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十二·文十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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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文十二 (4)

1. 論黑膏不全方

吾蘇方藥之有黑膏,亦已久矣。黑膏之始,共為五物。以豬膚與生地、豆豉同搗,載在《外臺秘要》,以治陽毒發斑者也。夫病至發斑而為陽毒,則津枯液涸,陰無以化。毒熾而斑不消,危殆已極。故必君豬膚、生地汁,以滋陰而潤膚。臣豆豉蒸發而達邪,佐雄黃、麝香消斑而解毒。

此方之所以必有五物也,乃因《醫宗必讀》正書豆豉二物,而以豬膚三物列入制度中,低一格書之,人遂但見正書之二物,不見並列之三物,仍名之曰黑膏。初不問原膏之名,特為豬膚而設,以救溫熱末傳之病。今乃用之於病初起時,此時發表清裡,為法正多,病亦未甚危篤。

其去陽毒發斑,安危遠甚,亦何取於此義而為之乎?余謂藥本借病以為功,惟其無是病而用是藥必不應,所以非是病而用是藥亦不靈,所以有是病而無是藥且不生。今病之死於諸藥者,非諸藥之即能死人也。且當其用諸藥時,亦未始不以為能愈人也。然病家但見諸藥之不曾愈病,安知此病之本不用此藥乎?故當病隨藥變。

人謂其死於所用之藥,我謂其死於所不用之藥。昨日之豆豉、生地,昨日不曾用藥也。今日之生地、石斛,今日不曾用藥也。豆豉、生地、石斛之日,正是急於用藥之日。溫熱之病,不是可以勿藥之病。是日之急急延醫者,非欲是日之急急用藥乎?乃昨日無藥,今日無藥,病則不及待也。

如之何其不昏譫,不厥,不脫?而凡所防之皆驗哉。自此更醫至再,皆出一途,匯所不可用之藥,排日而進。而獨於必當用之藥,一味不曾到口。於此欲病家知病所由死,不死於所用之藥,而死於所不用之藥者,有幾人哉。其實所不用之十餘味,亦尋常手頭藥耳。乃所用者,不過彼十餘味,而百無一生。

所不用者,不過此十餘味,而十有九治。一彼一此,一轉移間事耳,而生死之判如此。華佗有言:治療不明,因循至大。本從微起,浸成巨候。種種多狀,莫有達者。故使愚俗,束手受斃。仁者見此,豈不傷哉。元化此言,亦賈生長太息之意也夫。

白話文:

在我們蘇州,使用黑膏這一方藥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黑膏的起源,是由五種成分組合而成。它最初是以豬皮、生地和豆豉一同研磨,這一方法記載在《外臺祕要》中,用來治療一種稱為陽毒的疾病,這種病會導致皮膚出現斑點。當疾病發展到皮膚出現斑點,成為陽毒時,身體的津液就會枯竭,陰氣無法轉化。毒素熾烈,斑點不會消失,病情非常危險。因此,必須主要使用豬皮和生地汁,滋養陰氣,滋潤肌膚。輔以豆豉蒸發以排除邪氣,再佐以雄黃和麝香,消除斑點,解毒。

之所以這個方子必須包含五種成分,是因為《醫宗必讀》正式列出了豆豉兩種成分,而將豬皮等三種成分列在下方一行,人們往往只看到正式列出的兩種成分,而忽略了下面並列的三種成分,但仍稱之為黑膏。起初,黑膏的名字特別為豬皮而設,用以救治溫熱病末期的患者。現在卻在疾病初期就使用它,這個時候,表裡清熱的治療方法很多,病情也未達到非常嚴重的地步。

與陽毒發斑的病情相比,其危險程度相差甚遠,那麼,為什麼還要遵循這個方子呢?我認為藥物本身是藉由對症的疾病才能發揮功效,如果沒有相應的病症卻使用該藥,必然不會有效果。因此,如果不是對症的疾病而使用該藥,也不會有奇效。所以,如果有相應的疾病而沒有相應的藥物,病情就不會得到控制。現在,許多病人死於各種藥物,並不是這些藥物本身就能致人死亡。在使用這些藥物的時候,也未曾想到這些藥物不能治病。然而,病人只看到這些藥物未能治癒疾病,他們怎麼知道這種病原本就不需要用這種藥呢?因此,疾病會隨著藥物的使用而變化。

人們認為病人死於使用的藥物,但我認為病人死於未使用的藥物。昨天的豆豉、生地,是昨天未曾使用的藥物。今天的生地、石斛,是今天未曾使用的藥物。豆豉、生地、石斛的日子,正是急需使用藥物的日子。溫熱病並不是可以不用藥物治療的疾病。病人急忙請醫生來診治的那天,難道不是希望那天能急忙使用藥物嗎?但是昨天沒有藥物,今天也沒有藥物,病情就無法等待了。

如何能避免昏迷、厥逆、脫水呢?所有預防措施都得到了驗證。自此,換了幾個醫生,都是走同樣的路線,將所有不可用的藥物按日排開服用。然而,對於必須使用的藥物,一種都未曾入口。在這種情況下,讓病人明白疾病的死亡原因,不是死於使用的藥物,而是死於未使用的藥物,又有幾個人呢?事實上,未使用的十餘種藥物,也只是常見的藥物罷了。然而,所使用的藥物,不過就是那十餘種,卻百無一生。

未使用的藥物,不過就是這十餘種,卻能治癒九成的病人。一個選擇,一個轉移之間的事,生死卻有如此大的差別。華佗曾經說過:治療不明,因循守舊,疾病從微小開始,漸漸發展成巨大的問題。種種多樣的症狀,沒有人能夠理解。因此,讓那些普通人,束手無策,只能接受死亡。仁慈的人看到這種情況,豈能不感到悲傷呢?華佗這番話,也是賈生長太息的意思啊。

2. 合論珠黃散、蘇合香丸、至寶丹、紫雪丹

余於假石膏、假黑膏之別,既言之詳矣。而吾蘇於溫熱病七日以後又用珠粉、牛黃二味,此即珠黃散,為外科藥也。不知何時摻入內科中,遂若真是內科藥者。吾鄉外科以王洪緒《全生集》為通行本,觀所載梅花點舌丹用珠、黃,則治瘡癤紅腫者也。聖愈丹用珠、黃,則治楊梅結毒及諸廣瘡者也。

犀黃丸與當門子同用,則治橫痃乳岩等證者也。⿰山梨峒丸之犀、黃與阿魏同用,則治跌僕損傷、腫毒危重者也。觀諸方柄,便知與內科無涉。況珠性極重,力能下死胎胞衣。當陽明病神昏氣窒之時,正是熱阻胸膈,急須疏達解散之時,而可用此重墜之物,壓住其欲疏欲達之氣乎?或曰石膏之性亦重,何以不虞其墜?不思石膏用煎,僅服其氣。珠粉用研,並服其質。

且病家以為物價之昂者,必能起死回生,一釐也少不得,必使無纖屑之或遺。姑無論其性若何,即此質重而墜之一端,已與欲疏欲達之病機大相背戾。況此時起死回生,正有必需之藥,且不索重價乎?每當珠粉下咽,即噤口不言,並狂譫之不作,而脈之數疾頓微,反喜其狂止而人靜。嗟乎!狂則自此止矣,人則自此靜矣,即或此病不死,亦多成癡呆不慧之人。

此正與犀角入肚,表邪一陷,外反不見有熱。病家且喜其表熱之解,同一機括也。至於牛黃,原載《本經》,自有對病之用。而東垣之言曰:牛黃入肝,治筋。凡中風入臟者,用以入骨追風,固可拔毒向外。若中經、中腑而即用之,反能引風入骨,如油入面,莫之能出。然則陽明經腑之溫熱,亦若中風之尚未入臟也。

何苦引之入臟,使之動風?而案必先書防其風動,亦若胃邪並未入心,而藥用犀角送邪入心,案亦先防其熱入心包耶?向聞高麗牛黃丸為牽牛、大黃,以彼中人喜食牛肉,腸胃多厚,非此不能消導,故日日服之。濮生云依問而得實,其力能日服者,可決其非貴重之牛黃也。此則大可取用於當行承氣之日,正恐無人肯用耳。

若夫《局方》之蘇合香丸,所以治傳屍鬼氣,《局方》之至寶丹、紫雪丹所以救鍾乳五毒,試問陽明經腑之病,豈與傳屍勞、金石毒等乎?匯錄三方於下,不必置議,見者自明。

蘇合香丸,療傳屍骨蒸,殗殜疰忤,鬼氣瘴瘧,痃癖丁腫,小兒驚癇,大人狐貍。

蘇合香油,安息香,丁香,木香,沉香,檀香,熏陸香,香附,烏犀,蓽茇,訶子,硃砂,冰片,麝香,蘇合香即獅子糞,熏陸即零陵香。

至寶丹,療難產,悶乳,胎死腹中,胞衣不下,中惡氣絕,中諸毒,中風不語,卒中客忤。

生烏犀尖,生玳瑁屑,牛黃,雄黃,硃砂,安息香,龍腦,當門子,金箔,銀箔

紫雪丹,療五屍五疰,口中生瘡,狂易叫走,並解蠱毒鬼魅、瘴疫卒死。

白話文:

我對於真假石膏、真假黑膏的區別,已經詳細說明過了。然而,在蘇州,對於發燒七天後的病人,會使用珍珠粉和牛黃這兩種成分,這就是所謂的珠黃散,本來是外用藥。但不知何時,這種藥被混入內科藥物中,好像它真的屬於內科藥物一樣。在我們鄉間,外科醫生普遍使用王洪緒的《全生集》作為參考,從書中可以看到梅花點舌丹使用了珍珠和牛黃,這是用來治療紅腫的瘡癤;聖愈丹使用了珍珠和牛黃,這是用來治療楊梅結毒和各種廣瘡。

犀黃丸與當門子一同使用,可以治療橫痃乳巖等疾病。而鼓山梨峒丸的犀黃與阿魏一同使用,可以治療跌打損傷、腫毒危重的情況。從這些藥方看來,就能知道它們與內科無關。況且,珍珠的性質極重,能夠導致死胎和胎盤脫落。在陽明病患者出現昏迷和呼吸困難的時候,正是熱度阻塞胸膈,急需疏通和解毒的時刻,怎能使用這種重墜的物質,壓制正在努力疏通和達通的氣息呢?

有人可能會說,石膏的性質也很重,為什麼不會有同樣的問題?但他們忽略了,石膏是通過煎煮後服用其氣味,而珍珠粉則是研磨後連同其質地一起服用。

而且,病人往往認為價格高昂的藥物必定能起死回生,哪怕是一點點都不能少,必須確保沒有絲毫的浪費。暫且不論它的性質如何,僅從這種重墜的性質來看,就已經與需要疏通和達通的病情大相徑庭。況且,在這個時候,真正能救命的藥物並不需要高價。

每次吞下珍珠粉,病人就會閉口不言,甚至不再胡言亂語,脈搏的速度也會減緩,人們反而會因為病人變得平靜而感到高興。然而,病人的狂躁可能就此停止,但人也可能就此變得平靜,即便這個疾病不會致死,也有可能成為癡呆或不聰明的人。

這就像犀角進入胃部,表面的邪氣一旦陷入,外面反而看不到熱象。病人和家人可能因為表面的熱度消失而感到高興,這是一個相同的機制。至於牛黃,原本就被《本經》記載,自然有其特定的用途。但是,李杲曾經說過:牛黃進入肝臟,可以治療筋絡。對於中風進入臟腑的病人,可以用牛黃將風邪從骨頭裡驅逐出去,確實可以將毒素排出體外。但如果是在中經或中腑的階段就使用牛黃,反而可能將風邪引入骨頭,像油滲入麵粉一樣,再也無法排出。那麼,對於陽明經腑的發燒,就像是中風還未進入臟腑的情況。

為什麼要將風邪引入臟腑,使其產生風動?而在治療方案中,必須先寫上預防風動的措施,這就好像胃部的邪氣尚未進入心臟,卻使用犀角將邪氣送入心臟,治療方案也要先預防熱氣進入心包一樣。以前聽說高麗的牛黃丸是由牽牛子和大黃組成,因為那裡的人喜愛吃牛肉,腸胃壁通常比較厚,非這種藥物不能消化,所以他們每天都會服用。濮生曾經說過,根據他的經驗,如果一個人能夠每天服用這種藥物,那麼可以確定他使用的不是昂貴珍貴的牛黃。這種藥物在需要行氣通便的日子裡非常適用,只是恐怕沒有人願意使用罷了。

再說《局方》中的蘇合香丸,用於治療傳染性疾病,《局方》中的至寶丹和紫雪丹用於救治中毒,試問陽明經腑的疾病,難道和傳染性疾病或金石中毒一樣嗎?下面列出了這三個藥方,不必評論,讀者自然明白。

蘇合香丸,用於治療傳染性疾病的骨蒸,殗殜疰忤,鬼氣瘴瘧,痃癖丁腫,小兒驚癇,大人狐貍。 成分包括蘇合香油,安息香,丁香,木香,沉香,檀香,燻陸香,香附,烏犀,蓽茇,訶子,硃砂,冰片,麝香,其中蘇合香是獅子的排泄物,燻陸是零陵香。

至寶丹,用於治療難產,悶乳,胎死腹中,胞衣不下,中惡氣絕,中諸毒,中風不語,卒中客忤。 成分包括生烏犀尖,生玳瑁屑,牛黃,雄黃,硃砂,安息香,龍腦,當門子,金箔,銀箔。

紫雪丹,用於治療五屍五疰,口中生瘡,狂易叫走,並解蠱毒鬼魅、瘴疫卒死。 成分包括黃金(一百兩),寒水石,磁石,滑石,硝石,朴硝,石膏,羚羊角,犀角,木香,丁香,沉香,麝香,硃砂,升麻,元參,甘草。

這三個藥方主要用於治療哪種疾病?只是因為病人不瞭解藥方的用途,不知道它們實際上用於治療那些疾病,卻誤以為它們是珍貴的藥物,一定能治病。公開這些信息,讓病人看到並瞭解真相。如果看了之後仍然裝作不知道,那麼就永遠不可能瞭解真相。醫生在病人的壓力下不得不使用這些藥物,難道只責怪醫生而不責怪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