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十一·文十一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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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文十一 (5)

1. 合論顧景文《溫證論治》、吳鞠通《溫病條辨》

後數十年,而又有吳鞠通者。鞠通即本顧景文「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之十二字而為《溫病條辨》,自條自辨,可發一笑者也。開卷捏造溫病以桂枝湯主之,為仲景原文。繼復承《指南》之訛,以喻西昌治瘟之法,謂是劉河間之所以治溫,兩失已不待言。乃以溫病之本在中焦者,先移之於上焦,謂切不可用中焦藥,痛戒中焦之芩、連。

而其下即云:熱邪久羈,吸鑠真陰。邪熱久羈,肌膚甲錯,皆鞠通所自言,皆鞠通自己所告人者。先是自制銀翹、桑鞠兩方,即顧景文之辛涼輕劑,不名一藥,而鞠通為之引申者也。嗣是方名清宮,用犀角、牛黃。方名增液,用元參、麥冬。以及一甲、二甲、三甲之復脈湯、小定風珠、大定風珠,無非滋膩傷陰,引邪內陷,病至此不可為矣。

而因其「中焦篇」亦或有偶用芩、連、膏、黃時,凡溫病之一用芩、連、膏、黃,無不可去邪撤熱者,鞠通又若未嘗不知。然苟非布置上焦,則熱邪未必久羈,真陰即未定劫鑠。苟非訶斥芩、連,則邪熱未必久羈,肌膚又未定甲錯。顧景文延之數日,鞠通再加「緩緩」兩字。

何以必緩緩也?不可解而實可解也。此所以後乎鞠通者,亦萬不肯不用其法也。以滋膩留邪之藥,緩緩延之,熱邪方盛之時,陰無不傷,病無不死。陶節庵之《一提金》《殺車鎚》《截江綱》,書名之惡極者也。此之一甲、二甲、三甲、定風珠,方名之惡極者也。病何等事?醫何等人?顧可兒戲若斯乎?

白話文:

數十年後,吳鞠通出現了。他以顧景文「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十二字為基礎撰寫《溫病條辨》,自成一家之言,卻也令人啼笑皆非。書中開篇就以桂枝湯治療溫病,這只是沿用張仲景的原文;又承襲了《傷寒論指南》的錯誤,將其比作西昌治療瘟疫的方法,聲稱這是劉河間治療溫病的辦法,這兩點錯誤不言而喻。他認為溫病的根本在中焦,卻先將其移到上焦,聲稱絕對不能使用中焦的藥物,嚴厲禁止使用黃芩、黃連。

然而,他隨後又說:「熱邪久羈,吸鑠真陰」、「邪熱久羈,肌膚甲錯」,這些都是吳鞠通自己寫的,是他自己告訴別人的。他先前自創的銀翹散、桑菊飲,其實就是顧景文辛涼輕劑的延伸,藥物並無不同,只是吳鞠通加以引申罷了。後來,他創造的清宮湯用犀角、牛黃,增液湯用玄參、麥冬,以及一甲、二甲、三甲的復脈湯、小定風珠、大定風珠等等,這些藥方都滋膩傷陰,導致邪氣內陷,到了這個地步就無法治療了。

雖然吳鞠通在「中焦篇」偶爾也會用到黃芩、黃連、生地黃、黃柏,這些藥物本可以用於祛邪清熱,但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然而,如果他不把治療重點放在上焦,熱邪就不會久留,真陰也不至於被耗損;如果他不斥責黃芩、黃連,邪熱就不會久留,肌膚也不會出現異常。顧景文的治療時間是數日,吳鞠通卻加上「緩緩」二字。

為什麼一定要緩緩呢?看似不可理解,實則可以理解。正因為這樣,後世很多醫生都不敢不用他的方法。用滋膩留邪的藥物,緩緩地拖延病情,在熱邪正盛的時候,陰氣必然受損,病人必然死亡。陶節庵的《一提金》、《殺車鎚》、《截江綱》等書名極其惡劣,而吳鞠通的一甲、二甲、三甲、定風珠等方名也同樣惡劣。疾病是如此嚴重的事,醫生是如此重要的人,怎可如此兒戲呢?

2. 再論「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十二字

此十二字者,《溫證論治》之所以發凡而起例者也。初不言邪之何以獨傷肺,肺之何以遽傳心,但云「若論治法,宜用辛涼輕劑延之數日」。夫人病之熱,惟胃為甚。胃熱之甚,神為之昏。從來神昏之病悉屬胃家。即使熱果入心,亦必先病及胃。病苟僅在於肺,則斷無神昏之事,即斷無入心之理。

乃於病之明明有神昏者,特將神昏二字始終不提。又明知神昏不屬於肺,即暗將神昏移入於心。其曰「上受」、曰「先犯」、曰「逆傳」者,皆所以抹煞胃病之故。再加「未入心包,邪專在肺」二句,說成此時之病不心則肺,一肺即心。若「絕無與於陽明胃者,而不可用胃藥」之語。

適在此種種胃病之時,欲成一家之言。翻盡千古之局,鍛鍊周內,病者不能呼冤也。其時病者或為太陽、陽明兩經遞病,或為太陽、陽明兩經合病。太陽行身之後,由背貫胸;陽明行身之前,由胸徹背。肺為華蓋,位在胸背之上。而胸為近胃,為五臟六腑之海,其清氣上注於肺。

注者,射也。太陽之邪射肺,陽明之邪亦射肺。而陽明為近,故必陽明胃之熱降,而在上之肺氣始安。所病本只在胃,肺僅為病所累,於此而必曰肺病,勢必徒用肺藥。轉將胃之支脈絡於心,胃熱之最易蒸心者,一任其逼近心包,日逼日近,而神昏益甚。又以為此即心病,此即肺病之傳心,輕劑之後,即用犀角。

將胃中之藥,非特擱置弗道,並且禁絕勿用,遂領胃中射肺之邪直攻心臟。是其所以逆傳者,全賴此藥以為之也。夫胃者,腑也。肺與心,臟也。本是腑病,而偏要說成臟病,遂乃舍腑治臟。夫豈有臟腑而亦可以不分者?人病腑為輕,而臟為重。此時一治其腑,病無不除。

亦何至領邪入臟死於非命哉!獨無如兔園冊子,只有顧景文之《溫證論治》、吳鞠通之《溫病條辨》等物,以為道在是矣。宜乎今日盛名之下,並臟腑之不言也。

白話文:

這十二個字,是《溫證論治》一書開篇立論的基礎。它並未解釋為什麼邪氣單單會傷害肺部,以及肺部的疾病如何迅速影響到心臟,只是提到「在治療上,應使用辛涼輕劑,以延緩病情幾天」。

人體發熱的情況下,胃部的反應是最強烈的。當胃部過熱,人的意識就會變得模糊。自古以來,所有意識模糊的疾病都歸咎於胃部問題。即使熱氣真的進入心臟,也一定是先影響胃部。如果疾病僅僅停留在肺部,那麼絕對不會出現意識模糊的情況,也就沒有進入心臟的道理。

然而對於那些明顯出現意識模糊的病例,作者卻刻意避而不談「神昏」這個症狀。他明知道意識模糊並不屬於肺部疾病的範疇,卻默認地將其歸類於心臟問題。他所說的「上受」、「先犯」、「逆傳」,都是為了掩飾胃部疾病的真相。再加上「未進入心包,邪氣專在肺部」這樣的描述,使得疾病似乎只存在於心臟和肺部之間,一旦影響肺部,就等同於影響心臟。他甚至說,如果完全不涉及陽明胃經,就不該使用針對胃部的藥物。

這些說法恰好是在各種胃部疾病盛行的時候提出的,作者試圖建立自己獨特的理論,顛覆了過去的醫學常識。他精心構思,病人無法辯駁。當時的病人可能同時受到太陽經和陽明經的影響,或者兩者同時發病。太陽經位於身體後方,穿過背部和胸部;陽明經位於身體前方,從胸部延伸到背部。肺部像一把大傘,位於胸部和背部上方。而胸部靠近胃部,是五臟六腑的中心,其中的清新空氣向上注入肺部。

這種注入,就像是一種射擊。太陽經的邪氣射向肺部,陽明經的邪氣也同樣射向肺部。由於陽明經離得更近,因此必須降低陽明胃經的熱度,才能讓上部的肺氣得到平靜。疾病本質上只在胃部,肺部只是受到牽連。然而,作者堅持認為這是肺部的問題,必然會使用針對肺部的藥物。這樣做反而會導致胃部的支脈連接到心臟,使得胃部的熱度更容易影響心臟。這樣,邪氣便一步步逼近心包,每天越來越近,意識模糊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然後他又認為這是心臟的問題,是肺部疾病傳播到了心臟,在使用辛涼輕劑之後,立即改用犀角。

他不僅將胃部的藥物置之不理,甚至禁止使用,於是導致原本應該射向肺部的邪氣直接攻擊心臟。這種「逆傳」的情況,完全是因為使用了這種藥物。胃部是腑,肺部和心臟是臟。原本是腑的問題,卻硬是要說成臟的問題,於是放棄治療腑,而去治療臟。怎麼可能有臟腑不分的情況呢?人體的腑部疾病較輕,臟部疾病則較重。如果在這個時候治療腑部,疾病基本上都能被消除。

為什麼要引導邪氣進入臟部,讓人無辜死亡呢!然而,除了顧景文的《溫證論治》和吳鞠通的《溫病條辨》等書,我們找不到其他參考資料,認為這些理論就是真理。因此,在今天的盛名之下,作者甚至不再提及臟腑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