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六卷》~ 卷九·文九 (7)
卷九·文九 (7)
1. 論李士材《醫宗必讀》以諸血證盡入虛勞門
陰與陽為對待,血與氣為對待,誰不云然。不知血也者,陰氣之所化也。人身之陰陽,皆以氣言。陰根於陽者,謂陰氣根於陽氣也。血生於氣者,謂陰血生於陰氣也。補氣之陽,惟附子足以當之。若人參、黃耆,則皆補氣之陰。試觀人參養營湯,用人參而以養營為名。當歸補血湯,欲補血而以黃耆為主。
其義不從可知乎?故張路玉曰:四物為陰血受病之方,非調補真陰之治。柯韻伯曰:四物乃肝經調血之劑,非心經生血之方。明乎此,而所以治血之虛者,安得不注意於陰氣乎?更有一等大吐大崩,去血過多則血脫者,必益氣。並不僅在陰氣,而在陽氣矣。此則非參、附大劑,壯陽固陰以收效於頃刻,萬無他法可施,本不徒恃參、耆也。
若夫暴來暴下之忽見血者,且有畜血之為血證而不見血者,則非血之虛,而為血之病。病則似與四物,無不宜矣。然四物並用,則動者嫌動,滯者嫌滯,此又當知行氣開鬱、除濕潤燥、瀉火撤熱之皆所以治血,而去瘀以生其新。瘀去而新乃生者,尤為補血之大也。乃《醫宗必讀》先論虛勞一大篇,首列「傳屍勞」一證,而即繼以吐血、咯血、咳嗽血三種。
世之樂得其捷徑者,一見有血,便歸入「虛勞門」中,將行氣開鬱、除濕潤燥、瀉火撤熱、逐瘀生新等法,謂皆不宜於虛勞,而盡付諸一勾。此所以血證之淺深次第竟無下手處也。凡人以吐、咯見紅,及咳嗽之或已見紅、或未見紅者,欲其不入怯途,若不先明士材之失,其將何以為治?余哀夫世之為士材所愚也。有不忍嘿爾而息者。
余於《醫宗必讀》治血之失,言之有素矣。近得《古今圖書集成》,於「藝術典·醫部匯考」一門遍讀之中,有載「李中梓語」一條云:予於諸血證之始,率以桃仁、大黃行血破瘀之劑折其銳氣,而後區別治之。雖獲中病,然猶不得其所以然也。後遇四明故人蘇伊舉,論諸家之術。
伊舉曰:吾鄉有善醫者,每治失血、畜、妄,必先以快藥下之。或問:失血復下,虛何以當?則曰:血既妄行,迷失故道,若不去蓄利瘀,則以妄為常。曷以御之?且去者自去,生者自生,何虛之有?予聞之愕然,曰:名言也。昔者之疑,今釋然矣。觀此一條,則似乎士材平日本非盡以血證為虛勞,故伊舉之言,亦為其所信服。
而《醫宗必讀》何以盡入諸虛勞門中也?向疑士材身享大名,本不應一誤至此。意者《醫宗必讀》亦非出自士材之手乎?血之為病最多,其治法亦甚不一。今得此論,竊為病血者幸。特其言必先用快藥下之,則獨宜於畜血,而他血證未必盡然。姑錄於此,以見《必讀》一書,亦未必定出於士材也。
白話文:
陰和陽相對,血和氣相對,這是一般人皆認同的觀點。但很多人不知道,血,其實是陰氣轉化的產物。人體中的陰陽,都是以氣的形式存在。所謂陰根於陽,是指陰氣根植於陽氣;血由氣生,指的是陰血由陰氣生成。補氣中的陽性,唯有附子能擔此重任。像人參、黃耆,則都是補氣中的陰性。試看人參養營湯,使用了人參,名字就叫做養營。當歸補血湯,想要補血,卻以黃耆為主要成分。
這其中的道理,難道不是很清楚嗎?因此,張路玉說:四物湯是針對陰血受損的方子,而不是真正調補真陰的治療方式。柯韻伯說:四物湯是調節肝臟血液的藥方,而非心臟生血的方子。明白這些道理,對於治療血液虛弱的病症,怎能不注重陰氣呢?
另外,對於大量嘔吐或月經過多導致血液流失過度的情況,必須補充氣力。這時,不僅要補陰氣,更要補陽氣。這時,除非使用大量的參和附子,壯陽固陰,才能迅速見效,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當然不能只依賴人參和黃耆。
至於突然大量出血的病症,以及血滯於內,看似無血卻是血病的情況,這不是血液虛弱,而是血液出了問題。對於這種病,使用四物湯似乎都合適。然而,四物湯一起使用,會讓人覺得動輒得咎,滯留不前,這時候,就應該知道,調理氣機,開鬱解結,除濕潤燥,清熱瀉火,都是為了治療血液疾病,去除舊血以促進新血的生成。舊血去除,新血才會生成,這是補血的重要原則。
然而,《醫宗必讀》先詳細討論了虛勞症,首篇就是「傳屍勞」,接著是吐血、咯血、咳嗽出血等症狀。一些追求速效的人,一旦看到出血,就會將其歸類為「虛勞門」,認為調理氣機,開鬱解結,除濕潤燥,清熱瀉火,祛瘀生新的方法都不適用於虛勞,全都被排除在外。這樣一來,對於血液疾病的輕重緩急,就完全無從下手了。
對於那些嘔吐、咯血,或者咳嗽出血,或者尚未出血的人,如果不先了解李士材的錯誤,該如何治療呢?我對那些被李士材誤導的人感到悲哀。我無法沉默,必須站出來。
我對於《醫宗必讀》在治療血液疾病上的失誤,早有評論。最近,我閱讀了《古今圖書集成》,在「藝術典·醫部匯考」中,發現了一條「李中梓語」,他提到,在面對各種血液疾病時,通常會使用桃仁、大黃等破瘀行血的藥物,來打擊疾病的猛烈勢頭,然後再根據具體情況進行治療。雖然效果不錯,但還未能理解其中的原理。
後來,他遇到了來自四明的老朋友蘇伊舉,討論各家的醫術。蘇伊舉說:我們鄉下有位醫生,每次治療失血、血滯、妄行等症狀時,都會先使用強效藥物來清除瘀血。有人問他:已經失血了,再用下藥,身體怎麼承受得了?他回答:血液已經亂跑,失去了正常的路徑,如果不把瘀血清除,它們就會一直亂跑。怎麼控制呢?而且,舊血自然會排出,新血自然會生成,哪有虛弱的問題?我聽了之後,驚訝不已,說:這是至理名言啊。以前的疑惑,現在終於解開了。
從這段話來看,李士材似乎並非完全將血液疾病視為虛勞,所以蘇伊舉的話,他也深信不疑。那為什麼《醫宗必讀》卻將所有血液疾病都歸類為虛勞呢?我原本懷疑,李士材名聲顯赫,不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也許,《醫宗必讀》並非出自李士材之手吧?
血液疾病有很多種,治療方法也各不相同。得到這個理論,對於患有血液疾病的人來說,是一件幸事。但是,他說必須先使用強效藥物來清除瘀血,這只適合於血滯的情況,其他血液疾病未必如此。我在此記錄下來,以顯示《必讀》一書,可能並非全部出自李士材之手。
2. 論秦皇士《傷寒大白》
夙聞松江秦皇士有《傷寒大白》一書,以謂《傷寒論》之難白者,得此可以盡白。而惜無由求白於皇士也,取而讀之,乃知其意。蓋謂仲景所用桂、麻,乃治河北長沙北方冬月之病。江浙東南,為南離巳午地,患此絕少。故以春夏秋冬,分隸南北,謂清裡同,而發表異,教人以桂、麻二方只可施諸北方冬月,不治春夏秋三時南方之病。篇中不厭重複,一則曰冬月北方,再則曰北方冬月;一則曰三時南方,再則曰南方三時。
夫桂、麻二方,誠有不宜於三時者,即北方亦何嘗不然?若南方而感風寒,未成溫熱,即三時亦未必定無桂、麻證。而其一再言之,直若北方獨有冬月,南方只有三時,何其悖也。況既鑿分南北,則其於南北方位當必有釐然不爽者。乃問其所謂北方者何?則長沙也。長沙,即今湖南長沙府,以方輿計之,正與江浙毗連處,東西相望,且略迤南。
乃以湖南改作河北,則似長沙不在洞庭之南,而在大河之北矣。問其所指為南方者何?則江浙也。江浙之地,但可曰東,不可曰南。乃以震巽之間,直移諸南離巳午,則似江浙不在大江之左,而在嶺表之南矣。不特此也,仲景,南陽人,長沙乃其所歷之官,當其守長沙也。宗族五、六十人,未必皆死於長沙。
則論仲景者,自當就南陽言之。南陽,即今河南南陽府南陽縣,於漢時為涅陽。以方輿計之,亦與江南寶應一帶東西相望。況其所據以為北方者,且不在南陽,而為長沙乎。凡論地理,當就天下之中,以定南北,而分東西。長沙江浙,就天下之大論之,實亦相去不遠,非真南北迢迢,東西亙亙,有萬里之隔也。
而人之於病,病之於藥,亦何至有於此者,必不有於彼。宜於彼者,必不宜於此哉。乃將千古以來,一定不易之地輿,信手改南作北,指東為南,而江浙之地遂自此無桂、麻證。大凡人謂仲景方不可用,每為病家所樂從。於是南人無傷寒之說,遂盛行於江浙間。今乃知始作俑者,即不識南北、不辨東西之秦皇士。
而《傷寒論》於是乎大不白於天下矣。
白話文:
我早有聽聞松江的秦皇士寫了一本名為《傷寒大白》的書,他認為《傷寒論》中的難解之處,在這本書中都能得到解答。但一直沒有機會向秦皇士請教,直到我開始閱讀這本書,才理解了他的觀點。秦皇士認為張仲景在《傷寒論》中使用桂枝湯和麻黃湯,主要是為了治療河北長沙北方冬季的疾病。然而,對於江浙東南地區,位於南離巳午的地理位置,這種病症非常罕見。因此,他認為應該根據春夏秋冬四季來區分南北地區,雖然兩地的內科治療方法相同,但在外感病的治療上卻有所不同。他強調桂枝湯和麻黃湯只能用於北方冬季,而不適用於江浙東南地區的春夏秋季節。在書中,他反覆強調「北方冬季」和「江浙東南三季」。
桂枝湯和麻黃湯確實不適合用於春夏秋季節,即使在北方也是如此。但如果在南方的人感染了風寒,尚未發展成溫熱病,那麼即使是春夏秋季節,也可能出現需要使用桂枝湯或麻黃湯的情況。然而,秦皇士卻一再強調,彷彿北方只有冬季,南方只有春夏秋季節,這種說法是違背事實的。況且,既然他刻意區分南北地區,那麼他對南北方位的劃分應該是明確無誤的。然而,當我們詢問他所謂的北方是哪裡時,他的回答是長沙。長沙,即現在湖南省的長沙市,從地理位置上看,它與江浙毗鄰,東西相望,並且略偏南。
他把湖南稱為河北,好像長沙不是在洞庭湖以南,而是在黃河以北。當我們詢問他所指的南方是哪裏時,他的回答是江浙。江浙的地理位置只能被稱為東方,不能被稱為南方。但他卻把震巽之間的地帶直接移到南離巳午,好像江浙不在長江左側,而在嶺南以南。不僅如此,張仲景是南陽人,長沙是他曾經任職的地方,當他在長沙擔任官員時,他的親族五、六十人並不一定都死在長沙。
因此,討論張仲景的時候,應該從南陽的角度出發。南陽,即現在河南省的南陽市南陽縣,在漢代時為涅陽。從地理位置上看,它與江南寶應一帶東西相望。況且,秦皇士認為北方的地區並不在南陽,而是在長沙。討論地理時,應該以天下的中心作為基準,確定南北方向,再劃分東西。長沙和江浙,從整個天下的角度來看,實際上相距並不太遠,並非真正的南北遙遠,東西遙遠,有萬裏的距離。
然而,對於疾病的治療和藥物的選擇,為什麼在這裡適用的,在那裡就不適用呢?為什麼在那裡適用的,在這裡就不適用呢?秦皇士將千百年來的地理概念隨意改變,把南方改成北方,把東方指為南方,從此江浙地區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需要使用桂枝湯或麻黃湯的病情。通常,人們認為張仲景的方子不能使用,這種觀點往往受到病患的歡迎。因此,「南方人不會得傷寒」的說法在江浙地區流行起來。現在我們才知道,最先提出這種說法的就是不認識南北、不分東西的秦皇士。
因此,《傷寒論》在天下之間就變得大不明朗了。