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六卷》~ 卷十二·文十二 (1)
卷十二·文十二 (1)
1. 卷十二·文十二
2. 《續蘇談》「防其說」
從未有防其東而東,防其西而西,防其來者自來,防其去者竟去,而曰吾以是為防也,則弗如其無防矣。往,聞吾蘇於嘉道年間有所謂防其之醫,而竊有異焉。客有仿楊君謙松壽堂筆意,作《續蘇談》者,紀嘉道間事一則。云:假如人得寒熱病,一二三日,未必遽命醫也。至四五日,而不能不藥矣。
醫來病家,先以一虛字箝其口。若惟恐其不以為虛者,藥用大豆卷、淡豆豉,防其留戀增重也。此數日間,絕不用些微辛散,防其虛也。不如是,不合病家意。五六日,用生地用石斛,立案書「防其昏譫」。不如是,而欲以苦寒者去病,病家不樂聞也。越日而昏沉譫妄矣。六七日,用犀角、羚羊角,案則書曰:防其肝風動,防其熱入心包。
不如是,而欲以攻下者去病,病家所大畏也。逾時而妄言妄見,手肢掣動矣。如是者謂之一候。一候既過,病勢已成,然後珠黃散、蘇合香丸、及至寶丹、紫雪丹,貴重之物,於焉畢集。病則舌強言謇、目光散亂、囊縮遺尿、手足厥冷,種種惡候,相隨而至。於是他無可防,而獨防其脫矣。
此等病狀,皆在七日以外,十三四日之內。病家一味防虛,十分忙亂,親友滿堂,或說陽宅不吉,或疑陰宅有凶,或則召巫,或則保福,一面按日開方,所防皆驗。甲乃拉乙,乙仍拉甲,甲乙復拉丙丁,方人人同防,亦人人同病。至此即有真醫,安能將真方真藥,希圖挽救於不可必得之數,而適陷坎中?亦惟有與時俯仰而已。是亦病家迫之而使之。
然韋君繡蕊《珠居集》亦痛切言之,洵乎其為砭時救俗之書也。而其所以然者,則半由於有所為,半由於有所不知。其有所為者,盡在「道不談道」四字中。其有所不知者,則師以傳弟,弟又作師,師師非度,亦由閱歷而來。然而病家之愚,且有牢不可破者。其明日必至之狀,皆其昨日預防所及,一若此病本有是天然之節奏者,病家皆耳熟焉。
而不知病本可以不若是也。薛鶴山曰:病家不咎其手法之疏,轉贊其眼力之高。徐洄溪曰:病家方服其眼力之高,不知即死於其所用之藥。然則康乾中已如此,且不起於嘉道之年?幸其後有任斯道之君子出而維持之,此風得少息矣。
《續蘇談》又曰:人於其時病經三四日,延過一二人。越日更醫,到即問病幾日矣?延幾人矣?即知豆豉、石斛輩皆用過矣。及其更醫者,再問亦如前。而告以病也何如,虛也何如,即知犀角輩亦皆用過。而病所未劇者,口尚能言,則知珠粉、牛黃尚未用也。於是一用牛黃而口遂噤,一用珠粉而並不能狂。 甚矣哉,醫道之壞也!人謂壞自醫家,吾謂壞自病家。人謂當責醫家,吾謂當責病家。蓋醫有不得不然之勢焉,實病家迫之使然也。一或不然,則必見拒於病家。即不能苟容於同列,即如天下設防之舉,蓋惟恐其如此。而欲其不如此,故貴乎有是防。而使防其如此者,必不如此耳。
白話文:
唉!醫道敗壞到如此地步!有人說醫家的錯,我說病家的錯更大。有人說應該責備醫家,我說應該責備病家。因為醫生有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實際上是被病家逼的。醫生稍有不從,就會被病家拒絕,甚至在同行中也無法立足。這就像天下設防一樣,都是擔心會發生這種情況,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所以重視預防。而能預防這種情況的,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從來沒有聽說過,預防往東卻往東走,預防往西卻往西走,預防有人來卻來了,預防有人走卻走了,還說這是我的預防方法,那還不如不預防。過去,我聽說嘉道年間有個所謂的「預防」醫術,我對此非常疑惑。有人模仿楊君謙松壽堂的風格,寫了《續蘇談》,記載了嘉道年間的一件事。說:假如一個人得了寒熱病,一兩三天,未必會馬上請醫生。到四五天,不得不吃藥了。
醫生來到病人家裡,先用「虛」字來堵住病家和家屬的嘴。好像擔心他們不認為是虛證一樣,藥方用大豆卷、淡豆豉,來預防病情加重。這幾天,絕對不用一點點辛散之藥,預防虛脫。如果不是這樣,就合乎不了病家的意願。五六天,用生地黃和石斛,病案上寫著「預防神志不清」。如果不是這樣,想要用苦寒之藥去病,病家就不願意聽。第二天就昏沉譫妄了。六七天,用犀角、羚羊角,病案上寫著:預防肝風內動,預防熱入心包。
如果不是這樣,想要用攻下之藥去病,病家非常害怕。過了時間,就胡言亂語,手腳抽搐了。像這樣的情況叫做一個階段。一個階段過去,病情已成,然後珠黃散、蘇合香丸、至寶丹、紫雪丹等名貴藥物,全都用上了。病人就會舌頭強硬說話困難、目光散亂、尿失禁、手腳冰冷等各種惡化症狀,接踵而至。到這時,就無藥可救,只能預防死亡了。
這些病症,都在七天以後,十幾天之內發生。病家一味預防虛脫,非常慌亂,親朋好友滿堂,有人說陽宅不吉利,有人懷疑陰宅有凶兆,有人請巫師,有人祈福,同時每天開方抓藥,預防的那些都應驗了。甲拉著乙,乙又拉著甲,甲乙又拉著丙丁,大家一起預防,也一起生病。到這時,即使是有真才實學的醫生,又能用真正的藥方和藥物,從不可能成功的境地去搶救病人嗎?只能隨著病情發展而應付了。這也是病家逼迫醫生這樣做的。
韋君繡蕊在《珠居集》中也痛切地說了這個問題,真是針砭時弊,拯救世俗的好書!這樣的原因,一半是出於有所作為,一半是出於有所不知。所謂有所作為,就在「道不談道」四個字裡。所謂有所不知,就是老師傳授給徒弟,徒弟又當老師,師承不規範,也是來自經驗的積累。然而病家的愚昧,是牢不可破的。他們明天必然發生的症狀,都是他們昨天預防造成的,好像這個病本來就有這種自然的節奏一樣,病家都習以為常了。
卻不知道這個病本來是可以不這樣發展的。薛鶴山說:病家不責備醫生醫術的疏忽,反而讚揚醫生的眼力高明。徐洄溪說:病家正因為服從醫生的眼力高明,卻不知道因此死於醫生所用的藥物。那麼,康乾年間就已經這樣了,難道不是在嘉道年間才開始的嗎?幸好後來有秉持醫德的君子出現來維持,這種風氣才稍微減弱了。
《續蘇談》又說:人當時病了三四天,請了一兩個醫生。第二天換了醫生,新來的醫生馬上問病了幾天了?請了幾個醫生了?就知道大豆卷、石斛之類都用過了。換了醫生之後,再問也是一樣。醫生問病情如何,虛實如何,就知道犀角之類也用過了。病情還沒嚴重到無法說話的,就知道珍珠粉、牛黃還沒有用。一用牛黃,病人就說不出話了;一用珍珠粉,卻也不能狂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