情況,找到最合適的治療方法才行。

嗚呼!中古以降,老壽少而天閼多,豈真不幸與!蓋醫者心術之偏,其蔽必至於殺人,儒者心術之偏,其蔽必至於誤天下,如宋之王安石是也。偏之為害之烈如此。夫竊嘗謂受天地中和之性,得聖人公恕之學,不以利慾一毫入於其心,而後可以為儒為醫矣,天地萬物一理也,聖人之道一中而已《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而況醫乎!海藏先生王君進之,家世趙人,早以通經舉進士,晚獨喜言醫,始從東垣李明之,盡傳其所學,後乃精研極思軒岐以來諸家書,馳騁上下數千載間,如指諸掌。

予在大梁時,聞其名諸公間籍甚,獨以未識為恨,今年秋來晉州,始得候先生於館舍,觀其氣和而凝,志一而定,有道者也。與之遊,甚間暇,日出一編書授予,且謂予曰:傷寒人之大疾也,其候最急,而陰證毒為尤慘,陽則易辨而易治,陰則難辨而難治。若夫陽證,熱深而厥,不為難辨。

白話文:

唉!自古以來,長壽的人越來越少,天災人禍卻越來越多,難道真的是命運不濟嗎?其實這是因為醫生和儒者的心術偏頗造成的。醫生的心術偏頗,就會導致誤診殺人;儒者的心術偏頗,就會誤導天下百姓,就像宋朝的王安石一樣。偏頗的危害如此嚴重!

我常常認為,只有擁有天地間中和的秉性,以及聖人公正寬恕的學問,才能真正做到不為利益所動,才配稱得上是儒者或醫生。天地萬物都遵循著同一法則,聖人的道理也只有一個核心。正如《中庸》中所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更何況是醫學呢!

海藏先生王君進,祖籍趙國,年輕時就通曉經學,考中進士。晚年專注於醫學,最初師從東垣李明之,完全繼承了他的學說。之後,他深入鑽研、反复思考歷代醫學大家著作,縱橫醫學領域數千年,宛如探囊取物。

我在大梁時,就聽說諸位名士對他的醫術讚譽有加,只是我一直沒有機會親自見識,心中十分遺憾。今年秋天來到晉州,終於有幸在客舍拜訪了先生。觀察他的神態,氣質平和而沉穩,心志堅定而專一,顯然是一位有道之人。與他交往,讓我獲益匪淺。他每天都會拿出一本書給我,並告誡我說:傷寒病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疾病,病情變化很快,而且陰證毒性很強,特別難治;陽證相對容易辨別和治療,陰證則難以辨別,更難治療。至於陽證,即使是深層次的熱症,出現厥症,也不難辨別。

陰候寒盛,外熱反多,非若四逆,脈沉細欲絕易辨也。至於脈鼓擊有力,加陽脈數倍,內伏太陰,發煩躁欲坐井中,此世之所未喻也。予恐其誤,積思十餘年,蓋考自岐伯,迄今潔古老人攝其精要,附以己說,釐為三十餘條,有證有藥,有論有辨,名之曰《陰證略例》,將鋟以傳,以詔後學,且與天下衛生之君子共之,子盍為我題其端?予退而伏讀之,善之曰:異乎哉!未有是書也。其於救物利生之念深矣!至其論陽證見陰脈者死,謂有外傷內陰,若與陽藥猶可生。

若及陰陽易分寒熱,陰陽易隨仲景三經用藥,皆出古人言意之表,學者又不深思而熟味之。噫!世之著書立言者多矣,其甚高難行,泛言無實者亦有之。然則是書之出,其知者必以為精思妙用所,傳證以古今,不可誣也;其不知者則茫然無考,詆以為悠悠談甚高難行也。

白話文:

陰寒體質的人,容易出現外熱症狀,但這與四逆症不同,脈象沉細欲絕,很容易辨別。至於脈象有力且跳動頻快,陽氣比平常強很多,但內在太陰虛寒,病人會感到煩躁不安,想要鑽進井裡,這種情況很少有人理解。我擔心會有人誤診,所以苦思冥想十多年,從岐伯的醫學理論開始,直到今天潔古老人的精華,都融匯在我的見解裡,整理成三十多條,有病症有藥方,有論證有辨證,把它命名為《陰證略例》,打算刻印流傳,用來教導後學,也與天下關心健康的君子共同學習。您願意為我寫個序言嗎?我退下來認真研讀這本書,讚嘆道:真是太奇妙了!從未見過這樣的書。它對救治病人、造福眾生的願望太深厚了!書中提到陽證卻出現陰脈的人會死,這是因為外傷導致內陰受損,如果用陽性藥物治療,還是有可能救活。

書中關於陰陽互相轉化、寒熱互相影響,以及根據仲景三經辨證論治的用藥方法,都是古人言論的精華所在,學習者卻沒有深入思考和體會。唉!世上有許多人寫書立言,有些過於高深難以實踐,有些空泛無實。而這本書的出現,有識之士必能看出它精妙的思維和實用的方法,它以古今經驗為證,不容置疑。那些不懂的人,卻會茫然不知所措,把它貶低為空泛的理論,高深難行。

予以為獲一人賢者之知,不猶愈千百愚人之不知者,則是書可以傳信行世無疑矣!故內翰王君從之,嘗題曰「世所未聞」,真知言哉!比先生過上黨,主吾故人文之,療數陰疾尤奇中,皆書中所可概見者。文之始亦駭,不敢用,反己試,歡曰:誤人多矣!昔太倉公所上治驗,太史氏列之傳末,近代錢仲陽嘗所治病,閻孝忠記於論證後。今從先生得所書主治次第,謹編如下方,亦足以證愚者之不知者。

文之姓宋氏,諱廷圭,長平人,世亦號善醫云。

歲癸卯冬十一月中浣日王官麻革信之謹題

白話文:

為了得到一位賢者的認識,恐怕比讓一千個愚蠢的人不知道要好得多,所以這本書完全可以傳播信任並在社會上通行無阻!因此,翰林院的王先生支持了這一想法,曾經題目為「世人未曾聽聞」,真是精闢的言論啊!當先生經過上黨時,我請教了已故的文先生,他治療幾個陰性疾病的奇效尤其突出,這些都在書中有詳細描述。起初,文先生感到驚訝,不敢輕易使用,但經過自我實踐後,他歡喜地說:「這誤導了很多人!」過去,太倉公上交的治療案例,被太史氏列在傳記的最後部分;近世的錢仲陽曾治療的疾病,閻孝忠在論證後有記載。現在,根據先生的指導,整理出按照治療順序的藥方,也足以證明那些愚蠢的人是不知道的。

文先生姓宋,名廷圭,來自長平,世代也被稱為善醫。

歲癸卯年冬天十一月中旬的某日,王官麻革信謹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